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很想你

　　皓国天夕十五年冬，墨国以“讨还公主”为名，铁骑十万犯边，浩浩荡荡的打到了初门关。皓国太子二话不说，出兵二十万，这二十万军队都是皓国的精锐，一入战场势如破竹。将敌军一直赶到旭鹿雪山上，大雪封山，可怜那十万骑兵生生冻死了半数，最后投降的只剩下仅仅四万人。
捷报传到帝京，并没有带来多大喜庆，皓国皇廷只是将那一干降将纷纷安抚了一番，同时向墨国提出每年进贡十万银钱的要求。
墨国毫无反抗之力的应承了下来，那年年底就送来了十万银钱。
碧落城还是下着雪，已经是十二月前后，大雪将大半个天下都盖住了。远远看去，旭鹿峰顶的雪似也堆得更高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那些出征者的尸骨堆成的。
我将自己关在流云阁里，再也不出门一步。我每天只是翻翻书、涂涂字，实在无聊了就扯下房中的珍珠帘子再一颗颗串起来。
外面不断传来消息。
挪森部落归顺皓国，璧峰玉族却倒向了月侯门下，野沃部落在北方拦截了一批偷袭的狼族部队。三大国的势力都在向外扩张，明的暗的。我细细的听着，从不发一声。却在那天听到东宫要纳太子妃的时候手一抖，穿珠子的针就势扎进了肉里。
原来宫里宫外这么热闹是在忙着筹备婚事，原来前几日来这里刷漆是为了布置新妃子的院子，原来那各级大臣送来的巨额贺礼不是贺新春……
我想，大概就在这几天吧，我就会被赶出这里了。
这里是清华园，太子的宫邸，而我只是一个与他再不想干的人。
我这样想着就笑了起来，不是不在意，只是人家的地盘要赶你走，在意也是没有用的。
早晨起来，难得不下雪了，我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
看雪，看天，看门。
雪铺满了院子的每一处，那些开得荼毒的梅低低的垂在地上。院子里只留着浅浅的一行脚印，那是流云阁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标致，都是来送饭的婢子留下的。来了就走，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她们的脸。
我很想和她们说说话，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可等我转过身的时候她们无一不是只留给我一个娇小秀气的背影，我张着口老半天，只能淡淡的摇头叹气，浅色的衣裙，在雪地里轻快的走着，猛然我想起那一年墨国大雪，想起了那个随我一起被禁足在东华楼的少女——小七。如果她还活着，这时候一定又蹲在门口堆雪人吧。
想着想着就好像看到了她，亮闪闪的眸子对着我，却不是笑。两行泪惊得我一颤，我记得了，她说，她不喜欢冬天，太冷了。
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我一抬头便看见一人走到面前。
雪白的皮革靴子，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红牡丹，在往上便是一袭大红的披风。温婉秀丽的脸庞，几分刚毅从那细长的眉间溢出来，她凝着一双清湛湛的桃目看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拍拍屁股站来起来，一躬身一低头，还没开口请安却被那人捉住了手。“公主殿下，这不是折杀仪芳么？”
我一笑，摔开她的手，不置可否。“太子妃亲临，碧瞳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她愕然的望着我，半晌一句话才幽幽叹出来。“您竟还在生气么，是生您自己的气还是生他的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侧了身子对她道：“您请进屋坐。”
她见我情绪不好也不多说，提了裙摆便从我身边踏了过去。
一步一步铿锵有声，直直的跺在我心坎上。仪芳你只是你羡慕我，却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他虽然爱我，可是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他，就连这身体如今也是羸弱得半死不活的。
我跟着她进了屋递了杯茶给她，她不肯坐也不接茶盏。
我无所谓的笑笑，自顾自的坐了下去，喝了口茶，含糊不清的道：“想来是我这冷宫的茶不合娘娘的胃口，娘娘若是嫌弃大可以站着和我说话。”
没有看她的表情，只听见安静中有重重的吸气声。下一秒衣料摩挲，她坐在了我身侧。“公主殿下，您该知道，他心里的人终究是你！”
我涩涩一笑，全当没听到，只是自顾自的斟茶喝茶，如此反复，肚子都开始胀了，到最后便将杯子放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现如今也是像你这样，每日不是对着大雪发呆，就是自斟自饮，不过他饮的是酒。”她淡淡的说着，面上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只是那凄凄的声音泄露了她的心事。
许是没指望我接腔，她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着，“那一夜你送他的生辰八字去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你被人跟踪了。后来你一大早就匆匆来到天阁，听到六王爷说那番话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误会了。可是你眼里的清明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将他推给我，只是在你暗示的那一刻想也没想的就和你一起演戏。我是疯了才会参与你那样愚蠢的游戏。半推不就的承认自己与他有什么，可是即便到头来我承认了自己有什么，他的心还是在你这里……”
说到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叹，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我今天来只是想求你去看看他，他想你了……”
我一怔，眯细眼睛看着她，这个字，她竟然用求？
见我还是不说话，她便站了起来，我以为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是要绑我了。却不想她双脚一曲，跪在了我面前。“舒仪芳求你，去看看他吧，我受不了了……”
是我受不了，不是他。
“那一夜他烂醉在湖心亭里，任谁也叫不醒，我去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明明只是拉个手，我却心里刺刺的痛。半眯着眼睛靠倒在椅背上，我等着她下面的话。她也该向我炫耀一下了，不是吗，她爱了他那么久为他做了那么多，也该向我炫耀一下了。
可是话说出来却是——“他迷离的眼神望着我许久，最终揽过了我，将头轻轻埋在我腰间。我当时就在想，他总算是我的了吧？那一刻的喜悦无法言说，我只是轻轻的抚着他的背，一句一句的唤着，子枭子枭……可是当他手臂一紧，张口叫出来的却是，朵儿……我浑身一颤，才想起来自己穿的竟是一身绿色衣裙，顿时满心凄惶，我终究只能做你的替代品，而且只能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
我笑了一笑，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他梦呓里的那声朵儿。伸了手扶她站起，望着窗外的积雪许久才道：“那时候，你大可以生米煮成熟饭。”
我没有看她，只听那声音淡淡传来，风中百合一样高傲倔强。“施舍的东西，换成是你，要么？”
我呵呵一笑，老实的回答。“不要。”
“你回去看看他好吗，哪怕只是和他吵架？”她满脸期许的望着我，一双桃目里淡去了所有骄傲，一提到丰清诺她就什么原则都没有了，这一点我和她其实很像。
我思虑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摇头之时硬生生的忽略胸口那丝悸痛。“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捉过我的肩，力道之大让我情不自禁的龇牙咧嘴。可说出口的话，却清淡得出奇，我甚至可以听到话里带出来的笑意。课抬头去看时，那张脸冷得肃杀。“我很好奇，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决绝？”
我撇了撇嘴，不答反问。“有什么东西是你想用命来守护的吗？”
她眉头浅浅的颦了一下，“爱情，信仰。”
“如果这其中势必要舍弃一个呢？”
我依然看着她笑。她眼中的明明灭灭，最后一狠心，低低的道：“我会舍弃爱情。”
有些诧异，我沉吟了一阵道：“我从来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我这一生只守护我之所爱。”
肩膀的力道蓦地加大，她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原来……你不爱他！”
后来我依旧没有去看他，狠狠的压下心头的那丝思念，我连骂带踢的将舒仪芳赶到门口。隔着满院梅树，我目送着她离去，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那边的时候我的心低低的沉了下去，痛得站都站不稳。
丰清诺，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有多想陪在你身边，你一定不知道。
封妃大典定在除夕前夜，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进行中。
没人再来理我，我也乐得清闲，抱了件斗篷就往维拉湖跑。我想再看看那里的雪景，在我还能走动的时候。
想必是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喜宴的布置，偌大的一个清华园竟没有一个人，我一路招摇的走出院子，为了不至于撞到他，我绕了大半个圈避开清风阁。
我历尽千难爬出那片迷宫一样的竹林，正要为逃出苦海而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退了一把。
力道很大，我下意识的勾住一边的竹子才免于摔倒，但哗啦啦的一阵响，我还是被雪块砸了一身。
“朵姐姐，你干嘛呢，冷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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