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虚假的圣人
踏上郁郁葱葱的小径
赤脚走过草地和开满雏菊的草地
卢琳安娜卢琳丽
为您献上新生的奇迹
佩戴白花的先知带来远方音讯
蝰蛇长杖彩羽张扬
我们所有的前生
我们所有的来世
枯荣更替
琥珀也成为沙粒
沉睡在起源之河河底
卢琳安娜卢琳丽
捡起杉木制成的箭束
奔跑吧，今日也会是一个好天气
西维娅不能确定她是否已经清醒了。一切感官似乎都迟钝了几拍，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在枕头上摩挲，感受棉麻面料的质地。
恍惚之间她听到了一首歌谣。明明只是哼唱，但她意外地清楚所有的歌词。她喜欢这首歌谣，所以静静地听了会。
歌声像是从远方传来，但又近在咫尺。
西维娅的意识还是有些模糊，但是她快要清醒了，她能感受到她的思想，她的记忆，她的感官缓缓注入了这具躯体。
所以她突然惊觉，这首歌她确实听过。
没有人类的宏大，没有精灵的悠扬。这是属于矮人的歌谣，用语直白简朴，讲述的不是什么英雄史诗和传奇爱情，只是晴朗的一天一个矮人姑娘奔跑于沃土之上。
她上次听到这首歌，还是在神圣帝国的皇城。
失乡的矮人被迫从沃土离去，虽说大部分群居于号泣石林，但仍有许多矮人游走于大陆的四处，寻找着归乡的希望。
她在皇城遇见的就是这样一群矮人。那天她少见地离开学院，漫步于大街，她听见了矮人的歌唱。
这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矮人们喜欢聚在一起喝酒，但他们的酒品实在不敢恭维，喝醉后大喊大叫，互相搂抱在一起。突然地，也许是酒意上头了，他们就唱起了这首歌谣。
“踏上郁郁葱葱的小径”
“赤脚走过草地和开满雏菊的草地”
“卢琳安娜卢琳丽”
…………
说实话唱得并不好听，一群耍着酒疯的矮人汉子，动情之处嘶哑又破音，但西维娅却因此驻足，莫名地被这首歌谣打动了。
遥远的地界，已经成为过去的沃土。课本上的描写第一次活生生地通过歌谣展现在她的面前。
毫不谦虚地说，无论别人再怎么以“谦逊”评价她，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傲慢的人。傲慢、狂妄、自大。书本上的知识一点就通，各类法阵一学就会。年轻人就是会这样，恃才傲物，掌握了知识就会以为世界尽在掌控中。
但这首歌谣让“沃土”生动了起来。它不再仅仅是地图的一角，一个简单的存在在历史中的地标。那是一群人再也回不去的故乡。矮人的歌谣在那里诞生，矮人的文化在那里传承，但现在，就如枝条离开了树干，婴孩离开了母亲，他们都成为了无根的浮萍。
就在那一刻，她对“远方”产生了好奇。
她对知识之外的“未知”产生了好奇。
西维娅紧闭着眼。盲人就是这一点好，从表情上完全分辨不出她是否已经苏醒，所以她得以平静地欣赏这一首乡曲。
“卢琳安娜卢琳丽……”
“阿诺。”床上牧师的出声打断了矮人的哼唱，静谧的环境中西维娅听见了自己厚重的鼻音，“对不起。”
“？”被红发少女拉来看望牧师的矮人捧着脸愣了下，不知道她在为什么道歉。
阅历的不足导致她很难对复杂情感进行共鸣，对于细腻情感的分析总是延迟。牧师把被子稍微向上拉了点，盖过了鼻尖，声音细细弱弱的，“我不该否定你对沃土的思念。”
矮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牧师指的是什么事。他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会，表情安置在这张年幼的脸上看上去颇为老成，突然间冒出一句，“你知道我看不惯你吧。”
“为什么呢？”他自言自语，不像是在对牧师说，反而像是说给自己听，“你很好，真的。没有大多数光明信徒的坏毛病。冒险团走南闯北见得太多自视甚高、自命不凡的牧师了。”
“但我们非光明信徒只是普通，不是下贱。他们若是用鼻孔看我们，我们也不会用真诚的笑脸贴上去。”
“所以才会有‘光明孤立’一说。”
“但你不一样，西维娅。”矮人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描述一个幻梦，“你的错误是……你实在是太完美了。”
矮人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女，她安静地听着，不悲不喜，黑发遮掩了半个面颊，像是安置于神龛中的雕像。出于这种微妙的感情，他放软了语气，“无尽的智慧、自由的创造力、平等的视线、自甘的奉献，你所做出的一切选择若从旁观者视角来看，太过‘正确’了。简直如同圣人一般。”
“但我知道你不是。”
矮人咽了口口水，他感觉自己喉咙正被堵着。这是一个沉重的猜测，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即使如此说出这些话他也付出了足够多的勇气。
“你救助重伤的兽人、平等对待黑暗精灵、对矮人的遭遇表达愧疚，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热忱，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基于理性的判断。你‘应该’这么做。”
“你想成为一个‘圣人’，一个‘好人’。”
“但是你无法爱上这个世界。”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整理了下心情再继续说下去。
“比起‘感性’你更偏向‘理性’，比起‘随性’你会选择‘法则’。你用规则的条条框框把世上的万物拆解分析，再把它安置在‘圣人’的模板中，选择应该做出的反应。”
“你不是‘圣人’，你只是扮演‘圣人’一职的演员。”
“你这是伪善。”
侧躺在床上的女孩微微抬起身，调整了下枕头的角度，这样能让她靠上去更舒服些。她并没有失落或者悲伤什么的，反而异常的平静。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啊。”她甚至能咀嚼着刚才略显辛辣的话语，点了点头作出点评，“我好像能够理解，你觉得我不够‘真诚’。”
她把手摊开，“说句可能会让你不开心的话。虽然对你的有些认知不敢苟同，但我其实挺开心你能够否定我。”
“阿诺。”牧师把手向前伸出，前方空无一物，理所当然的，她无法触碰到任何实物，“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来自于反馈。”
“在睁开眼的那一刻，我们为未曾见过的光明而哭泣，第一次牙牙学语，因聪慧而被赞扬，第一次用手指触碰火焰，因受伤而被指责。在与外界的交流与反馈中，我们观摩了他人的爱恨，也发展了自己的情感。”
“但我不一样，阿诺。”牧师仍然是那么平静，仿佛在叙述着一条绝对的真理，而不是残忍地将自己剖析，“我的认知……会比正常人慢一点。”
“所以相比起规则，很多感情我仍在学习。”
她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很惭愧给你带来这样的印象。”
但是她仍然坚定，“但我并不认为我这样的行为是不当的。即使尚未存在善心的我只是在粗陋地扮演‘圣人’一角，但我所作的一切，只要对他人有所帮助，只要对世界有所帮助，我不介意自己是‘圣人’还是‘假人’。”
矮人站了起来，靠近床边。他一眨不眨地正视着牧师完美无瑕的微笑，想要抓住这个虚假的面具出现裂缝的一刻。但是他失败了。
叛逆的矮人不再说话，他找不到任何辩驳的语句。“我把我的态度放在这里了。”他只能这么说，目光锐利，“我承认我对你有些偏见，但也仅此而已。你要不要留下来随便吧，反正让我不爽的人也不差你一个。”
“谢谢你的反馈。”西维娅也不恼怒，端端正正地维持着仪态，“我会仔细考虑去留的。”
在他离开时，他终于想起了来这一趟的使命，“哦对了，艾文让我和你说声，奥布林那家伙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坐传送阵回去了。”
见牧师点头，他也不再逗留，转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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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布林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是的，离他的死线只有两天了，他的抱大腿计划毫无进展。
不行。他内心警钟大作。不能摆烂。不能摆烂。摆烂这几天，后悔一辈子。
在经过了治疗处医生的多方面的检测，保证了体内绝对没有深渊寄生后，奥布林终于谢天谢地得以被艾文领出院。
“团长。”刚刚脱离病患身份的奥布林坐在病床上，换上了自己左臂破了一个大洞的旧衣服，苦恼地扯了扯斗篷加以遮掩，“诚恳地想请教你个问题。”
他瞧了瞧周边，小心翼翼地贴近团长耳朵，更小声地说，“你说怎样讨女孩子欢心啊？”
这问到艾文盲点上了。不可否认，艾文瓦尔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靓丽不凡，堪称“加布城一枝花”，但是这位“大众情人”向来只有别人讨好恭维他的份，他本人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是见惯世面的贵族小少爷。
艾文挠了挠头，“首先，你需要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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