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瓷罐
陈勘被迫一遍遍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他试图将自己的心打碎重拼，剥丝抽茧寻找自己最真实的声音。
与此同时，江户与柳杜衡被一队士兵带走了。
“有人要见你们。”
士兵扔下一句话，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押着便带去了后宫西宫。
西宫内设十四间厢房，裴敬正立于西宫内东侧殿左厢房内，听到身后传来响动，他才堪堪回首。
裴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便都退下了，向房内只剩江户、柳杜衡与裴敬三人。
昔日故交知己一夜间变为仇敌，柳杜衡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裴敬，冷冷地立在厢房另一侧，手在大氅之下已经攥紧了刀把。
裴敬侧过身子，瞥了一眼柳杜衡的腰侧：“怕我杀你？”
柳杜衡双眼凶狠，勾了勾嘴角：“我是怕我一时忍不住杀了你。”
裴敬挑了挑眉，轻笑一声，不欲再做口舌之争。
他找柳杜衡和江户，还有更重要的事。
“林生带着你的腰牌和五千精兵去了指挥司，你司里的锦衣卫已全部丧命。”
柳杜衡愣了愣，良久才意识到裴敬刚才说了什么。
锦衣卫指挥司地处百柳街身后，离城中心只隔了几条胡同，林生竟敢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
牙齿被咬地咯咯作响，柳杜衡的脸上没了血色，他猛然右手一挥，银刀出鞘。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刀尖正对着裴敬的咽喉，裴敬只要晃动一分，那尖利的银刃便会划破他的喉咙。
裴敬与林生同流合污一丘之貉，他忽然告诉柳杜衡这件事，必然是有更大的阴谋。
柳杜衡不信裴敬，他的桃花眼泛着红，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
“相识一场，我知道你拿锦衣卫当命，长痛不如短痛……”
“你到底要什么。”
江户打断了裴敬的话。
他将裴敬看的很透彻，裴敬心思阴沉，他能与林生勾结叛反，这就说明他绝不是重国重情之人，恐怕当年与柳杜衡交好也是有利图谋。
裴敬也不解释，他确实佩服江户缜密的心思，便直接开门见山：“我要知道我父亲死亡的真相。”
“林生杀锦衣卫是因为他们不肯替他寻找皇陵，皇陵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要知道。”
江户皱了皱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真相还是秘密。”
“都要。”裴敬慢慢抬起眼眸，冷冷出声。
闻言江户心下松了一口气，竟轻笑出声来。
裴敬竟然想要制衡林生？
这个想法让江户喜不自胜，裴敬竟然与林生离心了，他的手里拿捏着五万大军，离开了裴敬，林生就什么都不是。
“世人皆知裴灵将军突然恶疾身亡，你要的是什么真相？”
江户装作不经意地瞥过裴敬，只见他闻言眉宇间立刻多了几丝狠鸷，眼睛眯了眯，双唇颤抖着喝道：“你明知道不是！”
“你果然知道。”
殿内气压低得异常，窗外又开始飘雪，如同柳絮万千随风飘舞，冬风飞卷作响，如同将有妖魔降世一般令人内心生寒。
殿内的火盆“滋滋”响着，火舌腾跃着急于吞噬，将裴敬的脸映成半明半暗。
“先帝毒杀我父亲，我为父报仇要断他社稷，因果报应，怨不得别人。”
“是么，”江户吸了口气，“你从林生那里听来的？你就没想过他在骗你？”
裴敬张口不言，他当然想过，所以他才要找柳杜衡与江户。
林生不对劲。
东北粮马道给他们白走了这么久，而当年林生允诺给裴敬的三千把火铳到现在也不见影子。
裴敬的几个亲信将领现在都直接听命于林生，对待裴敬竟逐渐嚣张跋扈起来，甚至自己现在还变相地被林生也圈禁在了这皇宫之内。
从林生要裴敬多带人马回渝都时开始，裴敬就应该想到的，林生要过河拆桥。
他从一开始就想要裴敬的军队。
裴敬一生缜密狠辣，唯独在裴灵的事情上无法保持理智，林生就是看中了这点，钻了空子，把持住了裴敬和他的大军。
林生现下正为让位的事紧张，对待裴敬便没有了那么多的耐心，而昨日的那番话，便是让裴敬起疑的关键。
林生从不让他与陈勘见面独处，还不断用裴灵来试图暗示把控他，这让裴敬觉得所有事情都如此扑朔迷离。
为什么不可以见陈勘？是不是当年有什么隐情？
“你明知道当年前太子犯的是造反叛乱的重罪，却还敢与他同流合污，裴敬，你忘了你到底是谁养活了你和你的军队了吗，你忘了你到底该忠心于谁吗。”
柳杜衡的双眼猩红，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叫裴敬心下揪痛。
“可我父亲……没有叛反……”
“你既如此想，又何必再来找我们寻求一个真相。”
江户犀利地反问，裴敬如鲠在喉，不再说话。
“你想要一个真相，如果这真相与你所知背道而驰呢，你会把刀尖再指向林生？”
裴敬抿了抿唇，他确实没想过这些，他垂了垂眸子，昔日凌厉狠鸷的裴将军已不再，如今站在这里的裴敬迷惘萧瑟颓败，全然只是一个想还父清白的儿子。
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不管如何，裴敬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
柳杜衡与江户回到武英殿偏殿，林生却已经在那里了。
他每日都要来一两次，看着陈勘把药喝了，庞人看了也许只觉得这是好一幅兄友弟恭的模样。
林生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块沾了血的腰牌，扔进柳杜衡的怀中。
“一时失手，抱歉了衡儿。”
那块指挥使腰牌血腥味极浓，柳杜衡双眼猩红，猛然拔出刀，直接劈向林生。
林生平静地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捡起桌上的折扇，待刀尖即将劈下来时，他一个回转，右手持着折扇，硬是抵挡住了柳杜衡的银刀。
“想杀我？”
殿门没有关，这边一出了动静，外头便进来了一队士兵，举着矛枪将柳杜衡团团围住。
林生将折扇放入袖袋中，淡笑道：“裴敬和你们说了什么？”
江户与柳杜衡都不答话，林生也不恼，他的芍花道道徒就藏匿于裴敬的大军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他当然知道裴敬与他们说了什么。
林生舔舐着自己的牙尖，抽出腰间长刀直接抵在了陈勘的脖颈上。
柳杜衡慌忙一动，却被周围的士兵用矛枪抵了回去。
“弟弟，皇陵还是自己的命，你自己选。”
林生笑得令人后背发寒，刀尖抵着陈勘的侧颈，压出几缕血丝。
陈勘却极为冷静，他许是终于理清了头绪，即使只是坐在床榻上，却显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风范，他轻轻启口：“朕可以告诉你皇陵在哪里。”
说罢，陈勘下了床榻，一手指着床褥，直直盯着林生：“就在这里。”
林生眯了眯眼，想判断陈勘的话是真是假，却无法从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中看出一丝破绽。
他歪了歪头，后面的几个士兵便掀开了床褥，木质床榻下果然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暗格，陈勘按动了一下，暗格便慢慢打开了。
士兵递来一盏蜡烛，往那里一照，底下竟然是一间暗室。
“你若不放心，朕可以与你一起进去。”
林生挑了挑眉，陈勘主动要求，他当然求之不得。
车看递给兼顾与柳杜衡一个眼神，叫他们放下心，随即拿着蜡烛带头走近了暗室内。
下了台阶，陈勘摸索着墙壁，将暗室内的烛灯全部点亮。
霎时间四周大亮，林生环视一圈，这暗室的大小约摸只占偏殿的五分之一，面前摆着一张极宽极高梨花木制成的柜子，上又分布着几十个小柜。
林生再走近看，那抽屉上竟还写了字。
正是渝国历代皇家子嗣的名讳。
“原来如此。”林生勾起唇角笑了笑。
他一直以为皇陵内是墓穴棺柩，所以一直在荒无人烟但面积广阔的平地上寻找。
如今才明白，皇陵内装着的不是尸身，而是骨灰。
尸身总会腐烂，但骨灰却可永存。
陈勘拉开一个柜门，只见那上面写着“陈励”二字。
打开小柜，里面赫然装着两只青釉瓷罐子。
一只写着“陈励”，一只写着“淳熹”。
“父皇的骨灰就在此，”陈勘淡淡说着，“你若要祭拜……”
“不，”林生走上前，轻轻抚摸着那写着“陈励”的骨灰罐子，手指尖竟然有些发抖，双眼竟露出一种嗔痴的目光，“我要带走他。”
陈勘愣了愣。
林生既然没死，那这罐便是他不知从哪弄来的假尸身的骨灰，他要带走这个干嘛？
林生抱起那罐子，陈勘望着那罐淳熹帝的骨灰，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良久才关上柜门。
“父皇从前竟然那般喜爱你，就像他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子嗣一般。”
陈勘突然开口，他看见林生脸上的笑凝了凝。
“我从没感受到过父爱，也没什么人对我好，只有皇兄你对我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生皱了皱眉。
“你还记得你曾给我的芍花香囊吗。”
林生猛然停住脚步，他侧过脸，不再是那副冷静的模样，五官在摇曳的烛火下不断扭曲，像一只丑陋的魔鬼。
“芍花……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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