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陆桥想要逃跑的念头，从高一持续到高三，虽然他去上课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成绩仍然名列前茅。
叶馨和他说过，要是实在找不到想做的事情，就和自己一起去b大，到了大学说不定就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
陆桥也答应了。
在高考过后的第一天，陆桥的外婆去世了。
余氏和陆氏的纠葛，到这时候，也仍然没有断，还是乱烘烘，三天两头地闹。
到了老太太头七那天晚上，陆桥做了个梦，梦见他外婆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说了些什么，陆桥一概记不清了，只记得老太太说的最后一句。
“阿否啊，姥姥给你在殡仪馆托了关系，找了份好差事。”
陆桥醒过来沉思了很久，最终出门买了一本志愿填报指南，研究了很久的志愿填报指南，最终选择了本地大学里拥有最好殡葬专业的大学。
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谁也没说，自己就填了志愿交上去了。
叶馨知道这事的时候要比别的人都早一点，交志愿的那天她就知道了，还陪着陆桥去市殡仪馆找人。
听陆桥说，这人是全市最好的入殓师，陆桥想拜他为师。
那天陆桥的情绪很亢奋，叶馨直到坐上去殡仪馆的班车了，才有机会问陆桥，到底为什么突然选了殡葬专业，而不是别的什么。
陆桥回答时几乎没有什么思考：“我们现在要去找的入殓师，他给我爷爷，我外婆都做了入殓。”
“手艺很好。”
叶馨点点头：“所以你就开始感兴趣了？”
陆桥愣了一下，然后笑：“倒也没有。”
叶馨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有？没有那为什么报这个专业？
陆桥慢吞吞的，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是我外婆头七那天，我梦见她了。她说她在殡仪馆给我托了关系，找了一份好差事。”
“我觉得这是……嗯，怎么说呢，命运的召唤？”
命运的召唤。叶馨听了之后就知道陆桥这是在胡扯，做梦可能是真的，可召唤一定是假的。
他只是想快点逃出现在的境况，所以才选了这个专业。
或许，这个梦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启示。
陆桥有多想离开陆氏，叶馨这几年瞧在眼里。他要反抗，就势必要选择一个能和家里宣战的事情去做。
需要离经叛道，需要彻彻底底。
这件事陆桥每天都在找，每天都在想，最后也许才想出这么一出来。
他这两年见过太多人死，见过太多葬礼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为此才梦见这么件事。
叶馨劝他：“你再想想，毕竟这事不小，一辈子的事呢。”
陆桥左耳进右耳出，不把话过脑子：“好。”
叶馨看出来陆桥不听劝，于是也不再说，只想着等过段时间，陆家有得闹了。
果不其然，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那天，陆家闹翻了天。
等陆桥把理由一说，连余氏也傻了眼，说是：“祖宗啊，知道你有孝心，可这只是个梦，表孝心不是这么表的。”
陆桥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胡搅蛮缠了起来：“外婆对我很好，她说的话，我一概都听到心里去的。”
“倒不是为了表孝心。”
“你们如果不乐意我去学，那这个家我也不待了。”
陆昱看出自己弟弟的心思来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什么话都不说，场面也不做。
陆桥这几年变化大得很，别人看不出来，陆昱看得出来。原本陆桥不论遇上什么事，都是个闷葫芦，自己的感受不愿意说，客套话也不爱讲。虽然经常冷着一张脸在心里把所有人都骂遍了，可从没有违背过任何人的想法，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两年他渐渐地不这样了。
他会对着所有人笑，说俏皮话，插科打诨，甚至阳奉阴违。
家里人总说，他这是长大了，通透了，更适合生存了。
可陆昱却觉得，陆桥比原来更死板了。
他一心想跑，又不知道怎么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达成逃跑的目的，慌不择路，以后必定要后悔。
就像现在，陆桥选了个殡葬专业，把抵抗的态度拿出个十成十。
之后呢？
他要是真的彻底断了和陆氏的关系，他说不定就真的要靠这一行过一辈子了。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陆昱坐在沙发上，看陆桥唱这台大戏，眼皮子耷拉着，好像把陆桥说出的每句话都筛了一遍，最终得出的都是令人沮丧的结论。
陆桥这次和家里人不欢而散，事情都穿出千里远了。
林天佑得了消息，叫上叶馨来看陆桥，陆父也很欢迎他们俩来，非要他们劝劝陆桥，让他复读，让他选别的专业。
林天佑就是来凑热闹的，他对这种事报以极高的热情，绝对不可能劝。
叶馨之前劝过了，没效果，也就不再劝了，觉得这事毕竟还是要陆桥自己去走一走才知道的。
更何况，她自己就给陆桥下了定论，说他目的不纯，说他考虑不周，那都是她自己下的定论，凭什么说这就是陆桥的不是呢？
陆昱从家里开始闹，到叶馨和林天佑来，一直都以一种看上去坐如针毡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直到叶馨和林天佑要走了，他看见陆桥往叶馨手里塞东西，说是谢礼。
陆昱醍醐灌顶。
陆桥绝对不会真的就这么和家里断了关系的，绝对不会。
他是怎么对待叶馨的，那他就会怎么对待现在这件事。
是一样的。
自己的弟弟从来没有果断的决心，就算想做什么事，也从来没有彻头彻尾地做过，总要取一个折衷保险的位置。
面对之前要做的每一个商业案子，他是这样，面对叶馨，他也是这样，那他面对陆氏，也还是只会这样。
陆桥一时做了看上去最极端的选择，陆昱乱了手脚，也被陆桥带着跑偏了思路。
可是仔细一想，要是真的下了决心，报什么专业都一样，他都会说自己要离开陆氏，自己不要为了陆氏耽误人生。
正因为陆桥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要怎么给大家瞧见这个决定，才会选了相对来说不适合他到极端的专业。
全是唬人的。
他根本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办，也不够有决心。
人总是善变又一成不变的。
陆昱看着叶馨接过礼物，看着陆桥的笑脸，忽然换了一种极为放松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只要陆桥还摇摆不定，那就还有机会劝他去做别的。
他接不接手陆氏，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不要耽误了自己。
陆昱原本想着，等陆桥真的开始上这个专业了就会知难而退。可假期里陆桥就从家里搬了出去，租了房子在叶馨家附近，便宜且混乱的小巷里。
转头他还去殡仪馆拜了个师，还是市里最好的入殓师。
听说还没开学就天天睡在殡仪馆里。
陆昱不信，给叶馨打电话问陆桥的事，叶馨全给他坐实了。
陆桥假期里吃的是殡仪馆食堂的饭和叶馨家的饭，房租用的是自己的小金库交的，很多时候晚上睡太平间，盖报纸。
陆昱还是不相信：“阿否胆子比谁都小，怎么可能睡太平间？”
叶馨一拍胸脯，自豪得不得了：“我陪他啊，我胆子最大！”
“而且我们俩还说好了，等他把胆子练大了，我们就一起去找你们外婆一直想找回来的那张照片。”
叶馨说的这个照片，有相当的年头了。
据说照片现在是在已经废弃的某个“鬼校”之中，邪气得很，但余家老太太说那儿不邪乎，总想着去拿，是因为身体不好，路程又远才一直没去。
到临终前，老太太还在念叨，要找到照片。
陆桥一直惦记着这事，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他的动力，这都还没开学呢，就这么努力了，还有个叶馨陪着。
到这时候，陆昱也还没那么放在心上。
陆桥靠着叶馨和外婆撑那口气，能睡一睡太平间，出租屋，也能吃一吃他不爱吃的食堂。可叶馨总要开学，外婆的愿望也总要淡忘，恐惧和不安才是永久的。
陆昱这会儿大学快毕业了，接手了陆氏，每天焦头烂额，可也见过不少人事，比原来对事的了解更透彻些，看自己弟弟时也就多了几分审视。
看的全是缺点。
他以为叶馨不会一直陪着陆桥，陆桥的胆子也永远要依靠别人才能立脚。就像林天佑的一切不靠谱，要全靠林氏才能这么下去。
没想到陆桥就这么学到毕业，实习两年入殓师，做得顺手。
陆昱不知道，陆桥靠的不全是叶馨，也不是外婆的遗愿，靠的是那点不甘心。
他实在太不甘心了，甚至连自己由于不甘心而去做的事情，都叫他觉得不甘心，因为他不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叶馨又这么陪着他，叫他说不出来自己后悔了。
只能憋着一口气做下去。
叶馨在这段时间里，就这么陪着陆桥睡太平间，陪到他胆子真的大了，看什么都不怵。
林天佑倒是依旧不靠谱，林氏这几年闹出了不少丑闻，摇摇欲坠，林天佑居然整天追着个高三女生到处跑，等人家上了大一，终于把人追到手。
那个女生叫万慈，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善茬的类型。
万慈天生有遗传病，林天佑就带着万慈出了国，和谁都不联系了。
陆桥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也想过要给叶馨表白，后来呢？
他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冷得抖了抖，看到叶馨拎着一袋关东煮回来了。
陆桥感觉自己好像又过了十几年似的，这会儿重新见到了叶馨。
他记得自己写过情书，在叶馨最热衷于情书的那个年代。
他写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后来又觉得这句话肉麻，全划掉了。
再后来当了入殓师，发现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是有的，但还是说出来觉得肉麻。
陆桥知道叶馨之前在医院所说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他该考虑考虑后路。
这些都是对的。
他只是被戳到了痛楚，恼羞成怒。
他陆桥是最看不清自己的那个，一直都是，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
他看着叶馨，慢慢开口：“是是，我明天休息，你下班了想吃什么？”
“我接你去吃。”
他想着如果叶馨像原来一样接了这茬，那他也许就能当在医院时的对话不存在，他就能再逃避一段时间。
就像一直以来叶馨给他续的一段又一段时间那样，让他避开所有必须面对的问题，好端端地待在自己制造的避风港里。
而叶馨却摇了摇头：“阿否，你已经拖了好几年了。我们应该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清楚。”
“你总被事情赶着脚步走，想方设法地逃避。”
“你的逃避没有用，如果有用的话，现在也不会闹来派出所。”
“不是吗？”
“至少今天，你应该趁这个机会和家里人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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