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王军
“他想留在渝都。我可猜对了?”
江户扬扬眉,轻饮了一口茶,有点得意地接话道。
柳杜衡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你猜对了。”
那时裴敬只寄来一封书信,还什么都没说,江户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明明年年都会回渝都一个月,为何今年如此着急,还未到元旦就整装待发,我猜,他往年回来都并不会给你写信,也不会带这么多士兵吧。”
柳杜衡坐下饮了口茶,想了想:“确实如此。”
今年的裴敬似乎很心急,今日宴席上的那几番话也确实是诡异极了。
裴敬虽出身武家,但也是个读过书的武将,他为人处世极有一套,往常是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拙劣地讲出那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柳杜衡记得去年裴敬只带回了一万军,今年却是带回了五万人马,怕时当真是决定说服圣上留他在渝都了。
可是东北方是他父亲一辈子辛辛苦苦得来的心血,裴敬为何要放弃?
“没有哪个将领想一辈子守着个小边关,裴敬才二十七岁,心高志远,他想象中的生活也许是冰河铁马,可惜渝国太平,西北有王青,他无仗可打,才华无处可施,郁郁不得志也是正常。”
江户说着打了个哈欠,将汤婆子抱紧了些。
“那东北怎么办。”柳杜衡抚着刀,神色幽暗。
“东北关卡外敌不敢来犯缘由有二。一是东北方地势崎岖易守难攻,二就是威名震震的裴家军。外敌若真的有心,地势难攻也能踏平。裴敬不回去,到时候东北怎么办?那是裴敬他老子年轻的时候千难万险打下来的,他能为了自己舍得放手?”
柳杜衡觉得裴敬不是这样的人。
裴敬每年回都的日子都是元旦后,旁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回来赶上过年,但柳杜衡却知道,那是因为裴敬的父亲裴灵的忌日就在年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江户将桌上的茶杯捏起,慢慢地啜着,“留在渝都确实对他而言更有益处。”
江户起身将大氅脱了,挂在窗边的屏风上。猛然接触凉意的身体颤着发抖,他掀开被子躺进被窝里,一双凤眸还挂着红。
“明日不是要去校场?休息吧。”
·
柳杜衡想在过年前将校场修缮好,可年前各部繁忙都调不出人,最后也只能锦衣卫自己来修。
“我看年前是修不好了,天寒地冻,渝都总也找不出一个好天气。”
江户与柳杜衡并排而走,见忙忙碌碌却笑脸盈盈的锦衣卫,叹了口气说道。
柳杜衡垂着眸听着,锦衣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来收拾着校场都算是牙缝儿里挤出的时间,再加上马上到来的元旦与新年,个人都有的忙活。
“我想也是,只是这里我好不容易才拿到手,总是心急了些。”
江户闻言轻声笑笑,好看的丹凤眼中蒙上一层笑意。
“你拿回了这块校场,你师父有灵便也安心了。”
是了,何秋道生前总念着这一块校场,这在柳杜衡的心里也是一种执念了。
柳杜衡想起何秋道,脸上挂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
两人走到早已破败了的比武台上,江户看着这一片泥泞,心下不禁感叹:“二十年光景一晃而逝,当真是物是人非。”
柳杜衡望着江户,忽然想起当年何秋道抱着他说话的场景。
二十年……当初江振与江国安提起何秋道时也曾说过二十年不见。
柳杜衡越想越觉得二十年前有什么隐事,他皱了皱眉,问江户:“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户惊讶地一挑眉,似乎震惊于柳杜衡竟然不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便知,何秋道对于当年之事总是有愧疚,怕是也不可能能轻易主动提起。
江户站在练武场的正中央,抬头远眺,便是山天相接,白蓝一色。
而二十年前,这里却是红光冲天,血染朝霞的。
“二十年前,这里曾有一战。”
柳杜衡的瞳孔一缩,他也有这样猜过,却无法确认。
江户垂下头慢声道:“这件事确实鲜少有人知,却也算是渝国公开的秘密。那时我只有三四岁,阿爷与父亲也没与我讲过详细,所以有一半是我后来的擅自猜测,你不可全信。其实你去问父亲更好,只是怕他也是不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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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二十年前,却也只是个大概,其实仔细算来应当是二十一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的江户年仅三岁,第一次被江振抱去宫里,淳熹帝便要他转年进宫做陈勘的伴读。
那时的陈勘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而在第二年江户进宫时,陈勘便摇身一变,年仅四岁入住东宫,成了渝国的太子殿下。
转机,正是江户没入宫的那一年。
淳熹帝为了牵制江家要江户入宫,名为伴读实为质子,这一招确实是高明的。
可淳熹帝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顾着压迫外臣,却忘了皇宫之中本就无情分,后院着火却不自知。
淳熹帝此生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当时三岁的陈勘,而另一个,则是先皇后诞下的长子,名为陈励。
这便是当时的太子了。
陈励当年十九岁,真龙之子必然是芝林玉树,风度翩翩,做事也是果敢决断,目光长远,颇有帝王之风范。
淳熹帝极为器重他,大大小小的事交给他做了不少。
陈励做事漂亮,又极有孝心,让淳熹帝很是得意,便一朝冲动,将调用兵权的虎符交给了陈励。
帝王之家哪有父子亲情可言,淳熹帝越老越糊涂,也许是这一生的确子嗣单薄,他就这样糊涂地把自己的命脉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手中。
那本是一场皇家校场阅兵,淳熹帝高做龙椅,望着底下几万士兵排兵列阵,正是自豪之时,那几万只矛的矛尖,却直直对准了自己。
不是造反,不是弑父,陈励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淳熹帝主动退位,让位于自己。
可这皇位早晚都是陈励的,他何必急于一时?
这一点,江户从未想明白过。
当时在场的将军有五人,王青之父王茗,江振,江国安,何秋道,裴灵。
五位将军带着几千名皇帝亲卫,就这样硬生生地在与同足相残间杀出一条血路。
染满血水的刀刃架在陈励的脖颈之上,每个人的脸上尽是杀意。
陈励当然会败。
他有虎符在手,却终究没有调动所有大军,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踌躇,就导致了他的死路。
那一仗到底是什么样子江户尚未可知,只知道陈励当夜被下了宗人府后便自尽了。
王江何裴五位将军是立了大功的,只可惜后来王茗隐退,江振与江国安被牵制,何秋道当夜离开渝都不知所踪,裴灵也在战后半月死于不治之症。
自那战后,淳熹帝便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开始寻求长生重生之道,对唯一的血脉陈勘置之不理,脾气暴怒异常,还辞了身边的老臣。
当时的朝堂一团混乱,外敌也想趁着乱子来咬一口,正是这样内忧外患的时候,淳熹帝却好死不死地驾崩了。
扔下一堆烂摊子给自己的小儿子,还要求小儿子把自己葬进大儿子的陵里,这样的父亲可真是世间少有的荒诞。
·
“怪不得师父不敢再留在渝都,昔日好友反身为仇,当时师父太年轻,恐怕是接受不了吧。”
柳杜衡唏嘘,若是当时身处大战里的是自己,恐怕做的也不能比何秋道好。
离开渝都后,随着年岁的增长,何秋道或许在后悔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
战争本就是如此残酷,血腥,上一秒同歌而唱的战友也许下一秒就会兵刃相向,这是所有将领的必经课程。
江户拢了拢大氅,伸手握住柳杜衡冰凉的指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连皇家太子都能为了自己的利将利剑指向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其他的人又能为了自己的利做到什么地步。”
“你要我小心裴敬?”柳杜衡问道。
江户沉默了几秒,随后才启唇:“东北天高皇帝远,裴敬到底在那里做了什么,你知道?”
“你觉得他会谋反?”柳杜衡反问。
江户想了想,裴敬说来说去只是想有一番作为,他没有谋反这种心思,也没有这种胆子。
“他的裴家军……若是他真的想留在渝都,圣上必定会压制他的兵权。”
裴敬要是执意留在渝都不回东北,圣上或许也能应允,只是这五万大军,恐怕再也不能听从裴敬指挥,归于裴家麾下了。
“没错,”江户沉声道,“但阿衡,自始至终,你都弄错了一件事。”
柳杜衡皱了皱眉,问:“什么?”
江户抬头望着白雪积压的枯枝,积雪压得枝头弯曲,像是快要断裂,远处的锦衣卫忙碌不迭,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吹落了枝头的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衡啊,这世上根本没有令外敌敬畏的裴家军。”
“有的只是,威名在外的,渝国东北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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