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事实证明,历史遗留问题是要不得的。
出于某种说不出的尴尬与迷惘,阐教门下暂且与广成子维持着点头之交的状态,其中又以某位同名同姓之人为最。
虽然细细数来,除去几个童子外,阐教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个南极仙翁凑数。当然,哪怕是后来阐教兴盛之时,真正的嫡传弟子也不过十二金仙罢了。
至于隔壁山头的截教,显然更为大(zuo)胆(si)一些。对于新奇事物充满好奇的他们以各种姿势蹲在玉虚峰山头,围观着广成子的异世生存之旅,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偶尔还能相邀小酌一杯。
说不清是否私下开过小会,三教门下索性以此世阐教大师兄做了标准,几个入门晚的统一喊师兄,同时或是差不多入门的称一声道兄,辈分高的唤一声师弟。算是成全了玉清道尊的强迫症。
至于两位广成子如何交流他们的名号?
出于刻意也好,巧合也罢,基本上两人还没有遇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是底下门人需要找人时,又如何区别二人呢?
正所谓,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机智的三教弟子们对此也发挥了自己独特的脑洞,于是很快,此世的广成子惊异地发现,自己又添了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称呼。
——以及,被尊称为大师兄的次数直线上升。
(吃瓜群众:这个最简单啦。)
要知道,虽说他是名正言顺的阐教首徒不假,但真以三教弟子的序齿来算,他只能屈居第二。上清门下多宝道人入门最早,恰压了他一头。
只不过,每每被堪称复杂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也很绝望的啊?!
总觉得是时候再找师尊请求赐个名字了呢。
都是同名惹的祸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大师兄阁下纠结了半天,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放下傲气先行改名,还是再等等看万一对方先沉不住气改名的时候,又一件大事发生了。
后世史册所载,太初洪荒不记年,
异世玉宸道君遭劫,沦落此世,坠落于昆仑山脉。
是时,天地混沌,天机骤乱,紫气逐光而坠,四境生灵颤颤匍匐于地,万顷冰原寒气彻骨,四季紊乱,一时不得恢复。
仍是寻常的一日,广成子又勤勤恳恳地捡起了他日常的功课,重新投入到求道之中。
许是意外频出,心境受到磨砺,他长久不见进步的剑意也有了小小的突破,想来再勤加练习,不日便有质变之机。
若有人将目光投落此地,便可见那漫天飞雪仍掩盖不下的凛冽剑光,灵气四溢间,冰雪亦不由自主地被裹挟着,隐约形成一股雪潮,随剑而动,有铺天盖地之势。
起剑迅疾,收剑从容,只卷起天光一束,映着青年道者如玉的面庞。
风雪冷寂,道途孤险。
我仍执剑在手,前路便无人可阻。
往日压抑惆怅皆作了剑下亡魂,青年目光中是说不出的专注与坚毅。分明是最基础的剑术,却偏生暗合了天地造化,一举一动都衍生出道意万千。
异世的玉清道尊,又岂会收下心志不坚之辈。一时的软弱困顿,本是人生常事。只不过,世人多一败涂地,而少有从头来过罢了。
恰于此时,天地颤动,空间压抑不住的酸涩声再度入耳,紫气如长虹贯日,直坠而下,生生灼烧了一片天地。
往事还未远去,广成子内心那根警戒的弦瞬间触动。手中剑势不改,只轻轻转了一下手腕,瞬息间,飞雪聚合,厚厚的冰层瞬间凝聚,迎向四面八方。
是抵挡之势,也是锋芒一击。
还未成形的混沌罡风转瞬消弭,在灵气的维持下,受时空法则交击的空间壁也颤颤巍巍地稳定了下来。
天地异象不过短短一瞬,以紫气的坠落点为中心向外围扩散,极寒笼罩了这段山脉。昆仑连绵不绝,往往浩雪千里,却少有这般死寂的雪,连带着足下数百米,都归了灰白冰层。
仿佛一切生机都在那一刻断尽。
与其将之归罪于法则暴动,不如说,这像是术法反噬,怨果相缠。
得出结论后,广成子神色一凛,也对他的软禁之因有了更深的揣测。若他当日坠落之时,也是此等异象,倒也不怪道尊们态度谨慎。
他踌躇片刻,回头在所处位置做了个标记,并留下神识信息,便毅然向冰原中心走去。
“毕竟,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异象中心为我同门。”青年轻轻一叹,拨开了眼前枝桠。
我都当前行。
所以,这回会有人和我一样倒霉吗?
星稀河影,霜重月华。
漫漫飞雪充盈了视线,转眼来路便被掩埋,身前身后皆是一望无际的灰白。周遭草木也受了异象压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寂之色,一时半会儿难以复原。越走,广成子越是心情沉重。
他挥剑斩开挡住道路的垂老枝桠,其触感仿若试剑台前的重石,有难以言喻的阻滞之感,断裂处甚至有丝丝灰雾升腾而起。
莫名地,他脑海里闪过一句偈语:“天行有常,生死有道……”
生死有道,然后呢?
他下意识地反问,却只听到一句至深至重的太息,大脑便混沌起来。
身子不免跌跌撞撞起来,顺着本能,他又勉力向前行走了几步。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寂然无声,又缥缈如烟,眼前世界落入一片盛大的白。昆仑作为圣人道场,向来是福地洞天,无上仙境。他既入阐教门下,注定要与冰雪相伴一生。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只感到彻骨的冷寂与寒透神魂的孤寂。仿佛孤身的旅人,在无尽的黑暗中跋涉亘古光年,疲倦至极却又无力脱身。
他从未想过,昆仑能有这般的冷。
几近停滞的思维艰涩地运转着,动作慢得可怕,但他依然在前进着。
跌跌撞撞,孤注一掷。
也许,控制他行走的并非是他本身的意志。当他踏入异象的中心地带开始,一个莫测的存在便影响了他,他不过是思祂所思,想祂所想。
再度转过一个弯,天地骤明,惠风和畅。
广成子怔怔地站在那里,压抑控制着他全身的力量在那一刻消融,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见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又见昆仑不染凡俗尘埃的雪拂过祂眉睫,不忍惊动半分。
鸦羽似的墨色长发垂坠于雪间,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绝艳不似人间之色的少女仿佛随时都能苏醒,带着惯常的温柔含笑的神情。
有些许霜雪坠于其发梢,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交融在一起,纯粹而动人心魄。
江海无声,天地寂然。
世间之大,再无此般艳艳绝色。
“上清,玉宸。”
他低低地在心底默诵道尊的名讳,仿佛有什么念头在他脑中通透明晰。
怎么会是小师叔呢?
遭了,是小师叔啊。
广成子来得不巧,几乎就在他之后,三位察觉天地异变的道尊匆匆赶到。
远在昆仑之外的诸位洪荒大能,亦有所感应,只不过由于异象生于昆仑,而按捺住了想要前去查看的心。
而这,自然也给了他机会。
大底是幸运的,那声太息与思维的凝滞,似乎是作为第一个踏足此间的人,所触发的特殊“福利”,自然而然,作为后来者的三位道尊便错失了一些线索。
青年收起了手中长剑,面不改色地向他新鲜出炉的老师行礼,只道一声:“弟子刚至此处,不知发生何事。”
然后,便是寂然无声。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中间的少女身上,或疑惑或怔愣,不一而足,各怀心思。
最先动的,是通天。
他不自觉地上前两步,似乎想伸手去碰少女的额头,查看她的身体状况。又不觉停下了步子,似在疑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茫然的青年回头看了他兄长一眼,颇为不确定地道了一句:“这位道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广成子冷静地掐住自己的掌心。
太清皱着眉头掐算着少女的来历,闻言扫了他一眼:“哪里见过?”
“我不知道,但,总觉得莫名的熟悉。”通天微微侧头,眉眼低垂,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似有些许的疑惑不解,转瞬又莫名地笑了起来。
笑声清越出尘,泠泠如美玉相合。
“总归觉得好生亲切,怕不是有所缘法。”他仍是望着少女,终是轻轻俯下身来,小心地伸出手,想去探一探她的灵台。
“通天!”
元始低斥了一声。
玉清道尊如万顷寒冰的眼眸里,似有阴翳滋生。天地异象频繁,此次又远胜上次之景,到底令他心生不安。
通天的动作下意识止了止,却不仅仅是因为元始所言。
少女醒了。
他瞧着那双盛满星辰辉光的眼眸映入他眼中,干净得不染半分凡尘俗世之景。少女墨发白衣,垂眸抿唇,像极了昆仑山间的醴泉,最是纯粹不过。
她似是瞧见了他,微微恍神,忽得偏开了眼,去看周围之景。
他心底顿时生了遗憾,却又不知,从何而起,当归何处。
“你们……是谁?”
少女眼眸中透着迷惘,自然地发问道。
元始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只是下一瞬,隐藏于神魂深处的痛苦又浮现了上来,令她不觉蹙了眉:“我又是谁?”
广成子:?!
青年心里猛然咯噔一下,突然升起一种不妙之感。
明明是分外紧张严肃的场合,他的思维却不由自主地发散开来。
譬如:想起了昔日被琼霄师妹话本支配的恐怖,又及,那些年穿越必失忆的日常。
不是吧,不会吧,不至于吧?
却见他师叔在一片空茫的思索中,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一旁的他,仿佛触动了哪个记忆点,她歪了歪头,眉眼纯澈,下意识唤道:“在宥?”
他也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漏,完了。”
玉虚宫中日月长,久到他几乎忘却了昔日的名姓。
但他还是记得,彼时仍旧天真烂漫的圣人抚着他的额头,半带撒娇半带无赖地对他师尊道,“哥哥,就叫他在宥吧,名曰在宥,道号广成子。”
他还记得一贯清冷凛然的师尊脸上的无奈。
那时,玉宸道君取名废的名号虽未到洪荒皆知的地步,但在三教内部却是闻名久矣。
但不知是看在这是自小宠纵的妹妹的份上,还是难得她超水平发挥起了个意蕴还算深厚的名字的缘由,道尊只是点了点头,干脆地道了声“善”。
师尊似乎永远拒绝不了小师叔,于是一切就定了下来。
在宥是被玉宸带回昆仑的,本意向其学剑,但终究无师徒之缘,转而又拜入玉清道尊门下。借了这半分因缘,便有了圣人兴致勃勃的取名事件。
只是门下一贯以道号相称,喊得人便少了,渐渐地,就连玉宸本人,或许也已经忘了这个她一时兴起,为他取下的名字。
往事重忆,尚有余温。
如果三位道尊没有齐刷刷看向他,就更好了。
广成子,哦,现在应该称呼其为在宥,在宥很冷静,他不仅为接下来他终于不用考虑重名问题而高兴,他还准备作个大死。
深吸口气,白衣道人神色肃穆,试探性地朝着玉宸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玉宸?”
没有回应,少女眼里是清晰可见的茫然,犹豫片刻,她迟疑着开口:“这好像,确实是我的名字。”
“我明白了。”在宥点了点头。
上清道尊,在线失忆。
不慌不慌,小事罢了。
鉴定无误的在宥面不改色,心里却有波涛汹涌。组织了一下语句,他摆出阐教日常忽悠【不】,万分诚恳真挚的表情,面向三位道尊。
通天将将回过神来,望着避开他视线的少女,忽而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师侄似有话想说?”
在宥神色不改,仍是一派坦然自若:“正是。”
他顿了一顿,便款款道来:“这位道友与吾为同世之人,乃吾师叔门下首徒,道号玉宸,时人尊称其为玉宸道君,修为道法冠绝三教。”
“亦为吾……师姐。”
在宥:信了吗快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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