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纸条
我:“……”
安未:“……”
半响,安未看起来很冷静地将那张像烂抹布一样的纸对折,再对折,再对折……折到最后都有点儿费劲,但安未依然很顽强地折啊折……最终折成了一个指甲盖儿那么大的小方块。
她还拈在手指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
正当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下一秒,安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虚拢着掌心,将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干净很不卫生的小块块儿扔进了嘴里。
我:“???!!!”
“安未!!你疯了?!快快快,快吐出来!!!”
我真是又急又气,又惊又惧,当下把我吓得能从坟头土堆里爬出来。
我慌张地抻长手去够安未,我那姿势特像个死了多年的僵尸,伸长了两只泡透福尔马林的胳膊去够烧纸的人。
安未眼睁睁看着我像条半死不活,即将翻白眼的鱼一样扑腾,她的表情逐渐诡异起来。
惊慌失措之下我压根儿没有发现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安未憋笑憋得有多辛苦。真是难为她了。
她整张脸都皱着,自己把自己嘴唇咬出了一条白线,嗓子眼儿里竭力控制着笑出来的气流,听起来有些像哼哧哼哧的猫儿。
我:“……”
我发现只要对上安未,我无语的次数就特别多。
细细算起来,我跟安未认识这么多年,一直秉承着“只要你气不死我,就等着被我气死”的优良传统。
要说什么时候我俩最和睦,就只有一块儿吃饭的短暂光阴了。
那场面可以说是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合家团圆。
高中的时候起早贪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们家那栋楼基本除了老师就是学生,还有就是边上班边陪读的家长,都是生活的大冤种。
每天晚上放学的点儿,学生们背着老沉的旧书包,嬉笑怒骂,一窝蜂涌进了电梯。
那个小区的电梯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能装人的电梯。
没有之一。
每一天的晚上,外面天都黑透了,这城市里头空气污染极其严重,从来都看不见星星。
电梯装着一帮子头顶黑天的男女老少往上走,隔几层就要停一下,一打开门儿,电梯门口正对着就是一户人家或破旧或崭新的春联儿。
不少还能明显地看出来,多半是家里学毛笔字的孩子笨拙的练笔。
于是一股子饭香味儿就飘出来。
每一层的饭味儿都不一样。
但清晨天还没黑的时候,大家就得出门,电梯里一半儿学生都睡眼惺忪,捧着俩包子或者一个面包,有一口每一口地嚼着。
剩下一部分人多半还在包儿里装着,等到了学校,就偷偷上课的时候吃掉或者课间塞。
还有一部分就是类似我这种,在路上便利店或者早餐摊儿买。
有一段时间我和安未痴迷于煎饼果子,多放香菜多放葱花儿再加一个蛋。
那段日子老板都认识我,每天见我远远地晃荡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摊面糊,于是我就大剌剌站人家摊儿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板聊天聊地。
这老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头发不旺不秃,面相挺老。他的谈天内容永远围绕两个永恒的主题——
他儿子的高考成绩,和当今国际局势。
我至今都记得寒风呼啸中,我捧着我的俩煎饼果子跟个棒槌一样尴尬地看着老板把胸脯拍地piapia作响:
“娃你看着——叔给你打包票,不出十年,那(nei)新能源就能在全世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大概觉得自己用得这“腥风血雨”贼高端,老板边拍着胸脯,边得意地觑着我。见状,我就提溜着俩在寒风中孜孜不倦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带劲儿地鼓掌:
“嗬!可以啊叔——有见的!!!”
老板就不好意思了,嘿嘿笑着,在印着“太太乐”的围裙上擦手,擦完手背擦手心。
我就赶紧胡乱摆手,转头就跑,生怕他兴致上头,继续跟我扯。
于是那一段时间,一下早读,我跟安未就双双从桌洞里掏出有点儿软巴的煎饼果子,右手补昨天的作业或者写今天的作业,然后啃地满脸油。
那时候的气氛真和谐啊——
终于,安未忍不住了,笑得像条狗。
然后我就一脸黑线地看见那个纸方块儿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甚至能看到被汗濡湿后从纸背渗过来的黑笔印儿。
我必须承认,我的心里头就像是被小奶猫儿一下一下地抓着,刺刺挠挠,有点儿痒。
被区区一张纸片,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片儿勾成这样,我这三十三年怕是白活了。
安未笑倒在了我床上,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个小方块儿就没影了。她仰面躺在我腿上,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抓着手机划拉。
我心头一急,却碍于面子,不想露出端倪。
一边装着浑不在意,一边佯装着生气要揉乱安未的发型儿,一边眼珠子转得咕噜咕噜,满床上找那个小方块儿。
可惜安未一躺上来,我整张床都要被占满了。
“欸你那小男孩儿呢?”
安未眼睛眨也不眨,及其专注地看着屏幕。病房里没开灯,有些昏暗,只有安未的屏幕一明一暗,照得她的脸惨白惨白,怪吓人的。
安未像是有点儿走神,嘴里胡乱应付着:“啊?什么小?”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总算是开机了,抓起手机,满面悲怆地看见了上司的愤怒和同事的幸灾乐祸。
比如一个备注是“□□”的人,他在短短一天内,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了一长溜的消息。
等等?
一天?!
我愣了,调出日历一看,好家伙!
今天是12月21日晚九点。
前天是周天,前一天晚上我参加了同学聚会。
我一推安未,神情肃穆,满面悲伤:“我在这儿住了两天?!”
安未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我“哇——”一声都能哭出来,保证真情实感:“爷爷!!!你咋给我弄的单人间啊?!安爷——我没钱还你啊——”
谁曾想到,安未出奇地冷静,出奇地慈祥:“哈——还以为啥呢——没事没事儿,爷给你算利息,过上一年本金利息一块儿算就成。”
“一年不行,两年爷也能等——谁让咱俩穿一条裤子呢?”
我的哀嚎声戛然而止,狐疑地盯着安未:“……大胆刁民,公堂之上竟猖狂至此,本官命你速速如实招来!否则两侧衙役听令——”
还不等我发挥完自己的演戏天赋,安未“啪——”一巴掌糊到我腿上,精准命中。
我象征性地闪了一下,不曾想扭到了我脆弱的伤口,瞬间疼出猪叫。
安未可太清楚我是装的了,眼皮都不带抬,盯着手机白惨的屏幕,我凑过去一看——
嗬!!!
股票!!!
“高端啊你——安未——看不出来,啥时候学了这一手?!”
安未嘿嘿一笑,大大方方拿手机来给我看——虽然我屁都看不懂。
“我那班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办公室的人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男的女的都一样,屁本事没有,勾心斗角小肚鸡肠玩儿的一套一套——《甄嬛传》没请他们友情出演是真他妈屈才——”
我深表赞同。
安未又接着说:“我还报了个班儿,学着弄呗——要是这行当能成,我那班儿上不上不就姐说了算——想想都爽!”
我也试着畅想了一下——啧——确实想想都爽翻天。
但我还是不放心,唠唠叨叨:“但你可别一下子投太多——咱是散户,小心着点儿,都是血汗钱。”
安未摆摆手:“那是自然。”
说罢,她放下了手机,伸了个懒腰起身,砸给我了一个小东西。
“找半天了吧?真够丢人的你——自己看看——我去拿外卖。”
她随即起身,一股脑儿把地上散落的东西全塞进我包里,顺手一脸嫌弃地揪着地上我脏兮兮的外套,撇到小沙发上。
半响,又不放心似的,转头吩咐我:“你这种母胎单身的中年女性最好骗了,你可记好了,今儿你这受的伤,公司落下的任务,可都是因为尤清!!!”
指着我嘟嘟哝哝:“你一向挺清醒的,自己想想这些年容易吗?可别突然犯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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