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火铳
四个时辰前，普陀寺。
柳杜衡带着几十个锦衣卫进了山。
从杨孜供出普陀寺开始起，柳杜衡就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所有锦衣卫都身着棉甲，身侧带着崭新的柳叶刀，步伐整齐地向山内迈进。
普陀寺位于城外的鸣山山腰处，离皇家猎场不远，早年淳熹帝就经常在皇家围猎大会后，请普陀寺的僧人来超度那些被猎杀的野物。
柳杜衡抬头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普陀寺的一角，在云雾缭绕中，在山壑树青中，显得独立于世，一幅救济万物的仙气模样，可内里，却是杀害众生的帮凶。
几十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能隐约看到远处普陀寺的血色大门。
“休息片刻吧。”柳杜衡提了提刀，看着前方的松树林，神色冷厉，和锦衣卫们说道。
锦衣卫们原地坐下，有偷偷带了水壶的就把水分给众人喝。
柳杜衡没管他们，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刀出了鞘，仔细慢慢地擦拭着。
张端轻声走了过来，蹲坐在柳杜衡身边的石头上，看着那把不怎么出鞘的宝刀。
“大人，喝点水？”
张端递过来一个水袋，柳杜衡撇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手上动作不停，“不必。”
“大人今日，好像很不一样。”
柳杜衡闻言顿顿，扯出一个笑来，“怎么，哪里不一样了。”
张端看着柳杜衡毫无笑意地眼眸，喃喃，“大人有心事，我能看出来，您很担心今天吧。”
柳杜衡此时已擦好了刀，他把帕子揣回怀中，把刀立起，手指指腹轻扫过刀身。
“我今日确实很是心慌。但愿不与此事有关，只是我自己心里作祟罢了。”
张端闻言笑着点点头，“是，江小兄弟还在等您回去呢。”
柳杜衡不动声色地将刀收回鞘中，试探道，“你觉得怎么样？”
“江小兄弟人很好，又聪明，长得也好看，就是身体弱了些，咱们这儿办事，还是有点吃亏的。”
张端一口气说了不少，天真地分析着江户的优缺好坏，全然不知他旁边的镇抚使大人脑子里的不清白的想法。
柳杜衡连声打断张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整理队伍继续出发了。
半个多时辰后，柳杜衡停下了脚步。
前方便是普陀寺了。
“兄弟们，一切小心行事，没有埋伏自然最好，若是出了什么变故，请大家切记，”柳杜衡掷地有声，自带威严，“请在保证自己能活着的情况下，活捉人犯。”
锦衣卫心下感动，出生入死多年，这是仅有的来自上级的关心。
其中一镇抚司内的锦衣卫笑道，“大人，今日您那刀，是不是该出鞘了？”
柳杜衡闻言握紧了刀把，又变回那幅放浪模样，轻浮一笑，“真要是出鞘了，那也是他们祖上开了高光了。”
张端走上前，伸手握住门环，回头等柳杜衡的指示。
柳杜衡微点头，张端便用力扣了下去。
几十人手握着刀把，神色严肃，严阵以待，已然摆出一幅即将进攻的阵仗。
几秒后，那门开了。
“阿弥陀佛，施主，今日寺内有事，不便供佛烧香，还请各位施主见谅。”
一身穿僧服的和尚对着张端双手合十拜礼，语气平淡毫无歉意，垂着眼眸。
柳杜衡上前笑笑，“大师，事关重大，还请大师行个方便，佛是不会怪罪的。”
那和尚拧了拧眉，推脱着说要先去问过住持意见，随后便要关上门。
柳杜衡刹那间眼疾手快，伸手便挡住了快要关上的门。
柳杜衡的左手快要撕裂，脚狠狠抵着门，脸上笑意更盛。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怎么能说谎呢，明明知道我等为何而来，怎么还要跑呢。”
柳杜衡说着脸上失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狠戾，紧紧盯着那和尚。
只见那和尚却并不着急，只是慢慢抬起头来，轻蔑一笑。
柳杜衡顿时身体一震。
不对！
“大人，一路好走。”那和尚轻狂地笑着，迅速后退进了院内。
柳杜衡瞳孔迅速放大，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急忙收回手脚，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院门突然大开，锦衣卫们立刻拔出了刀，却不见院内有人冲出来。
“什么味道？”一股刺鼻熏眼的难闻气味隐隐约约从寺内传来，有人嗅了嗅，只觉得要恶心的吐出来。
柳杜衡也仔细嗅了一嗅。
这味道竟然有些熟悉，刺鼻辛辣，是什么？
是火药！
这寺内有火器！
“分散！寺内有火器！”柳杜衡大喊一声提醒众人，却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和尚装扮的人轻而易举飞身立于屋顶，手里拿着军库里才存着的连子铳！
连子铳器如其名，是一种可以连射十几枚弹丸的手铳，速度之快，是正常人无法闪避的。
“分散！隐蔽！”
柳杜衡慌乱大喊，一跃跳入旁边的树丛间。
只见那几个和尚已然点燃了引线，弹丸发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火药味，有几个来不及躲闪的锦衣卫被打中，即使穿了棉甲，可位置距离火铳太近，还是无法抵御，终究倒了下去。
几个身手快的锦衣卫躲进树林，借着树木的掩护搭上弓箭，瞄准了屋顶上正装弹的和尚的腿部。
一个和尚被射中腿骨，惨叫一声，重心不稳，从屋顶摔下，但紧接着就有另一个和尚拿着连子铳飞身上来顶替他。
一边是冷武器，一边是热武器，锦衣卫近不了这群和尚的身，还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身旁的树林被弹丸袭击过后燃起火苗，不多时就将一片树丛烧焦了。
柳杜衡急促地喘着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按照这个架势，这群和尚是要把锦衣卫赶尽杀绝了。
“跑，先把他们引出寺庙！”
锦衣卫领了命，立刻起身飞奔，那几个和尚见势，便冲下面不知说了什么，寺内就冲出了几十号拿着刀剑的和尚，往锦衣卫跑的方向追去。
柳杜衡也站起身来准备引人，却忽然看见了刚才那个开门的和尚。
那和尚邪笑两下，拎着刀不慌不忙地向柳杜衡走去。
这正好合了柳杜衡心意。
柳杜衡飞身奔跑，身后的和尚紧追不舍，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赶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一片枫树林。
柳杜衡猛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拄刀而立，眼神间十分不屑，“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我，叫林堂。”
柳杜衡听见“林”字便怒气横生，脸膛愈发阴沉，“我这辈子，最听不得这个林字。”
闻言，林堂放肆大笑，突然脸色一变，提刀直接向柳杜衡刺去，刀尖直指柳杜衡的眉尖。
柳杜衡向后一路躲避，眼神晦暗不明，紧紧盯着林堂。
突然，柳杜衡向左一闪，一脚蹬住旁边的枫树树干，借力跳跃起身。
林堂眼神一凛，刀锋向左偏去，狠狠一扫，刀划过树干，留下一近半尺深，一尺长的划痕。
柳杜衡趁机跳至林堂身后，刀已半出刀鞘，抵在林堂的脖颈上。
“你输了。”柳杜衡淡淡一句，声音有些嘶哑。
“哦？”林堂“哼”了一声，“是么。”
柳杜衡一皱眉，林堂左手衣袖中竟滑出一片薄刃，顺势向左转身伏下，柳杜衡正要抵挡，却突然不动了。
林堂勾起嘴角，露出极为嚣张的眼神，柳杜衡低头一看，那片薄刃已直直插入自己的左胸。
“不……不可能……”
柳杜衡穿了棉甲，普通利刃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林堂似乎看出柳杜衡所想，便顺口替他解了这个疑惑，“我这把薄刃削铁如泥，用的可是极为罕见的钢料，道主告诉我，这把薄刃必须用在你的身上，才不算浪费，啧啧，道主亲自赏赐，你还不快谢恩？”
柳杜衡眯起了双眼。
道主，又是道主。
“道主……到底……是谁！”
柳杜衡受够了，他受够了被道主牵着鼻子走。
林堂似是单纯般真的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盈盈一笑，露出一个极为调皮的表情。
“一个……你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林堂捂着嘴笑，配上他那光头和僧服，显得极为可笑。
柳杜衡笑了两声，忽然喉间一甜，竟吐出两口血来。
伤口更缓缓地流出鲜血，痛的像把心掏出来活生生撕碎成两半。
柳杜衡额头滴满冷汗，嘴唇发白，双眼已经有些涣散。
“衡儿！衡儿！”
耳边响起喊叫声，是师姐在叫他！
“柳杜衡，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对了，他还要和江户说那句话！
师姐，江户……
我不能死。柳杜衡想。我要为了他们活着。
柳杜衡低吼一声，强咬着牙一掌推开林堂。
林堂被推出近三尺远，手心也被插在柳杜衡胸膛上的薄刃划伤。
“柳杜衡，有本事，拔出刀跟我打。”
林堂阴笑，用话激柳杜衡。
柳杜衡粗喘着气，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把手中的刀，全部出鞘。
林堂的眼睛瞬间亮了。
“妈的……”柳杜衡活动了两下手腕，将刀鞘直接扔在了地上，刀尖划过泥面，所经过之处留下了长长的细痕。
“你想看我的刀，没问题，只不过我先告诉你。”
“见过我的刀出鞘的人，都死了。”
林堂斜着嘴角，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慢慢垮开步，将刀立起来，双手握着举至面前。
柳杜衡狠狠擦过嘴角洇出的血，直直站立于林堂二尺前的距离，刀尖朝下，闪着奇异的光。
“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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