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若华
十日后,古庭君不得不进入北山镇歇脚,因为他妹妹病了。
大夫来诊脉后说是中暑了,还有气血不足导致的体虚,不宜劳累,须得好好调养调养,最后不由分说开了一大堆名贵的补药。
收下银子,大夫领着阿昭去抓药了。
叶颜已然烧得云里雾里,做了好多梦,一会梦见自己还在那个阴暗湿冷的底舱里,一会梦见自己跌入了冰寒刺骨的江水中,一会又梦见自己站在毒燎虐焰的大火前,还梦见孟瑾年喊她起床喝药……
古庭君望着妹妹直冒虚汗的小脸自责不已,又是打湿手帕替她擦脸又是喂她喝水,听她一直嚷嚷难受,最后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
阿昭端着药进来见到这一幕,心中叹息不已。
放下药,阿昭默默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夜已深,一轮皎皎明月当空高悬,星河璀璨夺目。
客栈里静悄悄的,阿昭坐在房外的台阶上,回想起小姐离家出走的头一晚,也是这样好的月色。
那一日是三公子的生辰,也是小姐的生辰,公子特地起了个大早出谷为小姐买礼物。
晚上,小姐收到那架古琴时爱不释手,亲自下厨为公子煮了一碗长寿面。
公子坐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开开心心吃着面,小姐则在一旁抚琴。
原本是花前月下的良辰美景,可不知公子对小姐说了什么,小姐突然摔了琴。
当时小姐很是激动,转身便要离开,公子伸手拦下了小姐,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阿昭从未见公子与小姐起过争执,也不敢上前查看,可没承想小姐竟取下公子腰间软剑向自己脖子抹去,公子情急之下只得伸手去挡。
好端端一个生辰,最后还闹得见了血,多不吉利。
阿昭觉得小姐太不懂事,公子有多宠爱她谷中人人都看在眼里,即便公子有何言语不当之处,小姐也不该如此冲动。
哪知第二日,小姐便不见了踪影。
阿昭也曾问过公子究竟对小姐说了什么话惹得她如此生气,又是抹脖子又是离家出走。
公子道:“我不过是向阿若表明心意,并告诉她阿娘已允了我俩的婚事,可阿若说她对我只有兄妹之情,无半点男女之爱。”
阿昭很是替公子不值,自打公子将小姐带回来,对小姐关怀备至事事顺从,公子又如此优秀,有这样的夫婿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事,小姐凭什么嫌弃公子?
退一万步讲,即便小姐对公子没有男女之情,可古家对小姐有养育之恩,也该知恩图报不是?
公子受伤也不见她担心,看也不看便跑了。
又招呼不打一声便私自离谷,这像话吗?
如今小姐倒是找回来了,只是这二人最终如何还未可知,但以公子的性子,日后八成会彻彻底底藏起自己的心思吧?
正胡思乱想间,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昭忙站起身,见公子一脸愁容走出来,迎上去问:“小姐好些了吗?”
公子摇摇头,神色凄苦,蓦地长叹一声,“她口中一直念叨着一人名字。”
“谁?”阿昭问。
公子并未答话,只是苦笑一下,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她的呓语:‘不要回谷里……孟瑾年你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
阿昭顿时明白过来,定是她那未婚夫,心里忿忿道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古家养了十几年都没养熟,公子对她那么好也没把那颗心焐热,这才不过两年便向着外人去了,将公子置于何地?
良久,古庭君开口:“阿昭,她不愿回谷,你说我该不该放她走?”
阿昭想说当然不可以,公子怎可不顾族中规矩私自放小姐离开!
可小姐不开心,公子也会跟着不开心,小姐如果一辈子不开心,公子也会跟着一辈子开心不起来。
阿昭不愿见到公子不开心。
然而即便放走小姐,公子就会跟着开心起来吗?定然不会!
所以还是委屈小姐继续留在谷里吧。
一番思量后,阿昭道:“谷中规矩向来如此,外人一旦入谷,终生不可私自离开,公子你还是别想了。”
“可她已然忘却从前,断不会泄露谷中机密。”
“可万一小姐哪日突然又想了起来呢?何况你还对小姐说了祖陵所在!”
“再说了,你事事都为小姐打算,她又不领情,公子你何苦委屈自己?”
古庭君不悦地皱起眉,“我作为兄长照顾自家妹妹本就理所应当,何来委屈一说?这种话往后莫要再说。”
阿昭翻了个白眼,“你就自个儿硬撑吧,到时候小姐嫁了别的男人,有你后悔的!”
结果就听公子道:“她若嫁个疼爱她的如意郎君,我替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后悔?”
阿昭啧啧摇摇头,只觉公子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其实阿昭有所不知,古庭君为了若华,曾不止一次违反族中规矩,比如数次偷偷带她出谷玩耍,否则以若华外来人的身份是断不可能独自走得出谷的,他还经不住若华请求,私底下帮她寻找过亲生父母。
若华不想留在谷里,她一直向往外界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与古庭君最亲近,不过是看在这个三哥对她言听计从份上,想利用他罢了。
这些古庭君并非察觉不到,却选择闭目塞听,一次又一次妥协、纵容。
初见若华那年,是古庭君头一回跟随父亲出谷。
那一日是他的七岁生辰,父亲带他逛了繁华的市集,为他买了许多谷里没有的新奇玩意,还带他去看杂耍。
杂耍团里有个小女孩因为没有按要求表演好节目,被班主用鞭子教训了,还不敢大声哭出来,憋得直打嗝。
早春天气尚且寒冷,小女孩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十分拉跨的脏兮兮的薄衫,脚上的破布鞋连大拇指都露在外面,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灰扑扑里透着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自小在谷里长大的古庭君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场面,不由十分同情那个小女孩。
他父亲也是个古道热心之人,便上去劝阻。
哪知班主竟出口成脏,让他别多管闲事,说完还打得更起劲了,一边打一边不断骂着“赔钱货”、“小废物”……
古庭君实在看不过去,将小女孩拽到自己身后,一脚便朝班主踹了过去。
他自幼习武,力气虽不及成年人大,却深知踹在哪处穴道令人痛觉更甚。
班主当下便招呼人将他们父子二人团团围住,并在地上打起滚来,嚎哭着“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最终,他父亲花了好大一笔钱了结此事,并在他的苦苦哀求下买了那个小女孩,带回谷里。
那个小女孩便是若华。
后来,古庭君觉得遇见若华便是他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若华初到谷里还很怕生,也很戒备,很长一段时日甚至连话都不说,只默默跟在古庭君身后。
就连睡觉都要扯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丢下她似的,他只好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直到现在,他一直清楚记得若华小时候的模样,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见到他总是撒着小短腿奔过来,头顶的红丝绦一甩一甩的。
然后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喊“三哥”,不安的小手偷偷捏着衣摆。
直到他伸出手,她才会露出粲然的笑容,将小手塞入他掌中,乖巧地任他牵着。
他的心里好像也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满满当当的,总是忍不住对着她笑。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早上起来一起蹲在院子里洗漱,然后帮她梳头发。
起初他手生总对不齐,歪歪扭扭的一边高一边低,还总漏掉一小撮碎发,梳了好几遍还是那样。
母亲见了失笑不已,要为若华拆了重梳,若华便捂着双髻嚷嚷:“不要不要,三哥梳的,阿若喜欢。”
吃完早餐他们要去学堂上学,他牵着若华的小手跟在两个哥哥身后,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巷,走过弯弯曲曲的田埂,迎着初升的朝晖,就这样一起慢慢长大。
放学当然也是一起回家,偶尔功课不多也会趁两位哥哥不注意偷偷溜走,去学堂后面的小树林里摘野果子吃。
小树林里有种树莓,酸酸甜甜的,很受小孩们喜欢。
每年的五、六月份,为数不多的树莓便成了谷里孩子们争夺的零嘴。
但他们不会打起来,因为谷中规矩不允许,所以通常会采用文斗的方式。
古庭君原本是不喜参加这种无聊的比斗,但谁让若华喜欢吃树莓呢?然后他总是赢得最多的那个。
有时若华也会让他吃,他说不爱吃,若华便用软绵绵的嗓音撒娇:“三哥你尝尝嘛,一点儿也不酸的。”
古庭君只好吃了,其实还是有些酸的,他是真的不爱吃酸。
若华问他甜不甜,但他还是在她期盼的眼神中说了违心的话,因为若华听了会开心。
此后每每有他不爱吃的东西,若华便以同样的方式哄他,而他每每也会吃下去。
他明白,其实那不过是若华在借此衡量她在他心中的份量。
阿昭还问过他:倘若哪天小姐端着毒药喂到公子嘴边,公子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
当时他回了句不知道。
阿昭道:公子你完了,你竟然说不知道,但凡是个正常人不都会拒绝吗?
那一年他多大呢?好像是十五岁吧?
他突然意识自己对若华的喜欢不知不觉已变了,从最初的同情到逐渐上了心,最后爱到了骨子里,再也放不下。
一放下便是剜心刮骨般的疼。
若华好像也变了,对他从最初的依赖到单纯的喜欢到讨好,可那种刻意的讨好就像她曾经对待家里的大黄一样。
大黄是家里养过的一条狗,若华刚来时总冲她狂吠不止。
起初她很害怕,只会躲在他身后。
后来她开始拿各种食物去讨好大黄,她说只要让大黄喜欢上她,它以后便会乖乖听话了。
他恍然明白过,原来若华只是在用她的方法驯化他,让他也乖乖听她的话。
可是有什么办法,只要她笑一笑他便忘了所有的委屈,哪怕她一次又一次让他去做为违反族规的事。
若华每次央着他带她出谷玩他都没有拒绝,她记下每一条走过的路还偷偷留下记号,并认真画成了图,他看在眼里却从不道破。
她一直在为“出逃”做准备。
他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阿若只是太向往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已,阿若只是太想找到亲生父母而已。
所以阿若能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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