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余响

狂乱地吐出这样的话语，女子的身形在黎明中灰飞烟灭。

        随着她的消失，原本高高窜起的大火也很快就熄灭了下来，露出了有些被熏黑的房屋，仿佛作为燃料的就只有那些密密层层覆盖在上面的蛛丝。

        周围“噗通”、“噗通”几声接连响起，原本和几个武士一起、在大宅燃烧起来、络新妇在火焰中悲泣怨诉之际就下意识停下脚步、远远和巫女他们一样默默凝视的平八愕然看去，却吓得几乎跳了起来，然后又紧接着想到了什么，慌张地俯身查看，一边向已经匆匆走来的火野丽求助：

        “啊呀……丽大人、犬夜叉大人，这、这是……快、快救……”

        又是慌乱又是焦急，货郎紧张得口齿不清起来。

        好在火野丽他们也不用这个为了别人的状况焦心不已、自己却忘了害怕的汉子来说明情况。倒不如说，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两个人在初踏入村子那天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为帮助火野丽和犬夜叉而一直跟随着他们行动、没有留在院子里，因此蛛丝疯狂爆发之际得以幸免的武士们此刻纷纷软倒在地。在这几个人的身上，也和院门被犬夜叉踹开后看到的那些人一样，身体的一大半都被银色的蛛丝缠绕包裹着。随着络新妇的诅咒所制造的虚伪的假象从他们身上消失，几个从江户就已经一路跟随弥生的武士变得十分虚弱，甚至有人在倒下的一刻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络新妇的迷境被破除后，真实的世界就显露了出来。那个原本虽然沉浸在恐惧绝望之中，却还算普通平凡的村庄，在迷境消失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处处都或多或少都缠绕着银丝的巢穴。

        以“弥生”和武士们借住的院子为源头，整个村庄呈现出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大量蛛丝覆盖在房舍、道路上，缠绕着人们身上，不少人已经快要被蛛丝裹成一个茧，行动都是蛛丝在操纵着而不自知。所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就是这样被银色的蜘蛛丝团团包围，一无所知地行动和生活着，随着络新妇的诅咒消失，他们也跟着倒了下来。

        在葵婆婆的带领下，其他仍然有行动能力的人们跟随着巫女、还有护卫她的那个少年武士一起，救助起了倒下的乡亲和武士们。在这个过程里，重新振作起来的美浓也帮了大忙。喂食了一些热的粥水，又在身上贴了祛除邪气的符咒之后，大部分陷入虚弱的村民，状况就此平稳了下来。虽然和村子的恢复一样要花上点时间，但陷入络新妇所编制的噩梦的这些人们，就此平安无事了。

        ……可是，也有的人，像那个在倒下的一刻就停止了呼吸的武士那样，已经救不回来了。他们之中，甚至有的已经被吸干了精气神，变成了和“弥生”随从一样行尸走肉的傀儡，只是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老村长茂源，就是其中的一位。

        除了安顿虚弱倒下的人们、烧毁村庄各处的蛛丝之外，几个状况还好的汉子，包括跟着火野丽一起回来而平安无事的货郎平八在内，在已经重新戴上斗笠的犬夜叉率领下，清理起了“弥生”等人借住过的院子。

        在那里，他们发现的不光是“弥生”那些只是行尸走肉、早已异变成蛛怪傀儡的随从，和在银丝爆发之际被吸干了生气的几个武士。在院子深处，众人还找到了此前陆续失踪的村人，山田和利佐也在其中。几个人都是像此前已经被发现的失踪者那样，早已变成了干尸。慎太郎兄弟，大概是被络新妇吃掉了，在房屋的门前，发现了他们血肉模糊、只剩下头颅和白骨的残骸。

        她就是这样，盘踞在巢穴深处，以人们对她的“爱”为食粮，一天天贪婪地吞噬着他们的命运和生命。

        ——秀忠，这个青年恐怕就是在江户城遇到了『佐久间弥生』这位武家千金，而在堪介他们身边发现的插花，应该并不是为了买给那位青梅竹马的福子，大概，那是送给令他倾慕的大小姐表达爱意的礼物。

        犬夜叉沉默着，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源自生命体刻印在本能之中的不适，这一次，还有他也曾在火野丽眼中所看到过的，对生命的悲哀。

        打从一进村起，他和火野丽其实就已经发现了。虽然看起来还正常，但是以他“闻”出来的情况，这里每个人其实都是生活在已经变成蜘蛛巢穴的村子里而不自知。

        犬妖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包括直到切实走进村子后才看到有人出来的事情也是。不光隔着一层迷境，村民们或多或少都被缠在身上的蛛丝左右着。而像现在发现的这样，失踪的人们是被拖进了位于村子中央的巢穴深处，所以再怎么向外面寻找也当然是一无所获的。

        在离开枫之村的那些天里，不光是独自陪伴着魂龛渡过盂兰盆节，他也调查了银丝的可能的来历。了解到可能造成这种景象的原因、返回枫之村的时候，也向有着超然灵感能力的丽确认了这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其实早在进入村子时就已经发觉了实情，丽却一直沉默着、只是被动地对发生的一切做出应对、和『佐久间弥生』一起进行着自己早已知道结果的调查的原因：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得救，但是，如果就这样冲进巢穴深处同络新妇战斗起来的话，哪怕成功打倒了她，络新妇可是能带着整个迷境一起毁灭的。

        是的，毁灭。她会带着被她控制的人们一起灭亡，而没可能像现在这样，仅仅将迷境破除掉。

        ——络新妇，是筑巢、操纵、吞食、不知餮足的，渴爱的怪物。

        被吸取了过多生气，有些人会随着络新妇的消亡而失去生命。但是，为了还有救下其他人的可能，火野丽选择了让作为主体的“弥生”醒悟过来，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妖怪络新妇这一事实。……在和那位爽朗、生动、英勇的武家千金结识后，更是如此。

        ……总之，结果也比较好。在这个一度陷入噩梦深处的村庄里，大多数人都得救了。它再度恢复为一个如枫之村那样、平凡幸福的普通村子，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这样想着，犬夜叉看向路过的屋子。太阳西沉、一切都已经暂时打点停当的现在，他看到最初遇到的坐着轮椅的温和男人正微笑着向小男孩伸出手，他那个平静、柔顺的妻子笑着从屋里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食物来。不远处，“已经没有用了”的阿虎正抱着头从自己屋里逃出来，似乎是挨了老婆的“打”。发现了犬夜叉这个打扮非常漂亮的奇怪大哥哥经过，小男孩从父亲怀里抬起头，纯真地笑着向他用力挥手。

        微笑，不知不觉回到了半妖少年的脸上。

        把大家都安顿下来以后的这个黄昏，红衣白发的少年，和白衣绯袴的巫女并肩站在生满了蒲草的湖畔。一阵风过，星星点点的芦花被吹得纷纷扬扬飞起，在夕阳下被染成了带着点点金光的浅红色。

        那个以“弥生”的身份、记忆、性格，曾经绽放过光彩的存在消亡以后，他们终于有时间去回顾回想在这短短三天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此身生而为蜘蛛，那就应该结起网来了。』”

        远远眺望着阴云散去、开阔疏朗的秋日景象，火野丽轻声说。

        “啊……？俳句吗？蛮贴切的。”犬夜叉稍微愣了一下，问。

        “嗯嗯。是高滨虚子写的俳句。”

        “……高滨虚子又是谁？”

        “哈哈哈……对不起，是我那个世界的文学家。”

        “文学家……？内廷博士吗？……哦哦，懂了，是俳句诗人，是吧！”

        “哦，是啊，对不起呀，犬夜叉。哈哈”

        身后远远跟着一头水牛，两个人并肩站着，再次沉默下来。

        “没能成为朋友，还真是可惜啊”

        隔了一会儿，犬夜叉望着夕阳，而不是身边的巫女，带着有点生涩的安慰语气说，

        “不过至少，我想她（弥生）的灵魂得救了”

        “哦，这个，”

        在他的余光里，看到丽微笑着朝自己看过来：

        “其实没觉得遗憾什么的。

        “毕竟，之前说过的吧？我不需要朋友，也不想交朋友。”

        夕阳下，巫女淡淡笑着，脸上丝毫没有言不由衷和勉强。

        “不过……”

        她也把目光重新投向温暖得仿佛近在咫尺的夕阳：

        “就像犬夜叉说的，我很高兴——弥生，我想她的灵魂确实是得救了。……”

        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爱人是何人、姓甚名谁、什么样的相貌，却还是无法停止爱、和由爱化成的恨意。

        恋慕之心化成的鬼……

        “……我如果爱上某人，一定会想要把他据为己有。

        “独占他的一切，让他只为我而生、成为仅仅属于我一个人的。

        “这样，只是把对方拖入不幸也说不定。

        “所以，我不会恋爱。而现在的我也不需要恋爱。”

        黎明淡青色的微曦中，巫女像倾诉又像自言自语，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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