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孔明
我感觉自己的伤势应该不重,因为那个疯子冲上来的时候其实手都有点儿握不住刀,哆哆嗦嗦,多半也是第一次。
我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过年连烟花都不敢偷偷放。有一年除夕,我开着车带着我爸,我后妈,我弟弟妹妹,一时兴起,买了个孔明灯。
万万没想到,那个硕大的孔明灯在我们的惊呼声中,飘飘悠悠,最终挂在了一截儿粗大的电线上。
不动了。
当时我吓得腿都有点儿软,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望着那卡住的孔明灯,在夜幕中灼灼生辉。
我爸说:“要不……咱赶紧跑?”
我还被抱在怀里的小妹妹咕噜咕噜转着圆圆的黑眼睛,嗦着自己的手指头,搂着她妈的脖子,咯咯笑着看那卡住的孔明灯。
我弟当时正处于争相开屏的青春期,大冬天出门儿生怕没把自己冻死。
要死要活都只穿一条特装逼的工装裤,上头一件儿更装逼的阿迪运动外套。
他只有这一件儿,我咬咬牙给他买的。是真的咬咬牙——那破玩意儿对我来说确实太贵了。我自己都没有那么贵的衣服。
但我也是从那样骚包的青春期过来的。
我仍然记得我初中的时候跟我爸讨价还价——考年级前200一件儿阿迪,考年纪前300一件儿耐克。
当时我拥有第一件儿“名牌儿”的时候,那天晚上我特盼望第二天早上上学,我把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到床头,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我就激动地自然醒,第一件事儿就是穿衣服。
为了能立即穿到学校去,我买回来连洗都不洗,因为害怕第二天干不了。
上学的路上我走得格外艰难——因为总觉得一定有人在看我,我就刻意摆出一副自然流畅的走路姿势来——果不其然,有一次我就“啪唧”,在学校大门口的坡坡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六亲不认。
那种小孩儿的雀跃劲儿啊,虚荣心啊……现在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拿成绩跟我爸换,可是等我弟上了高中,我爸已经再婚了,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丫头等着养,经济其实还不如从前宽裕。
所以我弟拿着成绩条儿很兴奋地找我爸兑现承诺的时候,我爸正抱着小丫头喂奶粉,满头大汗。他夸了我弟几句,然后就赖了账。
这是我弟打电话的时候跟我哭诉的。一个半大小伙子,嗷嗷哭啊……
但其实我挺能理解的,我也没觉得我弟他哭,他不高兴,他闹脾气有什么错处——考试前说好的嘛,这咋还赖账呢?!
但我确实也怪不了我爸。
你看那么大点儿小丫头,成天可能喝奶粉了,一个星期几大铁罐子就吃完了。更别提这孩子还得上小学,上初中,是不是还得报个补课班儿,再报个兴趣班儿?
万一她想学个钢琴,学个画画儿呢?
全都是要银子的。
我弟当时在电话里哭得伤心,我其实还在公司加班儿,我是躲在公司的厕所里接的电话。
你说我爸是舍不得给自己亲儿子花钱吗?不是啊——我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还行,我爸有一天问我想不想学个乐器。
我当时还小呢,我弟也没出生,我妈还在,我认真地想了想,握着拳头,郑重地表示:“我要学钢琴!”
我爸当时就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话,没想到第二天,人家送钢琴的工人已经把琴送来了。
说到底,我弟难过又委屈,打着电话找姐姐哭,我爸在旁边听着能好受吗?
还不是归根到底,一个生活所迫。
当时我弟脸都冻白了,两只手分别捅到另一只手的袖子里,颤颤巍巍地仰头看灯。
我呆了半响,摸出手机打了119——就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一阵凛冽寒风吹过——灯飘飘悠悠地晃荡走了。
与此同时,电话对面一声:“喂——119,请问——”
我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挂完电话,我是真觉得自己脑袋被驴踢了。
就是我这种胆子贼小的守法公民,着实没有被人捅的经验——这真他妈是第一次。
而我正躺在床上,满鼻子都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脑子里黏黏糊糊,正想着“我以后再也不放孔明灯了——”却被一个大嗓门儿吵醒了:
“尤清我他妈的告诉你,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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