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FallIntoMyInferno
鲜红的液体飞溅而出，洒落在积雪的路面上，绽放成一朵朵艳丽的血花，雪后清冽的空气被浓烈的血腥味所取代，弥漫在四周，路旁的建筑物上到处都留有激战的痕迹，碎石在裂缝中摇摇欲坠。
手中的斩魄刀已经无力再握紧，唯一庆幸的是，它确切地刺入了虚的头中。穿着死霸装的纤细身影倒在地上，最后映入长泽眼眸的只有湛蓝的天空。
蓝得忧郁，蓝得仿佛被泪水浸染过的天空。
她倒下时的动静或许震落了墙上的碎石。小小的碎石跌入松软的白雪中，无声无息，正如此刻静静逝去的生命。
片刻后，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数道身影出现在断壁残垣上，或蓝或红的真央灵术院校服宣示了他们的身份——经由祈等人一番仔细寻找和救助后得以重新集结起来的部分学生。而在此处等待他们的，只有战斗过后的残景。
眼前失去了生机的长泽前辈，和忍成、原田前辈以及很多其他同学的面容重叠了起来，美绪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但想起祈说过的话，她又握紧拳头强自忍耐着，“我们快点去下一个地方吧！去救其他人。”
他们之所以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为躲避虚群而散落各地的人们，全赖“掴趾追雀”——第五十八番号的缚道，是在东西南北铺上搜查网，借以捕捉目标所在地的招式。借助搜查网不断以坐标的形式呈现目标位置的特性，祈迅速掌握了大部分同学们的方位。
不过，即使依靠掴趾追雀这样优秀的缚道，他们的营救也说不上顺利，因为掴趾追雀亦有缺点——它并不能显示目标灵压的强弱，所以，这样的事也是会发生的啊——明明使用这招时还活着，赶过来后却发现对方已经死去。长泽前辈不是第一个，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为了减少这种事态的发生，为了救下更多的人，提高效率是必要的。所以，摒弃了所有私人情感上的考虑，祈只按照距离的远近规划了最高效的行进路线，不存在谁比谁的性命更宝贵、更需要优先拯救；所以，一旦确认目标死亡，就应该马上离开此处并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不要留恋已死之人，因为还有活着的人在等待救援。
这是祈事先提出、大家一致同意并决定遵守的原则。然而，每一次看见倒在地上的熟悉脸孔时，总有人情绪失控、不管不顾。在同伴们的尸体面前，早已下定的决心也好，告诫自己顾全大局的理性也好，宛如被命运碾碎的沙子一般，通通都化作了齑粉。
在疲于奔命、心神全为自保所占据时，没有机会流露出来的悲伤和愤怒喷薄而出，扭曲了面容，像是濒临崩溃，又像是大梦初醒，唯有降临于眼前的死亡，不可动摇。
激烈的情感交织着，心绪狂乱之际，破绽顿时遍布全身。温热湿润的猩红血液溅上脸颊，挡在毫无防备的他和来势汹汹的虚之间的是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同伴，否则，他就会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死去吧，道谢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劈头盖脸地怒吼了——
“适可而止吧！想要哭的人不只是你啊！”
“如果因为你的缘故再让其他人受伤，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只不过是被同伴救助了，敌人又没有被尽数歼灭，危机根本没有解除，为什么他却安心开始天真地放任自己的感情，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自私地把防卫和战斗的重担全部压在其他人肩上呢？
抬眼望去，性格向来温和的佐久间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他，眼睛红肿的美绪皱着眉头放出了狠话，荻堂干练地替刚刚负伤的同伴包扎着伤口，争分夺秒的赶路中已经没有使用回道的闲暇，乱菊沉着脸维持着警戒，左手紧紧攥着什么从未放松，祈在确认了同伴的死亡、又旋即击败了隐藏在角落伺机袭击的虚后，只是稍作调整便马上向众人扬起了安抚的微笑，示意继续前进，仿佛他们见证了的接二连三的死亡并没有给她造成任何打击……
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笑容与以往相比明明逊色了不少。
原来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这种痛苦的领悟如果来得更早就好了，把他耽误的时间节省下来，这样的话，原本说不定能够赶得上的，赶得上救下为了替学生争取生机而一直坚持着独自战斗的长泽前辈。
意识到自己的意气用事可能引起的恶果和好好遵守先前定下的原则可能达成的目标，他心中的懊恼和后悔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
＊
长泽前辈的灵压已然消失，身上有好几处足以致命的伤势，根本不需要特意确认，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她已无法被拯救。
应该即刻离开才是。
在脑海中得出“以长泽前辈的实力自保不成问题，她是为了救我们才会牺牲的”结论之前，在悲恸再次发酵起来之前，应该即刻离开才是。
任由伤感和恐惧俘获内心的话就会裹足不前甚至自我毁灭。所以，祈没有选择躲藏在暗处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救援，而是给予了茫然失措的人们一个逻辑上和道德上都无可挑剔的目标、一个他们付出努力就可能达成的任务——去拯救其他人。
这样做的话，拯救的就不仅是“其他人”本身，还有他们自己。这份帮助了他人的实感，终有一日会成为抚平他们内心伤痕的力量，让他们回想起今天时，心中浮起的不只有无力。
深刻到这种程度的认知，从书本上是无法获得的，这毫无疑问是经验之谈。
越是陷入困境，祈的思维就越是清晰，推断出最佳的路线规划和战斗策略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与此同时，在她镇定自若的表象之下，她却必须不断地向自己强调：不能让情感干扰判断，不能让内心动摇意志。
若非如此，她大概会在搜寻到小茜的灵压那一刻就立刻向远方疾驰而去了吧？而这意味着抛下近在咫尺的其他同学……
在场的同学中只有她能够使出掴趾追雀，只有她知道那一连串坐标分别代表着谁。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得知大家四散各处的位置时的心情，谁也不知道她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而这个并不坚定的决定，祈终究未能贯彻到底——
祈的目光凝固在长泽前辈的左手上，那只沾染了血污的左手覆盖在锁骨上，像是在保护着什么，又像是在提示着什么，挪开它的时候，祈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以致于她拾起坠在长泽锁骨前的联络器后未能即刻准确按下开关，她抿了抿唇，强自镇定。
（拜托了……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沙……沙沙……”
宛若情景重现，此刻祈掌中传出的声音和之前从原田前辈身上取下的联络器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
这绝不是巧合。
“跟我来！”话音未落，祈已用瞬步和微怔在原地的人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现在她必须赶赴的地点唯有小茜的身边。而那些没有来得及帮助的同学，她只能默默地为他们祈祷了。
意识到今日的遭遇并非意外，很有可能是人为的阴谋后，连片刻的犹豫都不需要，祈在一瞬间就推翻了原本的安排，废弃了规划好的路线，或许，她的心中早有倾向，缺少的只是一锤定音的证据。这若是一场意外，小茜的处境还尚算安全，可是，此刻却变得非常微妙了，因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
临时更改计划、优先和小茜会合，存在着相当充分和客观的理由，祈相信听过之后大家会赞同她的做法，但她却什么话语也没有吐露，只是沉默着如之前一般领路。
因为，即使这些客观的、理性的甚至冠冕堂皇的原因能够说服所有人，祈也无法否认自己这样做纯粹是出于凌驾在所有这些理由之上的她的私心，她无意用话术去矫饰、涂抹的私心——
小茜比其他人都要重要，她不惜用其他人的生命来换取保护小茜的机会。
…………
…………
“破道之五十四废炎。”咏唱言灵的声音淡漠而不含一丝感情，由此启动的术式却是与之相反的热烈——手臂挥出的圆盘状紫色火焰裹挟着强大的灵压击中了欲往空中逃离的虚，瞬间化作笼罩住全身的赤红火焰，宛如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将要把它焚烧殆尽，从世上分毫不存地抹杀。
虚特征性的骨质面具在焚身烈火中无声地碎裂，注视着这一幕的庄司无视了它犹自发出的混合了不甘和愤怒的最后呐喊，转身准备前去寻找原田和长泽。
在庄司将要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以虚为中心的半空中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这席卷四周的狂风非但没有熄灭中心的火焰，反而给人以火借风势愈演愈烈的奇异错觉。察觉到异常的庄司停下脚步回身凝望天空时，正有一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烟雾从虚的身后弥漫开来。碧空之下，急遽的狂风搅动着烈烈升腾的火焰和缭绕回环的黑雾，红黑交织，凄厉骇人。
一扇宽阔庄严的门骤然自雾中显现，巨门的左右门扉上分别饰以对称的只有上半身的骷髅，两边的骷髅均手贴胸口、微微前躬，似有邀请之意。
看着这尚算罕见的景象，庄司的眼底起了一丝波澜，他低语道，“地狱之门吗，你……”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虚的凄厉惨叫掩盖了庄司的话语，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荡在此间，“住、住手啊！”
地狱之门被骷髅的手打开了，连接两侧门扉的锁链纷纷断裂，轰然洞开的门后伸出了一把宽度超过一米的巨刀，彻底贯穿了虚的身体，绘有神秘符文的持刀巨手在逐渐退去的黑雾中若隐若现，伴随着门后传来的诡异笑声，虚被拉向了地狱，再无逃脱的可能。
狂风平息，烟雾消散，紧闭的地狱之门隐没不见，还留在原地的只有从头到尾观看了这场“地狱给予邪恶灵魂定罪”好戏的庄司。
实习中发生了严重的意外，他本应在和瀞灵廷取得联系后尽早与同僚会合才是，但是现在他却怎么也无法按照计划从这里挪开脚步。
透过斩魄刀将虚化之后的罪孽完全清洗，把魂魄引导至尸魂界，这就是所谓的“虚的升华”。然而，并非所有的虚都可以前往尸魂界，因为斩魄刀能够洗去的只有“虚化之后的罪孽”，所以，生前犯下重大罪过的虚会被引渡去地狱。
庄司凝视着已恢复原貌的天空，把教科书上的标准解释与刚才所见作了比照，那难以解释的矛盾之处似乎让他陷入了沉思，继而得到了无比真实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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