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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哥,你能不能帮我买几本言情小说。”

        这是上高中后的陆昱第一次听到弟弟的请求。

        一个有点诡异的请求。

        “什么小说?”陆昱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重新确认了一遍陆桥的话。

        陆桥倒是没什么,很认真地重复道:“言情小说。”

        陆昱看着陆桥一本正经的模样,差点儿背过气去。

        言情小说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和手机、游戏并称学生时代老师眼中三大毒瘤的玩意儿。

        又或者说,不论什么小说,只要是小说,那就是毒瘤。

        陆昱没看过言情小说,平时接触的都是严肃文学,连男频小说都没怎么看过,唯一一次看,是跟着班上的男生扫过一眼,叫什么美女校花的什么什么。

        总而言之,看上去就很没营养。

        陆昱没搞懂陆桥要买言情小说的逻辑在哪里,就算陆桥要买那本什么美女校花的什么什么,他好歹也算能接受,买给他就是了,反正他也看不进去。

        可是现在他说的是言情小说,女孩子看的言情小说。

        爱来爱去的小说。

        陆昱砸砸嘴,摸着下巴搜刮了脑子里这类小说的作者,最终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想看琼瑶?”

        陆桥思考了两秒,似乎没见过叶馨看琼瑶,于是摇了摇头:“不是琼瑶。”

        陆昱又思考了一会儿:“那你是要看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

        这本是他看过的,最符合言情小说标准的书。

        陆桥一皱眉:“我要通俗小说,言情小说,男主角很有钱女主角很普通的那种。”

        “那不就是傲慢与偏见!”陆昱一拍大腿:“肯定是!我看过!”

        陆桥双手抱怀,眉头拧在一起,正想说两句什么,就听房间门外陆母的声音:“阿不,阿否,你们俩出来一下。”

        陆桥只好作罢,跟着陆昱乖乖出去。

        这天陆父不在,只有陆母一个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陆母见两人出来,朝着身后的人摆摆手,这群人立刻作鸟兽散,最后跟着的人则抬着压扁的厚纸板箱进来,开始封箱子,其他人则挑挑拣拣地收拾了些东西往箱子里放。

        陆母是个相当端庄的女性,要说十分美貌大约够不上,可是她的气场却能压住美则美矣的人,叫人看过就挪不开眼。

        好像天生就该是个十几世纪石雕女神像那样的人。

        说来也有意思,陆母给陆昱陆桥取名阿不阿否,是为了他们在学会肯定别人之后,也要学会否定,而不是一味顺从。

        而恰巧叶母在这种事上吃过亏,就给叶馨取了个小名叫是是,意思是叫她不要和人作对,会吃亏,吃大亏。

        两家的母亲几乎没见过面,可是在这件事上,意见十分相反。

        甚至在听闻对方孩子的小名时,两人都会皱皱眉头,倒是嘴上不会说什么。

        陆母嘱咐两人现在回房间收拾东西,这里的房子不住了,要搬回陆宅去。

        “你们爷爷觉得自己要不行了,叫你们爸回去继承家产,你们也跟着学一段时间,指望你们爸估计也是指望不上的。”

        陆母的语气中有叹息。

        她二十几岁嫁到陆家时,娘家其实已经不大行了,后来和陆氏合作后,娘家的公司全靠着陆氏的单子支撑。

        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陆氏要是完了,那她的娘家也完了。

        所有人都一心以为陆父成家后就会收敛,会安心工作,以为以后大家都能高枕无忧,没想到陆父还是我行我素,把年轻时的不着调坚持到底。

        年轻的陆父没有信仰,不理道德,这两样只有在对他有利的时候,他才会信,才会去说。他认为人人没有良心,所以自己也不需要有什么良心。

        面对想用道德和伦理拴住他的人,他就不理会道德伦理。

        他每天无忧无虑,只要现在有钱,那就是天下太平。

        只要他不争气,总会有人出来帮他争气,给他钱。

        他生孩子的理由也不过如此。女儿儿子一视同仁,都是以后养他的有备无患。他也做好了打算,要是儿子女儿都和他一样,那就丢掉,一概不理。

        好在现在两个儿子都不错,都长成了他少年时期最讨厌的好孩子。

        那就是好的。

        他们会被伦理道德束缚,是用之不竭的柴火,沙沙地烧着,最终会烧亮自己的前路。

        陆母刚开始不知道陆父是如何的为人,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她看得清楚。

        她也是那把柴火。

        就算他们现在相顾无言,就算他们现在离心,她也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娘家,照顾陆家,照顾现在的老陆总,照顾未来的小陆总。

        陆母的娘家人也当她是柴火,从她这里取用一切。

        好像只要她活着,那就万事大吉。

        她现在三十多了,却才逐渐意识到,成为一个烂人是用不着感情的,纯粹衡量自己所得就好。成功了那就是占了大便宜,没成功,那也不损失什么。

        没有文艺作品里或者偶尔会听见的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天道好轮回,更没有现世报。

        人人都在衡量自己的得失。

        只要自己没损害,是没有人会站出来的。

        也更没有人会为此感到为难。

        她的两个儿子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可是他们不明白自己未来要面对的处境,就算是优秀,也只是懵懂的优秀。

        现在能拿奖,以后会经商,这都是安排好了的,他们该做的。

        他们也一定能做到。

        然后呢?

        这辈子不还是柴火吗?

        为了他人的期待,为了他人的利益活着。

        就算他们不在为了这些活着,成为了他人。

        那样就是成功的吗?

        陆母想不通,也找不到人去讲,没有人开解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教育这两个孩子。

        只要有反骨,不断地撞南墙,也许他们就会知道了。

        这是陆母最终在搬家这天得出的结论。

        我只要给他们指明南墙的方向,叫他们去撞,也许他们就能想出来了。

        陆昱和陆桥不知道这些考量,就算知道现在的一切情况,却也没有真正的见地能够提出来。

        爹不会教,妈不愿教。

        而他们只是学习机器,不是天才。

        一旦没了教材,什么自己的想法就都没了。

        语文书上的道理对他们来说,是抽象的,是只能贴在脑子上的,吸收不了的文字。

        并且在书上,坏人坏得彻底,坏得一目了然。

        这些不是人,只是符号。

        可惜这种符号很难在活着的人身上找到。

        陆昱和陆桥只会按照要求行事,按照陆母的要求行事,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叫搬家,那就搬家,说学习,那就回去好好学。

        陆桥总是觉得学习很容易,学习很怕努力,只要努力,一准就能成。

        难的只有言情小说,只有叶馨喜欢的一切。

        这些是努力也成不了,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陆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有人会帮他打包,他就出门去敲叶馨家里的门。

        叶馨被叫出来时,鬼鬼祟祟的:“怎么啦?我书没藏好,你快说,说完我还要回去看书,不然被我妈发现了那就惨了。”

        陆桥还是那张沉默寡言的脸:“我要搬家了,今天就搬走。”

        叶馨听得一愣。

        她搬过家,那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举家收拾东西,忙哄哄,一收拾要好多天,搬一趟还搬不完。为了不叫搬家公司的车,也许要搬上十天半个月,就为了省下一点钱。

        最后大件的家具精打细算着,才会叫一趟搬家公司来,搬走他们搬不走的大件。

        可是陆桥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忽然就说要搬走了,好像施了法一样。

        叶馨那时候不明白,有钱就是魔法,什么都能办到。

        家具不值钱可以留下,小件的喜爱的可以带走,那就是揣个包的事。

        衣服包包鞋子,这都是会过季的,不要也就不要了。

        所以在陆桥现在的情形中,搬家是最简单的。

        叶馨磕磕巴巴地问他:“你搬走了,我们是不是只能在学校见面了?”

        陆桥点点头:“对。”

        叶馨的言情小说被她忘在了脑后:“那是不是我以后要一个人去上学了?”

        陆桥还是只会点头:“对。”

        叶馨想起来小学的时候,搬家的人是会转学的,于是她又问:“那你会不会转学?”

        陆桥想起自己母亲说的,要叫他们学新东西,但那是不是意味着转学他不知道。便如实道:“我不知道。”

        上了初一,叶馨家里给她买了一个连不了网的小手机,能打电话发短信,里面存了不少人的手机号,天天发短信。

        可是陆桥没有,陆母怕耽误他学习,没给他买过手机。就算是陆昱,也是到了高一才买了手机,为的是好联系司机来接他去补习班或者别的哪里。

        叶馨每天早上出门就能见到陆桥,想找陆桥只要去隔壁敲门,那就一定能见到,所以也从来没有觉得不方便。

        可是现在陆桥要走了,她买了东西回家找谁炫耀?她买了好吃的找谁分享?她看了有意思的,找谁幻想?

        叶馨朝着陆桥焦急道:“你等我一下!”

        说罢,她穿着拖鞋“啪塔啪塔”地跑回房间,过了一会儿又拿着一张五颜六色的纸出来递给陆桥。

        是小学时候流行的同学录的纸。

        她拧紧眉毛递给陆桥:“你到新家之后,就把家里的座机号码给我,你要是能注册一个聊天软件的账号,那就把号码也给我……明天就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陆桥嘴上问着,手里却接过了这张纸。

        叶馨言之凿凿:“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不到,所以我要先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你就算走了,也还得是我最好的朋友才行。”

        陆桥问她:“你要我当你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叶馨用力地点了点头:“对。”

        陆桥没吭声,接过纸后在家人的呼唤下跟着下了楼。

        到了陆宅,他也没太仔细去看,打过招呼就回了房间,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铺平,然后翻到背面。

        背面是用来写寄语的。

        他抬起笔在上面写上一句:我不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然后又翻过面去,在正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他拿了一张白色的信笺纸给叶馨,是他家里的座机,没有聊天软件的账号。

        叶馨问他:“我给你的纸呢?”

        陆桥撇开头:“搬家的时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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