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宫
两人进了宫门,往武英殿方向走去。
走过一块路砖,便离武英殿更进了一步。
江户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宫后的场景。
那年,三岁的小江户被江振抱在怀里,在武英殿见到了淳熹帝。
淳熹帝穿着黄袍坐在龙椅上,阶下站着两个太监。淳熹帝搁在腿上的手微微一抬,两个太监就弓了弓身子,手里的拂尘轻轻晃动,慢慢退了出去。
江振放下江户,转而用手牵着他,让他同自己一起跪下行礼。
“臣江振携幼孙江户,拜见圣上。”
江户年幼,咿咿呀呀地学着江振说着“圣上万岁”,只觉得有趣极了。
淳熹帝好像开心了点,语气都带着笑意,叫两人起了身。
“江户,今年几岁?”
“三岁。”江户看着上面的淳熹帝,娇声说着。
淳熹帝点点头,叫江户上前,江户便蹒跚地走上去,被淳熹帝抱在怀里。
“明年就是要开蒙的年纪了,定国公,你做了如何打算?”
江振低着头,江户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头顶已有了几丝银发。
“臣打算把户儿送到书院开蒙。”
淳熹帝沉默一阵,又用手逗了逗江户,看着漫不经心,却十分有深意。
“勘儿今年也三岁了,朕子嗣稀少,太子与勘儿又相差十几岁,勘儿在皇宫中没个玩伴,倒是正好户儿与他年轻相同,怕是能玩到一起去呢。”
此话一出,江振就明白了。果然,淳熹帝下一秒就说道。
“不如让户儿进宫做勘儿的伴读吧,两人一起,倒也不失为好事。”
江振不答话,就在淳熹帝的耐心快到极限时,江振突然跪下了,叩了三首。
“臣替户儿谢过圣上恩典。”
那时的江户啃着手指,眼神懵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祖父,还不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就这样被改变了。
江户面色平淡,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紧张,身体竟有些颤抖。
“怎么,冷么?”柳杜衡注意到江户的异常,脱了外袍递给江户。
江户难得地没呛声,心下一愣,默默接过袍子披在身上了。
“才下了雨是有些冷,等进了殿就好了。”柳杜衡随口说着,江户却听明白了另一层意思。
两人不急不慢地并排走着,谁也不说话,江户反而在这样的气氛中放松了下来。
“柳大人,奴婢正要去宫门迎您,正巧您已经走到这儿来了。”
前方急急忙忙跑来一名太监,正是陈勘的贴身太监蒋为。蒋为弓了弓身,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伸手接了江户拿下的斗笠,克制着语气中的激动。
“三年不见,江大人可还好?”
江户声音沙哑,说了句“还好”,蒋为便安心似地点点头。
“圣上得知江大人要回来,开心极了,这几天啊,一天遣奴才往宫门跑好几趟呢,生怕错过了您。这回您真回来了,圣上自此便可以安心了。”
江户闻言心绪复杂,不知如何搭话,柳正巧杜衡接过了话茬,奉承了几句,江户才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说话间,便已经走至武英殿前了。
“两位大人稍等,奴婢进去通报一声。”蒋为行了礼便走进殿中了。
站在殿外,江户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深沉,抬头望向头上的牌匾。
三年前的雪被风吹散,穿越过时空,在此刻飘得纷纷扬扬。三年前的江户,三年后的江户,身影相叠,重合,却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柳杜衡与江户两人走进殿内,江户低着头,规规矩矩跪着叩首。
看着如今苍白消瘦的江户,陈勘的心猛然一痛。
“起……快起来。”陈勘伸手做了个“起”的动作,急忙说着。
柳杜衡谢过,便起了身。却见江户还跪着,身子伏的很低。
“江……”陈勘不知要如何称呼江户,只得尴尬地抿了抿唇,道,“圣上准你起身了。”
江户充耳不闻,依旧跪着,神色平静。
陈勘有些恼了。他拧着眉毛,站起身,头上的冠甚至有些不稳,控制着双手的颤抖,沉声道。
“江户,起身。”
江户仍是充耳不闻,规规矩矩地跪着,后脑勺对着陈勘,从柳杜衡的角度看去,竟是有些可笑。
陈勘脸色发青,见江户如此模样便怒意更盛。他抓住眼前的茶杯,吹了一吹,安慰自己似地一股气喝下了。
他知道,江户在气他,在恨他。气他不遵守承诺,恨他用江家做威胁。可陈勘没有别的办法,他需要江户,却他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他的家人他还在乎什么,所以定国公出现时,他便这样做了。
过了良久,江户终于说话了。
“草民江户,现已谨遵圣旨破除誓言,回了渝都,还请圣上不要为难草民的家人。”江户垂首,声音铿锵,说罢又是一叩,没有起身。
柳杜衡内心一惊,大喊“不妙”,无奈暗叹。
江户无论如何都不该先提起这茬。这便是摆明着说圣上威胁他了。帝心难测,无论陈勘此次为何召他回来,怎么召他回来,江户都只能谢恩,不能抱怨。听了这番话,陈勘必然会觉得失了颜面,一朝恼怒,倘若真对江家有间隙,恐怕便不会再对江家再留情了。江户聪明一世,在江家面前,还是糊涂了。
果然,陈勘闻言立即脸色大变,愤怒阴沉,眼角抽搐,气息不稳间,他忽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向江户。
江户没躲。茶叶从茶杯中飞出,尽数落在江户的头发上,茶杯砸在江户的背脊,又骨碌碌地滚至地毯上。江户整个人狼狈极了,头发湿漉漉乱糟糟,背脊隐隐作痛,但他只是紧闭着双目隐忍着,生生受了陈勘这股火气。
陈勘瞪着江户,看着他那坚定倔强的背脊,不由得想起三年前,江户也是这样跪在同一个地方。
陈勘又不禁心角一痛,寒声对柳杜衡道。
“把他弄起来。”
柳杜衡得了令,心想着求江户别再不知好歹了,先服个软再说。柳杜衡半跪下,攥着江户的左手腕把他强制扶起身来。
“保命重要,江户,想想你的家人,你不想让他们现在就死吧。”柳杜衡边拽着江户,边贴着他的耳边低语。
江户闻言果然神色一动,抿着嘴犹豫再三,终于站起身来。
见他终于起身,陈勘忽然觉得心里一松。
“你倒是好生伶俐啊江户,轻轻松松不管不顾地猜着朕的意思,还想要替朕做决定。”陈勘冷笑一声,但脸色已稍缓。
“朕要让你江家消失,定国公和大将军就会立刻拔刀自刎,你以为还等得到你回渝都,你以为还轮得到你来求情,你以为你配得上!”陈勘双眼猩红,语气刻薄,却满脸悲怨,好不让人可怜。
“那玉佩是定国公亲手交与朕,还说你见了必会答应回来,真没想到啊,竟是这样的必然。怎么,你难道巴不得江家没有一天好日过吗!”
江户愣了。那玉佩竟是江振主动给陈勘的。是了,定国公了解江户,最是知道如何拿捏他。江户已能想象到,江振带着玉佩进宫,笑着告诉陈勘如何利用这物什让江户心甘情愿的回渝都。他一定又露出那个得意地笑了吧。
江户笑了,松了口气,放宽了心。家人安好,如此便安心了。
陈勘走近江户,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江户被迫抬起头来。这样的角度,他将陈勘眼框中忍着的泪看得一清二楚。
“圣上……”江户愣住了,他没想到陈勘会这样难过,愣着神喃喃。
陈勘冷着脸,极力克制着心中的痛楚。自己从小到大,有且只有江户这一个朋友,他对江户的信任十几年如一日,可到底为何他与江户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便感觉到,两人间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消逝了。其实陈勘也知道是什么,但他告诉自己他不知道,好像如此就什么都没改变。可是今天,江户硬生生地逼他撕开这句谎言。
“你不是说,你对朕永远衷心吗。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回到你来的地方,从此朕不会再找你,但朕保证不了定国公和大将军的处境。二,留在渝都,洗脱罪名,继续为朕所用,朕保证不让江家上下有性命之忧。选。”
陈勘已经为江户做了选择。
“草民选第二条路。”江户轻声说到。
陈勘毫不意外地点了下头,转过身,泪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这一刻,他也等了三年。
江户曾说,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协助陈勘整理朝堂。三年,陈勘丰满了羽翼,江户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就算江户不再信任自己,就算两人再无往日情谊,就算……
“江户。你要回来。你必须回来。”
“朕对你,二十年前是满心信任,现在也同样。”
江户倒吸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陈勘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可自己,又到底信不信任陈勘了呢。
三年前的冤案,三年后的重逢,有一个肯定的声音在江户心中大喊,越来越响。
可惜江户不敢打开耳朵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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