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匪
李宝珠见到这堆嫁妆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了。
她起身下地，脚已经不疼了。心里暗暗讶异那天大夫的药膏竟然如此厉害。比上太医院的御药也不相上下。不过，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身上还穿着逃婚那日皱巴巴的旧衣，也从未沐浴。她觉得自己臭的很，浑身难受。
准备去寻王大娘帮她找人借几身衣服，她如今也不是身无分文，买上几身也好。
才走到前院，李宝珠就看见放的整整齐齐的金丝楠木箱，足足有十箱，箱身上都画着各种不同的花纹，有比翼双飞蝶，有鸳鸯戏水图，还有些山水景色，
唯一不变的是，每箱上面都有个大大的喜字。
她有股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顾不得什么仪态礼貌，快步冲过去就打开了为首的一箱。
映入眼帘的是一箱首饰，累丝九凤金钗，玉叶金蝉簪，红玛瑙手镯，白玉葡萄耳坠都是她在宫中爱用的！
还有那最大的一个，在阳光下反出金灿灿的光，熠熠生辉，赫然是当日出逃时她扔在地上的凤冠！
她吓得瞪大了瞳孔，手一松，箱子盖发出“砰”的一声响，又合上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眼花了？她的东西怎么都跑这来了。难道是孙将军找到这了？
魏凛从屋子里走出来正看到李宝珠站在箱子面前一脸惊恐。不是他昨日想的那般高兴，他有些不解：“见到这些东西不高兴吗？都是我抢，我拿回来给你的。”
“你，你拿回来的？”李宝珠发现她最近瞠目结舌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那日答应你的聘礼。”魏凛露出笑，冲着箱子的方向努努嘴。心想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给她的总该高兴了吧。
“我的聘礼？”李宝珠听着自己因为过度吃惊而变调的声音，攥紧双手强装镇定。
“你从前不是在那什么公主身边伺候嘛，怕你在这里住不惯，能用到的都给你拿来了。”
魏凛说罢，打开了面前的一个个箱子。
衣物、首饰，器具，一应俱全。李宝珠看过去好几箱都是她的行李！估计是被魏凛当嫁妆一并搬来了，还有一些大物件，她没见过。那应该才是父皇给她的嫁妆。
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想通了这几天奇怪的感觉！什么地方不会有外人！什么地方叫山寨！还敢把劫了一国公主的嫁妆说的像吃了一顿家常便饭般简单。
她面前的人赫然是个山匪头子！
李宝珠瞪大了眼，手心里冒出细汗，不可置信又带着怒气的说：“你骗我！你们这根本不是村庄！你们是山匪！是坏人！”
“坏人？”魏凛不忍打破面前少女的天真，但现实终究是残忍的。到底何为坏？何为好？何为善？何为恶？
他爹原来是百夫长，小时候家里也很幸福。后来他爹不愿意和那些为官的畜生同流合污，就被排挤打压。
正赶上那年还是太子的皇帝路过青州，差点遇刺。他爹和手底下的兵被扔出来顶罪，走投无路带着手底下的人，拖家带口到城外的山上落草为寇。
他爹是山匪，却救了很多人。后来死了，还是外人眼里的坏人。到了他，一样每天行侠仗义，他是坏人吗？不，他觉得自己不是。
如果这个世道只能做匪才能当好人呢？那么谁规定匪一字就代表坏人。他就是匪，他也是一个好人。
“你说我们是坏人，那你昨天遇到的孩子们呢？骗你的不一定是坏人，嘴上说保护你的不一定是好人。一个人是好是坏，看的不是他的身份。你要用心，去看去感受。”
魏凛盯着李宝珠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说完他嘲弄一笑，不再多言，转身进屋了。
那背影无端的让李宝珠感觉到萧瑟和落寞。
她站在那里，眼前是光彩夺目的宝石金钗，耳边回荡的却是魏凛的那句“一个人是好是坏，看的不是他的身份。你要用心，去看去感受”。
李宝珠心下久久震动，想要追上去。
可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呢？她忍不住问自己。
魏凛确实山匪，可他从未害她，他还救了很多人。但他也抢了别人的东西啊。
她心里两个声音来回的争论，心绪混乱不堪，却得不到一个结果。
李宝珠脚下凌乱的走出门。漫无目的的向前方走去。
“姐姐，你怎么又来了？”二丫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土说。
李宝珠听到声音，转了转微僵的眼珠，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又到了昨天的地方。
那日的妇人，就是小宝的娘今日也在，不过好似对她的敌意更甚了，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
李宝珠以为她还是排外。只把眼睛看向二丫，涩然说：“姐姐好似伤了一个人的心。”
“伤心？我知道这种感觉。”二丫摸摸心口，“我今日不把草除完，就会伤心。”
“不除完草怎么会伤心呢？”李宝珠哑然失笑。
“那样阿凛哥哥就不会奖励我松子糖了。”
“可”，李宝珠看着面前的二丫，那双不符合年纪的眼睛深深的看向她，好似在鼓励她把话说完，“可他是个山匪。”
“山匪是”
“二丫！咱们走！白眼狼！”小宝他娘咬牙切齿地打断二丫说的话，眼中的火更盛，出声讥讽：“果然是宫里出来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不识好人心！”
李宝珠从来没想过，一个宫里的身份，哪怕是个宫女，竟然也会遭到如此唾弃。
她有些气恼，上前两步，拦住小宝娘的去路，“宫里也不全是坏人！就像山匪也不全是坏人！”
她说出这话时没有经过思考，却让她骤然间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对，她早已不是那个死板的七公主了。她现在见的闻的都和她曾经十七年来学的听的不一样，可那些是虚幻的，是被无数谎言编织成的虚假世界。
她，她父皇，他们皆在其中掩耳盗铃。而她现在所经历的才是真实的。
父皇和小赵妃对她的爱是假的，虚情哄骗是真的。人人都爱戴皇室是假的，怒骂声却是真的。天下太平是假的，民不聊生是真的。
李宝珠不去管被妇人强行拽走的二丫，而是转身快步往魏凛家中去。她有话要对他说。
她的杏眼里重新焕发出光芒，比之前更甚的光芒，她走的越来越快，甚至跑了起来。
李宝珠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拍打着门，“魏凛，魏凛！你把门打开。”
几乎是李宝珠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面前的门快速的被从里面打开了。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不该那样说你们。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宝珠见他还肯给自己开门，迅速道歉。
其实以魏凛的武功，李宝珠刚入大门时，他就听到了她凌乱的脚步声。此时看着她因为没有平缓呼吸而起伏的胸膛，汗湿的发，还有那水润双眸中毫不隐藏的真诚。
他下意识舔了下虎牙，没有否认什么，而是不卑不吭的对李宝珠承诺道：“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大家知道我不是匪。而你也不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
直到多年以后，李宝珠回想起在玄鹰寨的这段时光，总是第一个想到此时站在门前，眼中却好似装着天下的魏凛。
明明那么普通的一张脸，比不过美誉天下的状元郎，也比不过风流倜傥的洛阳才子，甚至比不过洛阳城里的众多郎君。可有刹那间李宝珠被他细碎刘海下的那双眼睛摄住了魂魄。
“你不生气吗？我之前那样说？”她听着自己的声音缓缓问道。
“有一瞬间生气，”魏凛不想骗李宝珠，“但是后来就冷静下来了，你说的也并没有错。我确实是匪，还抢了公主的嫁妆。”
“七公主不会怪你的。”李宝珠脱口而出。
说完察觉到自己失言，赶紧补救：“额，我是说，我之前在公主身边侍候，公主是个善良的人。要是嫁妆里这些钱能帮到其他人她肯定愿意。只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宝珠确实疑惑。若是魏凛察觉到公主跑了，想必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魏凛明显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都在到处找你，没几个人守着那。昨晚吹东风，我们蒙住口鼻，在风口处点了迷烟。等风吹过去，根本没有人察觉。呵，皇家这堆兵不过是饭桶。”
魏凛说到这很是不屑，“人都晕了以后，弟兄们直接把马车上的箱子装走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魏凛根本没发现不对，她心下呼出一口气，彻底的放了心。
“那多谢你，就是那堆嫁妆，”她忸怩的说，“我确实很需要。”
不是宫女需要，而是公主需要。李宝珠在心里补道。
有了这些东西，她不仅有了换洗的衣服，还能过得舒适。让她都忍不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生活了。
“那个，我想问问你，怎么烧水。”李宝珠赧然的继续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心下安定后更是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臭气，见魏凛拧眉，担心是不是自己熏到他了，赶紧向后退了半步，站到了门外。
魏凛哪知女孩子家百转千回的细腻心思，他只是拧眉思考着李宝珠沐浴的问题。无论如何得先去弄个新浴桶来。
“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想办法。我们还按之前的约定来。后院的几间房以后都是你的地方，那些物件你看着摆放。”
“多”
“是不是又要说，‘多谢你了’。”魏凛拿捏着声线，模仿着李宝珠的语气说。
“不许再和我说谢谢，”他正了神色，板着脸说道：“以后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妻，这样外人看了都觉得生疏。如果真的想谢我，不如就用你拿手的东西来谢。”
拿手的东西？李宝珠想了想，微笑着应了声。也好，确实应该好好谢谢魏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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