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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白府


  说起白皓修的宅子,那是从秦秀山的诸多房产里挑出来的一间,不算豪华,但占地也有好几亩。
护院是白皓修亲自挑的,府上机关也专门设计过,又提拔一个名叫唐祖义的幻系灵武者当卫士长兼管家。此人原是凤朝楼的副官,皖州本土人,名字起得很粗犷,但实际上是个长相清秀的中年女子。
柳薰儿有点怕她,本想嘴甜一点叫姐姐的,结果搬家的时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什么姐姐?当你娘都绰绰有余!一天到晚活不好好干,尽想着溜须拍马。把心思都给我放在夫人身上!听见没有?”
柳薰儿赶紧小跳一步走开,心里边好生委屈。因为洛桑,已经几个月没见到了,只怕她看见这满院的丫鬟,就会把自己忘掉了吧?
柳薰儿看她们布置新家,做饭的、擦洗的、跑腿儿的,分工明确,欢声笑语,觉得跟她们比,自己年纪最小,个头最小,能力最差……因为血囊的身子很虚,再加上北域的流魂歧视,简直要混不下去了好不好?
她闷闷地躲到小厨房去,觉得这几天也不见安三郎。他有力气,跟护院大哥哥们忙前忙后的,也不来陪她解闷。
厨房里有一只小猫,不知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柳薰儿这几天总过来偷偷喂它,但流浪猫警惕性很强,总是不大乐意被摸,躲躲闪闪的,然后不知是打哈欠还是活动下颚,拿屁股和尾巴对着柳薰儿。
她有点沮丧,“连你也嫌弃我?”
说完蹲了一会儿,低头抹抹眼泪,站起来走开了。
……
过两天,搬家项目收尾,唐祖义带着他们打扫卫生,很克制地装扮了一下,迎接大都护伉俪乔迁新居。安三郎拉着柳薰儿看他新发的衣服。
“你的呢你的呢?”安三郎感觉到柳薰儿不开心了,笑着讨好她。
柳薰儿恹恹地道:“不想穿。”
安三郎说:“穿一下嘛!我看彩珠她们都穿上了,料子挺好的,暖和,漂亮,又齐整。”
柳薰儿不以为然,“衣服有什么了?咱们不体面,大都护也没面子,你以为真是为你好啊?”
安三郎哄着问:“哎哟,你怎么啦?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柳薰儿嗔道:“你欺负我。”
安三郎大惊失色,“我哪儿敢?我,我……我宝贝你还来不及。”
柳薰儿瞧他脸红,像个铁憨憨,真是又羞又臊,“你还说!这种话让人家听见了,以为我不是正经丫头。”
安三郎笑,“我不说,我只说给你听,嘿嘿。”
柳薰儿气得一头黑线,转身就要往外走。安三郎拉住她,嘘寒问暖,不停地赔罪,赔的她心也软了,眼圈儿也红了,最后坐在炕上掉眼泪。
安三郎忙不迭问:“薰儿,薰儿,你别哭啊……你怎么了嘛?你告诉我啊。是这两天搬家累着了,还是那些新来的给你气受?”
柳薰儿抽抽噎噎,光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她想起有一天,彩珠那几个人挤兑她去街上买唐祖义要的东西,人家看到她颈下爬上来的疤痕,黄褐色如枯树的根,就当她是极乐城来的贱民,好像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也不听她说,直接就轰走了。
柳薰儿没敢告诉安三郎,因为人们都想着她没有吃过极乐丹,就不会发病,所以优先级靠后,可以不管。白皓修好像是有关于血囊的政策,但实在没安排到那块儿去,一说起来,连安三郎都会叫她等等。
但柳薰儿心想为什么要等啊?之前说好带我去晁都,都是骗人的。现在收了我,当“家人”?说得好听。
“没什么……”柳薰儿摇摇头,噎声说:“我想我姐姐了。”
安三郎一怔,无话可说。
是啊,她和柳妍儿都曾被赌场的人抓过,所受的苦比自己更甚,平时看着若无其事的,但心里的疤总难愈合。
安三郎伸出手揽着柳薰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闷了会儿,也抹起泪来。
————————————
七月二十。
白府上下三十多口在府门前放鞭炮,喜气洋洋地把洛桑一行人等来了。
柳薰儿被高个的丫鬟挤在后面,远远地瞧,觉得洛桑走出深闺办实事,气质舒展,仪态大方,显得挺干练的了,真有几分皖州第一夫人的样子。于是她自卑心作祟,失落地留在外间,让那些能干的人进去伺候。
“真是辛苦你们了。”洛桑坐下来,从唐祖义手里接过管理册,“我想着也没多少东西要搬,都还顺利吧?”
唐祖义应道:“都好着呢,是大都护安排好的,我们只是照他的指示执行。”
洛桑笑着说:“特别好。”
有了管理猎虚官的经验,下来管这三十来号家人和护院倒也不难。洛桑细细听唐祖义说了,再跟她去踩一遍府上的安保系统,一一过问。
柳薰儿在她们出门的时候端着茶盘刷了一下存在感,洛桑果然也瞧见了,温柔地喊她一声。柳薰儿满怀希冀地叫一声夫人,但洛桑是工作状态,转身就跟唐祖义去了。
几个丫鬟在背后低声议论着什么,越过柳薰儿时,瞧她面黄肌瘦,无依无靠的可怜样,丢下形状各异的嘲讽,笑着飘过。
……
就这样,白府迎来了平静安胎的日子。
洛桑在家也不闲着,开始打点雪连城里的人际关系,跟花淼四处走动,帮白皓修完善好领导的形象。人们免不得问起乌唳,洛桑都说他乖得不得了,再把北域的情况细讲,安抚民众,增加自信心。
至于乌唳有没有跟着伐皖,懂事的都知道不该问。
白皓修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闪现,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搞不清他行踪。而后有一天,乌唳来府上住了几日。
他现在已经领会了一条核心要义——对皖州人绝对无害,那才显得白皓修英明神武。于是主动跟安三郎等人说话,多处几次,男孩子们就不怕他了。
闲的时候,安三郎和两个小厮带乌唳打弹珠,叫他不准用灵力。乌唳说不用就不用,但肌肉控制力哪是凡人可比的?玩啥赢啥。不过安三郎他们也不着恼,反倒觉得特别有意思,怎么说呢?就好像看到一只特别聪明的大老虎,时不时就想薅两下。
乌唳见他们开心,自己也跟着笑。这时柳薰儿抱着盒子从旁边过,立刻给和谐的气氛添了一抹不安。
“……”乌唳敏感地抬起头,安三郎也跟着望过去,笑道:“薰儿!你干嘛呢?”
柳薰儿赶忙走开。
安三郎赶紧跟乌唳他们打个招呼,追着柳薰儿去了。
绕到无人处,柳薰儿的心七上八下,见安三郎来,拉着他,把声音压低了说:“你不要再跟乌唳玩儿了。”
安三郎毫不在乎,“嗨,他人挺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信,你跟他多说几次话就知道了。”
柳薰儿皱着眉,“不是,你不记得去年四月,张大娘他们村,八十多口人怎么死的?”
安三郎一呆,“啊?”
柳薰儿说:“全被无面者吃掉了!”伸手指着乌唳那头,“就是他。”
“……”
安三郎惊疑不定地沉下眉毛,“你听谁说的?”
柳薰儿的脸色变了几变,没应声。
安三郎叮嘱:“薰儿,这话可千万别让旁人知道。”
柳薰儿愤怒地问:“你当我傻吗?我就是叫你别跟乌唳玩儿了!你到底站哪边啊?”
安三郎长叹一声,好生烦恼地摇摇头,说:“哎呀,去年四月,那时候乌唳还没投诚吧?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一样,也不能全怪他?”
柳薰儿震惊地后退一步。
安三郎忙说:“好好好,我以后注意。但乌唳现在是守护北域的大功臣,我要是跟他甩脸色……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
柳薰儿的心里泄了口气,失望地走开了。
安三郎的脑子也很乱,原地闷了一会儿,突然又追上去,“哎?薰儿,刚才那件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柳薰儿不说,她不是那么乐天,百事不操心的人。
在浏城的时候,白皓修带熊茹来见他们。提前几天,林赖就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安三郎当然听安排,但柳薰儿知道是白皓修有鬼的,他不想让一些人知道阚明瑞的存在!
安三郎那个憨憨会说:哪个当官的没点鬼啊?
柳薰儿就想问:那我姐姐呢?他们答应把姐姐带下来,都是空话。为了他们的考量和计较,多少人生,多少人死?除了我们,没人会在乎。如果你也不在乎,那不就只剩我一个?
……
她就这样上街去了,现在是彩霞打发她买东西。柳薰儿觉得也不是没有好处,能顺便去一次“朱记”货栈,拿一盒祛疤的膏药。
老板娘朱茜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不因柳薰儿是白府的丫头就瞎打听。她那膏药可灵,但开封不质保,一打开就得用,所以每次只能拿一点,五到七天涂一次。柳薰儿每次去都会在货栈混上一会儿,一来二去,两人相熟。
“嗯……”朱茜看了看她的脖子,“是淡了不少。”
柳薰儿感激地说:“没有你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朱茜说:“是你年轻,修复力强,给别人用还得几次才能见效呢。”
柳薰儿好奇,“这么说,你也给别的血囊用过吗?”
朱茜说:“是啊,治了好几个了。唉,本来嫌这土方子没什么用,偏偏对血囊的疤有奇效,结果你们一个比一个穷,让我卖不出价钱。”
柳薰儿笑了一阵,说:“那等他们的疤都消了,可以来帮你干活啊。消了这疤,你就跟我们的再生父母一样。”
朱茜无所谓:“小嘴儿真甜。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人,你可别给我拉生意啊。把你的疤去了,这药我也懒得再配。”
柳薰儿忙说:“别呀,朱姐姐,现在还有血囊被打死的,你忍心就这么看着?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就想在城里混个安生。”
朱茜毫不留情地说:“你们可不安生,极乐城的人哪个好管了?十个里有九个混混。换我是大都护,该把你们都饿死。”
柳薰儿登时打了个寒颤,“也,也不是每个人都那样……”
朱茜皮笑肉不笑地说:“嗯,是,你就不一样。”
这时,门口来了两个人,劳工打扮,浑身是土。他们衣领下也有血囊的疤,让柳薰儿一眼就看见了。
“老板娘。”那两人跟朱茜打招呼,把今天的工钱都捧了过去,笑着说:“咱哥俩又来讨您的灵药了。”
朱茜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去拿药:“得了啊,一会儿我这儿成你们根据地了。干脆你们凑个二十两银子,我把方子卖给你们,自己拿去配。”
那工人忙说:“那可不成,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儿配药去?”
朱茜很严肃地说:“反正别再把人往我这里拉!我还想好好做生意呢。”
那工人和同伴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僵硬。这时瞟到柳薰儿,见她眉眼好生面熟!顿时神色一滞。
柳薰儿眨巴眨巴眼。
“柳,柳……”那人结结巴巴地道:“柳妍儿?”
柳薰儿如遭雷击,上前两步,“你见过我姐姐?”
那人恍然大悟,“哦!我说呢,她没你这么小。”
柳薰儿着急地问:“这位大哥,什么时候见到我姐姐的?我想找她,不知她在哪个城里?”
那工人有点晦气地说:“嗨,别找了。她上长城去了,差一点我也在那一拨。”
柳薰儿问:“当真?那,那她……”
那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说:“妹子,长城上的血囊全是被用过的,叫原来的叛军沾了,活不了多久,都给了个痛快。”
另一人道:“是啊,我们万峰的人,凡是用过的,也都集中起来,不知道运哪儿去了。”
刚才那人又说:“一刀杀了还好,就怕疫病期间拿去试药,那才叫个生不如死。”
旁人道:“呵呵,大都护还是优先保证那些良民。”
“……”柳薰儿脸色苍白,咬着嘴唇出去了。
朱茜拿药回来时,见那瘦弱的小姑娘在门口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再失魂落魄地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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