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玉笛山庄（二）

玉笛山庄位于高山之巅，孤鸿哀鸣，云雾缭绕，平日里玉笛山庄门徒亦是广行善事，喜结善缘，于江湖中颇有盛誉。山顶春季之景自是四季中姣好者，孟天菲与陆少文二人一踏入庄中，便被满园的春色所惑，太虚真人虽叫弟子接见孟天菲上山，却迟迟以闭关为名，并未接见。

        二人于庄中细细盘问，方也探得一二，原是林挽月因与孟雄信相恋，最终放弃修道之途，叛出玉笛山庄。只是二人询问之下，却得知一件怪事，当年与林挽月一同叛出玉笛山庄的还有一人，此人乃是林挽月之师兄，名曰：铁世鹰。

        孟天菲对此人亦是有所了解，杨广自登基以来，便于朝中设有一广集各地名捕的部门——飞鹰门，当日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战飞鹰便是飞鹰门门下第一名捕。而铁世鹰，乃是飞鹰门当家门主，朝廷二品官职，素闻铁世鹰侠肝义胆，更是门徒纵多，其所授之徒，个个都是破案好手，不但是武艺高强，更是铁面无私。只是孟天菲却是料想不到，玉笛山庄素来便是武林第一正派，更是与朝廷划清界限，毫不相干，怎的这铁世鹰却是甘为朝廷鹰犬，为虎作伥。

        二人自打昆仑派死里逃生后，便对江湖所谓名门正派心存疑虑，此时对这玉笛山庄也是将信将疑，陆少文自爬上那长梯便是体力不支，方才是戌时便已早早睡下。孟天菲一人寂寥无事，便于西厢后院中闲逛打发时间。

        后院此时景致可谓是绝无仅有，海棠随风散落了一地，落入土中便化作污泥，满院尽是海棠花雨，如漫天飞雪般飘落人间。

        “破落萧风泥犹忆，孤鸿只影见谁怜？”孟天菲喃喃自语道，海棠破落，何其恰似自己此时境况，飘零江湖，浪尖行走，空有一身本领，却羡天伦无数。若是自己父母尚在，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海棠树下空悲吟，无人解意无人怜。孟天菲不禁触动情肠，重重叹了一口气，此时，一阵悠扬箫声自远处传来，箫声听似轻快灵动，却是伴有丝丝悲凉……

        ‘黄昏虽是残阳，却也不至于这般悲凉，不知是何人在此吹奏出这等箫音……’，孟天菲心中暗想，循着箫声之源摸索，只见后院西边的海棠树茂盛之处，隐隐约约有人影伫立春风，吹箫者面对夕阳之残色，手中一柄血红色玉箫正吹奏出动人歌声。吹箫者亦是一袭素衣，身形魁梧，可想而知此人必是英勇潇洒的男子，只是此人正是面对夕阳，孟天菲于身后也只能见着个萧条的背影，看不清吹奏者的样貌。

        渐渐的，箫声停止，孟天菲从妙曲中回过神来，只见男子将血红玉箫插回腰间，正欲离开，‘是他！’孟天菲惊慌暗道，更是一个不留神，裙摆勾住了海棠树下的杂花枝丫，孟天菲当即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将裙摆挪开，生怕弄出一丝声响。

        “既然你已经听了那么久，想必是友不是敌，何不出来想见一面。”素衣男子依旧是面朝残阳，淡淡说道。孟天菲此时心中一时倒是不知所措，平日里孟天菲不见得是少思念他的，可是如今心中人就近在咫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对。

        素衣男子转过头来，眼前之人映入眼帘，竟一时呆住了。二人各是呆站着，定视许久，千言万语涌上嘴边，却是道不出只言片语。

        许久，孟天菲才细声道：“你…你的伤好了吗？”刚一说毕，孟天菲便在心中自打嘴巴，四年光景，四年前的区区小伤又岂会不痊愈，果真是笨嘴笨舌。

        “好…好了，你呢，你怎么样？”秦鸿亦是全无当初的出言不逊，浪荡调儿，倒是问得呆滞了起来。

        “很好，我…我很好！”孟天菲僵笑答道。

        秦鸿见状，缓缓走至孟天菲跟前，眼前的女子四年过后非但容貌不改，更加增添了几分秀气与沉着，想必四年光景，必是受了不少的苦楚。想及此处，秦鸿的手不自主地缓缓抬起，喉结上下滑动，触及脸颊之际，只觉是一阵缓流灌入心底。

        孟天菲早已是将此情此景于心中默演百遍，虽无只言片语，但此时的一个动作，更胜四年苦守期盼，孟天菲将头顺势靠在了秦鸿肩上。眼前这个男子早已不是当初的瘦小少年，此时自己头畔的肩膀，这般厚实，早在四年之前，李妈妈就断气于自己眼前那一刻起，可以让自己依靠的彼岸便已是不存在了。四年以来，哪怕师父告知‘万毒诀’乃是练一层，则伤一层，为了报仇雪恨，自己也是奋不顾身苦练毒功，‘可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又是何其奢侈。但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已停止，江湖情仇，正是风轻云淡……

        二人置身于海棠花下，早已忘却何时何地，他们没有注意到，远处海棠树下，一个身影正躲在树后，人影双拳紧握，生生将坚硬的海棠树树皮划出了一道道痕迹……

        直至第二天早晨，二人方才见得太虚真人真貌，可谓是慈眉善目，老态龙钟，双眉乃是花白长眉，与那长须相映，更显世外高人之气。太虚真人极是好客，方一见着二人便赶忙将庄中极好龙井斟上，二人已是不拘谨，陆少文虽是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但笨嘴笨舌却显真诚，三人亦是畅谈甚欢。孟天菲见着这太虚真人倒是不像极有城府之人，便将自己母亲之事相告，以探一二，怎料真人一听见此时，一时是愁容满面，眉心紧锁，思虑片刻，方道：“哎！菲儿，你母亲既是曾拜于我门下，我便这样唤你了。十几年了，每每我忆起你母亲之事，便是心痛不已呐！”

        “想我修道一世，自问离得道之日不远矣，可此事确实是我的障呐！也罢，我且说与你听，倒不枉我与你母亲师徒一场。你母亲乃是我云游四海之时抱回的婴儿，当年正是战乱时期，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为人父母者因无力抚养婴儿，便将亲身骨肉离弃，当时我途经洛阳，见你母亲被人遗弃于路边，心有不忍，便将其抱回，与你母亲一起抱回的还有一个婴儿，便是我另一个爱徒。二人不知父母为谁，更是无名无姓，我便自作主张，将你母亲取名为林挽月，另一人取名为林世鹰。你母亲自小便聪慧淘气，自问庄中无人能管教她，但她武艺天赋极高，平常人需用三天方才可习得的武功，她一个时辰便可掌握。而世鹰则自小习武不多加用功，倒是常走些歪门路数。常言道，小时便可见大时，此话当真不错，时若飞逝，眨眼间，二人便都到了血气方刚，年少气盛之年。二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亦是关系密切，我本不愿因道而拆散二人，毕竟他们道源不深，日后也是难以得道。二人若当真相恋，倒也不是件坏事，可是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呢……”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公，你就告诉我吧！”孟天菲着急问道。

        “哎！你母亲生性便不定，喜欢云游四海，逍遥自在。终于，你母亲耐不住庄中寂寞，便以修道为名，下山玩乐为实，而世鹰则留于庄中，苦修武艺，二人相约，待你母亲归来之时，二人便定下终身。只是你母亲一走便是好几年，了无音讯，世鹰守诺于庄中苦修武艺，他虽不及你母亲聪慧，但几年苦练下来，也少有成就。他与我就一直等待你母亲的归来，谁知我们等来的不是你的母亲，而是一张喜帖，一张邀请我们赴宴的请帖。原来你母亲下山之后便云游四海，将各门各派是探了个遍，终于，在昆仑山中，你母亲钟情上了你父亲——‘无影灵蛇’孟雄信。当时你父亲已经叛出昆仑派，你母亲苦苦追随你父亲行走江湖，一走便是几年，你父亲不忍负你母亲，便与你母亲定下终身之盟。就在那一夜，世鹰疯了，在自己房门中关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后，在第八天，便向我拜别，下了山去。怎知在几年后，山河已定，杨坚打下了隋朝江山后，便开设了各大捕快门，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铁面无私的飞鹰门，而门主正是我那徒儿林世鹰，如今改叫铁世鹰了。至此，你母亲便再没回过玉笛山庄，只是偶尔托人送东西过来，直到十几年前我听闻你父亲在‘断天崖’失踪，你母亲断定你父亲已死，便跳下崖去，随你父亲而去。我当时心痛欲绝，我恨你母亲的不辞而别，更心痛我这个徒儿的死于非命。现今说起这一番往事，倒是平静许多，些许是这些年看透了世间红尘滚滚，一切恨与执念，都随风而去了吧！”太虚真人叹息了一声，双目紧闭，便默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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