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退婚
这个时节活不多,水稻刚抽穗,只需有虫除虫有草去草,鱼塘里的莲藕离收获也还有些日子,由于天气炎热,庄民们都是在清早和黄昏这两个时段把在外的活抓紧干完,免得遭日头暴晒。
由于这几日小侯爷带未婚妻来庄里小住,管事的再三嘱咐过庄民,有活的干活,活干完也不可在外随意走动,故而整个农庄里静悄悄的。
景行寻了好一阵,终于在一条小巷里见到仍红着眼圈的绿俏呆呆坐在石阶上。
庄里房屋大多修建得紧凑,只容两人并行的窄巷里照不进来阳光,昏暗阴凉,穿堂风一阵接一阵,却吹不去人心里的烦躁。
绿俏抬起头,小脸上带着几分脆弱的迷茫,见到来人是景行,又低下头去。
见她不想说话,景行也没问缘由,只靠墙静静站着。
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世间万物皆无法入他的眼。
从前绿俏看不懂,只以为景行生性凉薄,寡言少语,如今细细想来,才发觉并非如此。
这个男子分明也有温柔的一面,只不过他的柔情未施舍给她半分罢了。
绿俏低着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笑自己识人不清。
他说过会尽力对她好,可不会喜欢她。
他来找她,却一句安慰的话也懒得说。
何止凉薄,简直冷血无情!
绿俏有此想法并非没有根据,只不过她从前不敢往别处去想。
叶颜初来叶府时只当这里是暂居的住所,很少与叶家人接触,只和景行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一个是现代人,一个在满是大男人的慎法司里长大,两人自结为兄妹后一直如此生活,便没想过跟自家人一起还需要避什么嫌。
绿俏身为服侍叶颜饮食起居的婢女自然瞧在眼里,因着叶颜与孟瑾年有婚约,绿俏才没往别处想,只当小姐是在民间长大不懂礼数。再说了,倘若景行当真对小姐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小侯爷还能容景行留在小姐身边?
直到叶太傅“劝”景行离开叶府,景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存在会给叶颜招来流言蜚语,这才与叶颜在人前保持了距离。
可即便孟瑾年想出对策让景行继续留在叶府,却也避免不了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人瞎猜胡想。就景行那容貌、那气度即便穿着普通,说他是哪个将门少主还差不多,陪叶颜出门时还总有不知情的人将他们看作一对小情人呢。
甚至有人把景行陪叶颜进中州的事扒了出来,以他俩为原型编出好几种版本的故事,什么竹马守青梅,青梅却被半路杀出的将军强权夺爱……还有什么身世凄惨的落难贵女得江湖少侠所救,少侠对贵女一见倾心,哪知贵女却为了荣华富贵狠心抛下少侠转投贵公子怀抱,少侠非但不怪罪贵女反而一往情深背井离乡追随贵女……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故事里的男女主是何人。
此后景行和叶颜在外人面前就更加注意言行举止了,哪怕是在绿俏面前也得装模作样,因为绿俏到底是叶府的婢女。
可朝夕相处,难免有被绿俏撞见的时候。
比如叶颜练字被景行嘲笑了多次,有一回忍无可忍提毛笔追着景行,扬言非要在他脸上签个名不可,两人正围着书桌你追我赶,便被送茶水进来的绿俏撞了个正着。
还有一回,叶颜突然怀念起慎法司里那棵大槐树,说想吃槐花团了,可惜在齐云都没见过槐树。第二日景行就不知去哪弄来一大兜槐花,叶颜得偿所愿蒸了一大笼槐花团,景行也得偿所愿终于再见她展颜欢笑,一时看入了神,念由心生不假思索便伸出手去为叶颜擦脸上沾的粉末。待他反应过来手已触及她的脸庞,机灵如景行便索性用沾满糯米粉的手把小姑娘抹成了小花猫!可想而知,“有仇必报”如叶颜抓起两大把米粉追着景行扬言要把他捏成面人,你追我赶的一幕又被闻声而来的绿俏撞了个正着。
两回都是叶颜追着景行“欺负”,绿俏只当小姐顽劣,从未想过景行在小姐面前的和颜悦色根本不是迫于身份才无可奈何选择忍让,而是宠溺与偏爱。
如今想来多可笑啊!绿俏双手紧紧攥住裙摆,笑自己太过单纯识不清人心狡诈,恨景行愚弄、利用她的感情,这个与她定下婚约的男子早已有了心上人,哪怕心上人将为人妇,哪怕他将为人夫,他仍坚持要守护心上人一生一世。
凭什么她就活该被利用?凭什么让他如愿?
“景护卫。”绿俏抬起头,在景行望过来时平静道出了心里刚下的决定,“你我的婚事只有口头约定,也没几人知晓,就此作废吧。”
他早有预料一般,连丝毫犹豫都不曾有,淡声道:“好。”
绿俏强忍着眼泪问:“不问问我为何吗?”
“没必要。”事已至此,他不觉得有必要向她解释什么。
解除婚约分明是绿俏提出的,但她觉得景行欠她一个解释,偏他一句冰冷无情的“没必要”又堵得她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
景行倒也没绿俏以为的那么冰冷无情,只不过他自认并不亏欠绿俏什么。毕竟绿俏的身份摆在那,能否嫁人嫁给何人还不是但凭叶夫人一句话,何况叶夫人也不曾苛待她,起码还问过她的愿不愿,而他才是被逼无奈的那个,如若不然他宁可终生不娶。
倒是绿俏这一副似有不甘又敢怒不敢言模样在景行看来有些愚钝,他意有所指地道:“一个聪明人,听到不该听的话就该烂在肚子里。”
这番话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让绿俏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回想起那个陌生男子的警告,脊背爬上一阵阵寒意。
心里却涌起更多的不甘与怒气,她如今是个奴婢没错,可若非家道中落她也是个正经官家小姐,还尚存几分骨气,哪容他如此羞辱作践?
她昂起头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叶府的一等婢女,而你是小侯爷派来保护小姐的护卫,你我皆是下人,凭什么管教我!”
被说成“下人”的景行也不气恼,反而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如你所言,我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即便你说出去,我也无所谓,倒是叶府与侯府——”
话不用多说,想必绿俏自会想清楚,景行无意逗留,转身离去。
呆呆地望着那抹玄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绿俏恍惚间想起初见景行那日——
她原是叶夫人身边的婢女,奉命前去服侍走失已久又突然找回的据说在民间长大的五小姐。
汀兰院许多年未有人居住,院中小径常生青苔,连日来的阴雨导致刚刚清理不久的青苔又冒了出来,彼时细雨濛濛,她未撑伞走得匆忙,一不留神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关键时刻,一只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
“雨天路滑,当心脚下。”这便是景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这人个子真高啊,足足高了她一个头!这是绿俏对景行的第一印象。
他那日一袭玄衣身无配饰,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乌发高高束起,不似瑜城中人大多以玉冠、铜冠绾发配簪子固定,倒像话本里所描述的江湖侠士打扮。
觉得新奇,绿俏多看了几眼,直至那抹玄青色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这般卓越的男子定下婚约。
在绿俏这样的小婢女心目中,武艺不凡样貌不凡的景行已然称得上卓越,即便他仅仅是小侯爷派来保护小姐的“护卫”。
倘若不是今日无意间听到小侯爷与宁世子的对话,她仍沉浸在被上苍垂怜的美梦之中。
此事还得从午饭后说起——
叶颜说想要一个人静静便没让绿俏跟着,孟瑾年回来后与顾长卿坐在偏厅里议事,绿俏为他们二人备好茶点水果后便告退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齐管事拿着农庄的丁口簿过来,得知小侯爷正与人议事,便拜托绿俏代为转交。
绿俏接过簿子去了偏厅,本无意偷听,只因听到景行的名字才顿住了脚步。
世子方才那句话是:“你打算让景行一直留在阿颜身边?”
按理说世子一个外男本不该直呼小姐的小名,显得过于亲昵了,然小侯爷都不介意,绿俏自不好多言,何况就连景行私底下也一直如此喊小姐。
绿俏心想:夫人有言在先,小姐出嫁,她这个贴身婢女也要跟着去侯府的,景大哥若能一直做小姐的护卫,那他们岂不是日日都能相见了?这是好事呀!可世子的话听上去似乎不大赞同?还有,世子为何要过问此事?
她侧耳过去,想听听小侯爷如何作答。
半晌后才听小侯爷问:“你有何提议?”
世子回到:“凭景行之能入宫当侍卫或进廷尉府任职绰绰有余,待他与绿俏成亲,你再以贺喜为名送他一套宅子。”
绿俏听得喜上眉梢,心道替小侯爷办差果然有前途,世子为人也很不错,温文有礼……
可小侯爷却道:“他未必接受。”
世子立即接话:“我并非不信景行为人,但人言可畏,想来长公主也不会允许景行长居侯府。”
此话倒也有理,绿俏在心里附和,夫人同样担心过,小姐自己反而不甚在意。
又听小侯爷道:“我哪作得了景行的主,权看阿颜如何想。”
绿俏还在奇怪小侯爷何出此言,就听世子轻笑一声,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揶揄:“小侯爷倒不如叶夫人来得杀伐果决,一出手便替你除去一大隐患,既不让你得罪景行也免得被阿颜责怪。不过,叶夫人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余下的事还需你亲自解决。”
一通话听得绿俏云里雾里,什么隐患?什么得罪景行?解决什么?
屋内闷热,孟瑾年没有随身携带折扇的习惯,手中的蒲扇是他陪叶颜外出走访时“顺”回来的,扇子有些老旧,挥起来呼啦作响,故而他与顾长卿才未察觉绿俏的脚步声。
顾长卿所言不无道理,孟瑾年也并非粗心大意之人,早在景行房中偶然翻到那幅压在枕头下的“美人图”时,他便确定了景行的心意。
否则为何偷偷藏着叶颜的画像?八成还时常拿出来看!
不过孟瑾年惯会装傻充愣,将画重归原位,只当从未见过。
既然景行不想表明心意,他何必给自己多竖一个情敌?
然而有一事他始终想不明白——景行为何答应娶绿俏?他觉着顾长卿的脑子比他稍微灵光那么一点点,于是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景行为何要听从叶夫人的话?”这不像景行的风格啊,按理说他难道不该直接拔刀抵在叶夫人脖子上威胁她把话收回去吗?
得亏孟瑾年没说出后半段话,否则顾长卿也得笑话他——景行那动不动就拔刀的行事风格也就只针对孟瑾年一人而已。
话说回来,也是孟瑾年自找的,谁让他有事没事就在景行的底线边缘来回试探,一来二去习惯成自然了都!
屋外的绿俏同样想知道景行为何答应这桩婚事,就听世子道:“这有何难猜,绿俏是阿颜的贴身婢女,届时叶夫人定会让她陪嫁去侯府,景行应下这桩婚事,既可避嫌,也可顺理成章跟去侯府,此后便没人说什么了。”
“竟是如此?”小侯爷语气有些吃惊,随即又无所谓地道,“这样也好,阿颜动不动就出点意外,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多一个人护着也是好事。”
“嗯,好事。”他还特意重复了一遍,也不知到底想说服顾长卿还是说服他自己。
屋外的绿俏倒有些理解景行,不过她是从事业角度去理解的——景行不想丢掉饭碗当然要与未来世子妃撇清嫌疑呀!
好半晌无人说话,许是被世子盯久了,小侯爷奇怪到:“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世子轻叹一声,道:“世事多变,防患之心不可无。”
小侯爷则轻笑一声,“既知世事多变,何必自扰?她心中有我,自不必防着谁,她心中没我,防着谁也无用。况且,景行虽心悦阿颜,可若阿颜对他无男女之情,他是万不可能叫阿颜察觉到……”
之后的话绿俏再也听不进去,踩着虚浮的步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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