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清风十四岁,瘦瘦高高如山头新松,正百无聊赖坐在道观外墙向山下张望,双脚空吊在悬崖峭壁之上,远远见到陆微一行爬上来的少年人,跟猴子似的蹦了起来,拽着峭壁间伸出来的树枝几荡,便落到了陆微面前,眼中漾着说不出的喜悦。
陆微对上少年大大的笑脸,也不由笑起来,侧头问李铭:“清风又长高了?”
清风眼神晶亮,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得意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师父玄诚子温言寡语,他还是少年心性,每日虽也能定下心来练武,但总盼着有人能来说说话。
陆微连忙放下背篓,拿点心给他。
清风打开油纸包闻到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珍惜的要包起来,想是要留给师父,陆微连忙拦住,拿一块给他吃。
“这一包都是你的。”她从背篓里再掏出一包:“这才是玄诚道长的,可没你那么甜。”
清风喜甜食,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每次吃到甜食眼睛都亮了,陆微便记在心里,特意让厨娘加了许多糖。
飞虹山庄上下都宠着陆微,连厨娘也对她有求必应,但凡她的要求无有不应之理。
李铭亦从背篓里取出道袍,清风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疑惑,陆微打开道袍往他身上比划:“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清风顿时惊喜不已,连忙脱下了身上的旧袍子,爱惜的折起来放置一旁石上,这才穿起新袍子,发现竟意外的合身,不由摸了又摸,高兴不已。
他是四岁的时候被玄诚道长从外面带回来的,差不多跟陆微前后脚来到武凌镇,得益于玄诚道长跟李含光常年来往,也算是陆微李铭的发小。
云桓奇道:“要是不合身呢?”暗想原来陆微不肯去寺里看桃花,是惦念着清风的衣服,若是不合身恐要当场修改?
哪料陆微没见到玄诚道长的身影,低头帮清风提肩扯袖,头也没抬道:“那就让二哥哥给改改。”
练剑须眼到手到心道,而李铭从小便是个皮猴,性子定不下来,李长风为了磨练小儿子的心性眼力,可没少逼着他做些枯燥乏味的练习,练针线活便是其中一项,间接导致李铭的针线活要比陆微出色不少。
兄妹俩以前结伴出门淘气,陆微的衣裙被树枝子扯破,为怕家中大人教训他带着妹妹胡闹,都是李铭悄悄缝补。
家里人都长着眼睛,开初李铭的针法稀烂,缝得皱皱巴巴,但见得他们兄妹和气亲近,都装瞧不出其中玄机。天长日久,十年间李铭的眼力大有长进,如今能凭一把长剑把路过的苍蝇蚊子钉死,缝衣技巧也是大有长进。
赵淞是知道姑父整治小表弟的那些手段,但云桓跟祝闻钟可是头次听闻,皆睁大了眼睛,跟听到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
云桓大受打击:“李二,你居然会缝衣服?”
祝闻钟亲眼目睹李家兄妹感情亲密,似乎外人极难插进去,别有所问:“那你将来……娶媳妇不?”
会不会亲上加亲?
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却不好当面问出来。
李铭面上有些挂不住,舍不得跟妹妹生气,瞪着俩小伙伴不说话,陆微一本正经替兄长解围:“难道你们将来娶媳妇,就图有个媳妇给缝衣服?要是碰上个不会缝的呢?”
云桓:“……”
祝闻钟:“……”
他们如今只想跟中意的姑娘多说几句话,可还没考虑到未来的烟火人间。
陆微:“要是……娶不到呢?”
云桓跟祝闻钟面面相觑。
两人家世容貌皆不差,正是英雄少年,如何还有娶不到媳妇的可能?
赵淞见陆微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让两位少年人开始怀疑人生,不再诧异于李铭的针线功夫,她跟李铭默契一笑,内心不由叹息,恐怕自家的打算要落空了。
赵嫣然冲动急躁,每每与李铭别苗头,非要赢了对方,两人在一处从来都是吵闹不休,哪及得上陆微朝夕相处、乖巧贴心随时维护兄长。
一帮少年人在山上玩乐之时,赵氏正坐在一处同婆婆李老夫人商议。
“微儿眨眼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知道妹夫那头有什么打算?”
李老夫人握着手中佛珠,似闲聊般提起:“上次安之写信回来,不还说等安顿好了要派人来接微儿去吴江吗?”
赵氏如何不知娘家打算,凭心而论让亲侄女做儿媳妇也不错,少了许多婆媳矛盾。但她除了是赵氏女,还是李铭亲娘,更亲自抚养了陆微十年,眼见着侄女从当年的小小乞儿般狼狈模样出落得亭亭玉立,每日跟李铭形影不离,性情相合。别瞧着平日李铭淘的没边,但只要陆微跟在身后,淘起来总有分寸,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比赵嫣然更合适?
她不好直白拒绝娘家,以免伤了彼此间情份,便决定委婉让娘家打消念头,于是热心向婆母建议:“微儿从小跟铭儿玩的好,不如就让铭儿陪微儿一起去吴江,也省得妹夫忙起来微儿无人陪伴?”
李老夫人笑笑,也没一口应下来:“这事儿你跟长风商量。”倒也没有反对:“孩子们都大了,是该出去闯一闯了。”
女儿早亡,若是能将外孙女长久留在身边,再好不过。
陆微不知舅母心中打算,还未从山上下来,陆安之派来接女儿的长随便来到了飞虹山庄。
李含光见到陆安之手书,全家人皆不舍陆微要远行,但父女亲情刀切不断,总不能隔绝他们父女,只得同意了。
当晚,玩乐的少年们回到陆家庄,见到拴在门外的马匹,李铭还问门口小厮:“家里来客人了?”
小厮笑着报喜:“也算不上客人,是陆姑爷高升,派人来接大姑娘去吴江团聚,听说连衍哥儿也要接去吴江一起生活,可算是熬出头了。”
陆安之在南越烟瘴之地为官多年,时不时便有小部族动乱,气候又湿热难捱,他公务极为繁忙,纵是思念一双儿女,也不能把孩子们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引为平生憾事。
此次高升,前往吴江为官,见当地富庶安宁,百姓淳朴,再压不住一家团聚的念头,待得衙门诸事上手,便即刻派手下前往京中与武凌镇接孩子们。
这头李长风准备亲自送孩子们前往吴江,乌氏忙着收拾行李,前来作客的少年各自归家,娘家侄子侄女也不例外。
赵嫣然上了马车还气鼓鼓瞪着送行的李铭与陆微不住嘟囔:“二表哥干嘛要陪着陆微去吴江啊?她不是回去跟她爹团聚吗?都不回来了,二表哥巴巴跟过去做什么?”
赵淞心道,自家这个妹妹可真是惯坏了,听说李铭要陪陆微回吴江,当场拉下脸子,若非他拉着便要插手飞虹山庄家事。
他只得耐心解释:“微儿妹妹跟表弟从小一起长大,乍然回她父亲身边,也没个人陪着,姑姑跟姑父他们不放心。姑父不能在吴江久留,大表哥已经订亲不合适,就让表弟陪着微儿住一阵子也好。”
赵嫣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得不甘不愿回家,如同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一路之上都板着脸生气。
李长风带着李铭与陆微启程前往吴江的当日,吴江府衙来了一队人马,打头带刀的侍卫向差役递了个荷包,道:“麻烦小哥几内通传一声,陆大人家眷从京中过来。”
陆安新上任吴江知府数月,自寄了家书之后每日都盼着孩子们到来,甚至还吩咐手下为孩子们布置房间,掐着日子算,就算接到家书才动身,孩子们也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到,闻听此言意外之极,连忙迎了出去。
谁知才到门口,见到长长一列车队,顿时皱起了眉头,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但见车帘掀起,新城郡主萧兰茵笑意盈盈望了过来,仿若十年前义绝之事从未有过,而她身边还坐着韩锦,以及十一岁的小少年,模样与亡妻有几分相似,正是衍哥儿无疑。
萧兰茵推推儿子,似乎久别重逢的夫妻,当着衙差与一众亲卫的面嗔怪道:“在家时常念叨着你爹爹,怎的见到也不问安?”
陆安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左右看看寒声道:“我派去接衍哥儿的人呢?”他信中写得清楚明白,只接衍哥儿一人,这几人办的什么差。
衍哥儿仰头,极为信赖道:“母亲,这是……父亲?”
陆安之脑子“轰”的一声,差点炸了!
陆老夫人当初将衍哥儿接去抚养,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陆微出事之后他原也是想将衍哥儿托付岳家照顾,只是被父母百般阻挠,只道李家不过是江湖草莽,而陆家子弟将来总要读书入仕,让他为了衍哥儿的前程多加考虑。
他迫于无奈,只得将儿子留在父母膝下,谁知竟是这般结果。
新城郡主俨然与丈夫久别的贤妻,不顾陆安之难看的脸色,拭泪解释道:“吏部调令下来,家中公婆皆欢喜不尽,催促我带着孩子们尽早来与夫君团聚。这些年夫君一人在南越为官,家中父母妻儿皆牵挂不已,这下子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
陆安之一张脸板成了三冬寒冰,僵冷着声音问道:“你们……没收到我写的家书?”
衍哥儿与父亲多年未见,没想到他似乎很不欢迎他们,不由向新城郡主求助:“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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