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病房中。
陆桥站在病床前捂着脸,一言不发。
用尽全力扇了陆桥一巴掌的陆老头,靠在床上大喘气,气得面色通红。
陆昱从病房外闻声赶来,还没说话又被老头轰了走。
“我叫你进来了吗?你进来干什么?”
陆昱想要辩解两句,却还是噤了声离开病房。走前,他担心地看了一眼陆桥,可他看不到陆桥脸上的任何表情。
委屈,愤怒,或者别的什么,都没有。
陆桥站在原地,垂着头听训,只会朝着朝他不断抛出疑问的爷爷回答两个字。
“你知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吗?”
“知道。”
“你知道陆氏需要林氏的帮助吗?”
“知道。”
“那你之前在做什么?”
“你叫上林天佑在做什么?!”
陆桥不说话了,他还记得那天叶馨的痛哭,记得林天佑在挂了电话后,不断地说着些什么。
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一巴掌甩得他晕头转向,可那又能如何?
陆桥抬不起头,他不想去看爷爷的表情,他开始疑惑,人到底做什么事情才是对的。
他低声问:“为什么那么大的企业,要靠这种事情赚钱?”
“为什么就算当了有钱人,当了大官,当了……人上人?却还是要依靠这种事情来赚钱?你们做了那么多,毁了别人的家庭,毁了别人的一切,只是为了钱吗?”
“赚钱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言一出,更是气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急赤白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桥缓缓地抬起头:“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林天佑那天坐在地上,要哭却哭不出来,叶馨抱着手机说什么都回不去了,就算现在一切都解决了,那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除了他们,还有多少受害者呢?
还有多少比他们还更惨的人呢?
陆氏也好,林氏也罢,这些企业的欣欣向荣,是依靠这样的事情在繁荣的吗?
陆桥的语调很平缓,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林天佑在那天晚上才告诉我,这是林氏在做的事,他在之前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后来他知道了,可是林氏的这条路被堵住了,堵得死死的。”
“不可能只是因为我们俩,我们俩做不到。”
“你又为什么要迁怒于我呢?”
年迈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呼吸缓了过来。他当然知道其中关窍,可是这个孙子他也还是要教育的。
毕竟这种轻率的举动,陆桥以后不该,也不能做出第二次。
陆桥的想法,他在年轻时也有。
在他第一次做出自认为不该做的举动时,他感到过沮丧,难捱。
可是谁又不做这样的事情呢?
谁又能保证清清白白地爬上高位不掉呢?
上一个清清白白爬上去的人已经摔了下来,摔得很惨,并且再也不想站起来,爬回去。
如果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那么陆桥以后必定成不了气候。
做人要心够狠。
这一点,陆昱就做得很好,从没出过错。
陆桥在天赋上不知比陆昱好上多少,可心理那关总就是过不去。
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
他好像总有满腹的问题和道德。在他看来,这也不行,那也不好。
明明心里知道最好的决断是什么,却迟迟不愿下定论。
他总是不愿意牺牲任何人,任何事。
在老陆总看来,陆桥不是心善。
是贪心。
他什么都想要。
好名声,好举措,好结果,好收益。
这些他都想要,于是什么都得不到。
老陆总缓了缓语气,问陆桥:“林天佑还和你说什么了?”
陆桥的脑子原本像是生了锈,什么都不愿去想,可又被这话问得转起了脑子。
林天佑那天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敢再见叶馨了,也不敢再要叶馨没有还他的这本书了。
他说如果叶馨还欠他一本书的话,那他心里好歹还好受些。
他说陆桥你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叶馨,我不想要她知道。
陆桥也问过他为什么。
林天佑则道:“因为我害怕。”
“我怕她知道我的好日子是她和别人的坏日子换的,怕她知道我借她的书其实本来就该是她的。”
“我什么都怕。”
陆桥明白了,林天佑于心有愧。
他说:“我不会告诉叶馨的。”
“你是我的朋友,我会为我的朋友保守他最不愿意说的秘密。”
这是陆桥第一次承认林天佑是自己的朋友。
他看着林天佑的模样,恍惚间会想起叶馨,会想起她这段自己不知道的经历。
他那天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象着叶馨到底有多难过,想象她攒钱,想象她开着小夜灯做作业,想象她找不到钱时的窘迫。
想象她看到校门口那群人时的心情。
这时候也是他第一次想,如果我现在身处的环境会伤害她,那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
可是陆桥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的爷爷,他没法儿说这些话,只能摇头,只能说:“林天佑后来什么都没有和我说了。”
老陆总不疑有他,慢吞吞道:“我想也是。”
“这次的事情确实有幕后推手,可是不能确定林氏会为此迁怒于我们。”
“我老了,快死了。”
“我活着,林氏不会有动作,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活得比我长。”
“只要熬死我,什么时候报复都不晚。”
“你要帮着你妈妈和你哥哥去查,去找,把那个幕后推手找出来,送给林氏。”
“以保我死后你们的太平。”
“陆氏的太平。”
陆桥点点头,然后离开了病房。
他刚一出门,陆昱就迎了上来:“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陆桥还是那副模样,垂着头不看任何人,只盯着地砖的缝瞧:“他说,要我和你们一起找,找到这次事情的幕后推手,然后送给林家。”
“否则,陆氏就要倒霉了。”
陆昱听完,欲言又止。
陆桥没听见陆昱说话,心中感到有异,终于抬起头直视陆昱:“怎么了?”
陆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陆桥知道陆昱和自己不一样,自己虽然不爱做什么表情,可是心里想法很多。陆昱却自持所谓的冷静和理性,向来临危不乱,能信口胡诌。
但现在他却不和自己这样。
连马虎眼都不愿意打。
陆桥向前逼近一步:“到底怎么了?”
陆昱推着他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叹了口气:“你慢慢听我说。”
“人我们已经找到了,正要和爷爷说,你不用查了。”
陆桥安静地听着陆昱说话,对方的语气十分犹豫:“那个人是叶馨的爷爷。”
这句话像是一个炸弹,轰然炸开了陆桥的大脑:“你说什么?”
陆昱按住无意识起身的陆桥:“你坐下!”
“就是他,没有错。”
“你也知道叶馨的爷爷多少年前也算个人物,有不少佩服他的人。”
“所以这次他就找了当年的人,朝着林氏下了狠手。”
“虽然听说他没有给叶馨家一分钱,可这件事却实实在在是他做的。”
陆桥一瞬间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充斥着液体的空间之中,黑色的污水从上方注入,挤走了其余的所有液体,只为了要他更加窒息。
医院则像是装着他的巨大容器,静默地行进在荒地之上,带他走向未知的前方。
陆昱的瞳孔里映着陆桥惨淡的脸,短暂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回家吧。”
“我要进去了。”
陆桥看着陆昱板着那张不如几年后冰冷的脸茫然道:“回家?”
“我回去做什么?为了继续伤害叶馨而活下去吗?”
陆昱顿了顿,不置可否。
他起身打开病房的门,留下一句:“你只能等。”
陆桥忽然在这一刻又燃起了斗志,前一晚的想法被他彻底推翻。
什么要不要留在这里才能对叶馨好都是假的。
他想,我应该留在这里,我要变得足够强大,这样叶馨才不会受到伤害。
她爷爷做错了什么?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就要被推出去做个靶子吗?
我总该有办法的。
我一定有办法的。
陆桥起身朝医院外走去,脑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每走一步,脑海里的计划就越清晰,就在这个计划即将成型时,他在医院门口遇到了抱着一束花的叶馨和拎着果篮的林天佑。
两人见到他时很热情,好像前一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叶馨一路抱着花小跑到陆桥面前,笑眯眯的:“陆桥,林天佑刚刚和我说了件事。”
陆桥感觉嗓子眼发干:“什么事?”
“我们想着你肯定在照顾你爷爷,就说来看看他。”叶馨没有忙着说事情,倒是习惯性地开始讲前因:“我也想你知道,就约着林天佑来医院找你,然后看望你爷爷。”
“还好你们来得早……我正准备回家。”陆桥顺手将花接到自己怀里:“你还好吗?”
叶馨点点头:“我很好啊。”
“对了,我还没和你说事情呢。”
“林天佑和我说哦,这次能把这些人抓起来,都是我爷爷做的。”
“我爷爷虽然当时不愿意帮家里还钱,还臭骂了我爸,说要和他断绝关系。”
“没想到最后他却做了那么大一件事。”
“我觉得他做得很对,是该叫我爸长长记性,本来一切就都是他的错,和谁都没有关系。”
“所以我都想好啦!”
“我以后要给我爷爷养老送终,是他教会了我爸那么多年都没明白的道理。”
陆桥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天佑。
这件事既然林天佑已经知道了,那么林氏肯定也知道了。
他为什么要告诉叶馨?
养老送终。
是能送终。
可为老人养老,叶馨能等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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