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TheTragedyofW3
东海林静静地听着那段他回忆过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的往事从一个本应毫无关系的人口中说出,心中升起了一股微小却陌生的感觉,奇妙的是,这并非被揭穿的恼怒或惊慌,更像是……与之相距甚远的某种近似喜悦的感觉。
或许是考虑到歌代所说的回到尸魂界后事实会被轻易查证,又或许只是不想在无关者面前过多地讨论已逝去之人,东海林宛如默认了一般,没有在“动机”的认定上作任何纠缠,他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各种含义的视线,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我的心中怀抱着‘憎恨’,脑海中闪过了‘复仇’的念头,然后选择在今日付诸行动,你是这样想的吗?
“姑且不论你的推断正确与否……心中的想法和实际的行为之间往往有着巨大的差别。活在这个世上,谁能不被规则所束缚?谁又能够无视道德和感情任凭所谓的‘动机’做出随意伤害无辜者的事情?
“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煽情的内容因他格外平缓的语调显得像是在进行学术性探讨,话语说出口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已回复了应有的平静,一如表面,甚至,他还有闲情去想——
如果长泽还在的话,我其实不需要说出辩解的话……
数道疑惑的目光转而落到了歌代的身上,尽管她揭开了东海林的部分过去,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就此相信她指控的什么“复仇”——东海林所受的伤难道不是多得令人心惊,现场的情况难道不是危急得他们再来迟一步就会更无法挽回吗?为了复仇而把自己置身于致命危险中,这样的人在现实中真实地存在着吗?
回应这份疑惑的,是歌代清澈的、不含一丝犹豫的话语——
“我是这样想的,你像是那种人。”
翠绿的眼眸中只映照着东海林一人的身影,“从我在这里遇见你的那一刻起,你的口中有说出过一句真话吗?”
闻及歌代的指责,东海林挑了挑眉,从他略微睁大的眼睛中,她读懂了他并未说出口的意思——这一点,你不是也一样吗?
是啊,从一开始他们就在相互欺骗,然而不论是东海林还是歌代,都不会为这种程度的欺骗感到良心不安。让歌代感到沉重的,只有她对于东海林了解得过于深入这个事实,即使这种了解在此刻对揭露他的阴谋是有益的……
“之前,我用了‘掴趾追雀’追查大家的下落……”歌代一一报出了施术时得知的坐标和坐标指示的灵压所属之人,尽管“一年生使出了第五十八番号缚道”令人难以置信,但眼前这堆大声附和的学生的反应(“是我是我!”、“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那只虚就……”、“我耽误了太多时间,对不起。”)似乎表明了她的话语的真实性。
第一次,东海林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色。现在,他确切地知道了那时候歌代唐突地向他询问有栖川茜下落的理由。
“比起其他落单的同学,和你在一起的有栖川要更安全,‘优先寻找附近的人吧’,我作了这样的判断。因为‘东海林前辈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那时候的我,想要这样相信……”像长泽前辈相信着你那样相信。
“但是,当我向你询问你是否见过有栖川时,你却说了‘不’,为什么?”
东海林沉默了片刻,不慌不忙地开口,“因为我在说谎?你想要证明的大概是这一点吧,”他移开目光,扫视了一圈刚刚应和的学生,继而再次直视着歌代,“但是现在能够被证明的只有‘那几位同学曾经在那几个方位’这件事而已。”
“只凭这些是无法证明‘有栖川曾经和我一起在这里停留过’的。换个角度看,也有可能是你在说谎,毕竟,建立在既定事实上的谎言更难让人识破。”
因为之前所说的已被确认为事实,所以接下来说的也会是事实,利用这种思维上的惯性,把谎言混入其中,东海林说的就是这种把戏。
转瞬之间,歌代就从指控的一方沦为了被指控的一方,即使处于对立的立场上,她依然不得不承认东海林思维相当敏捷。听到侧面传来乱菊担心的低语(“祈……”),她转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没问题的。
“的确有这种可能呢。那么,我的‘动机’是什么呢?”转头之后,歌代顺势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同学,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收回目光的途中,她不经意对上了数双探究的眼神。
(动机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不过是学生的一场胡闹,没有在意的必要,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回去吧。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说。所以……)
“在思考出我的‘动机’之前,前辈不妨先听听我的想法。我可没有说过,是‘只凭这些’就作出推论的,”歌代立即接上自己的话语,没有给予东海林拒绝的机会,“虽然并没有在这里找到有栖川的尸体或者残骸,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银色圆环在夕阳光照下折射出金属特有的光芒,模糊了它表面精致的花纹。
不待歌代解释,就有人从她手中接过了这枚戒指,抬眼望去,山田清之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到了她的身旁,用鉴定般的口吻说道,“原来如此,在旁边添加了艺术性的枝叶,但处于正中的这种形态的菊纹……无疑是那个有栖川家的家纹。”
面对歌代微怔的眼神,他露出了笑容,“辨认各家的家纹对于贵族来说是常识哦,尽管在我看来很无聊就是了。”
“有栖川一直戴着这枚彰显身份的指环,大家或许还有印象?”即使身穿同样的校服,不同之处还是显而易见。此时此刻,应该感谢这种“不同”吧,大部分同学都肯定地点了点头。毫无疑问,这是属于有栖川茜的物品。
“这已经足以证明有栖川在这里停留过了吧?而比起这点,更重要的是‘这枚指环没有丝毫损毁’所说明的事实——它并非因战斗而碎裂、掉落,而是被人主动摘下、藏在手心,最后小心地留在现场,作为提示……
“向找不到她却找到了它的人提示,她曾经在这里存在过;在她消失前的某段时间,她面对的并非丧失理性、穷追不舍、让人只能拼命挥刀抵抗的虚,而是能够沟通交流、让人喘一口气,因此也能够被她寻得机会偷偷留下指环的人。
“我认为那个人就是你,东海林前辈。”
或许有栖川茜留下刻有家纹的指环还提示了动机——对有栖川族人的复仇。作为挚友的她,相信着歌代一定记得她说过的那件事,相信歌代一定能够理解她的深意……不过,这些情绪化的猜想并不适合说出来。
“为了替美月小姐报仇,你制定了各种各样的计划。‘作为十三番队的队士带领真央灵术院的学生前往远离尸魂界的现世进行魂葬实习’,说不定是其中最理想的场景呢,居然真的实现了。
“数十名高灵子浓度的灵魂聚集在一起,虚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是它们的天性;虽然本次遭遇的虚数量有点惊人,但是更夸张的数目也曾出现于流魂街。基于以上两点,把今日发生的事解释成‘不幸的意外’并不困难。
“然而我要重申,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谋杀——通过使用‘虚’这把刀。”
在努力掩饰着低落、逐渐靠近真相的少女面前,黑发死神假装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
瀞灵廷的某处存在着一个被称为“刑场”的深坑,坑洞的墙壁以杀气石构成,可以分解灵力波动,上方则张开着名为遮魂膜的灵子防护罩,两者共同作用,使被押入刑场的罪人难以逃离的同时也无法攻击场外看台上的观众。
尽管这听上去非常不人道,但——把冠上了或真或假的罪名的犯人送入刑场,让他们和被瀞灵廷捕获的虚对战,贵族们则在观众席上欣赏罪人被群虚分食的惨状,有时甚至会开设赌局——这样丑陋的风俗在被中央四十六室废除之前的确繁盛地存在过。
而这项颇受欢迎的风俗最终被废除的原因并非由于贵族们良心发现,醒悟到犯人也有人权,不应折磨取乐,而是由于在最后一次的行刑中出现了惨烈的意外——行刑用的虚以不明手法杀掉了所有受刑人及场边观刑的贵族,当时前去现场调查的隐秘机动总司令更称那是他这辈子遇过“最惨绝人寰,最令人难以想象的凄厉光景”。
比起娱乐,还是自己的生命更宝贵。
或许是想要掩盖那段过去,如今,人们用“禁忌之地”替代了“刑场”这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名称。但矛盾的是,虽然撤走了上方的遮魂膜,深邃的坑洞却没有被填上,而是一直遗留至今,仿佛在静待某人坠入其中,重现血腥的历史。
“……所以,以后在路上见到它时,要注意不要掉下去哦~”
小茜特意用轻松开朗的语气说出结语,与之前叙述时营造的沉重氛围格格不入,但正是这种突出的不协调,让室内的气氛更显诡异阴森。
“六、六十分?”面对小茜期待的眼神,祈眨了眨眼,还是给出了及格的分数,“气氛很不错。”
“零分!”乱菊斩钉截铁地喊出声,“虽然很恐怖,但这根本不是鬼故事!”
“什么?可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啊,或者说身为灵体的我们就是鬼,所以我说的真人真事就是鬼故事!”
“歪理歪理,我才不听~”乱菊捂住耳朵,“你说的只是……嗯,只是祈所谓的‘死神应该知道的常识’,小茜你可不要小看鬼故事哦。”
“……”
八月份的某天,真央灵术院的暑假期间,应小茜的邀约,祈和乱菊去了她家做客,体验了几天新奇的贵族生活。话虽如此,有趣也好、愉悦也好,只是最表层的、因新鲜而格外美好的感受,而更深层次的体会,藏在了今晚小茜说的又一个“真人真事”之中。
因为想起了这几天正值盂兰盆节,祈开玩笑地提议“来几个鬼故事应节”,本以为会被吐槽“谁会用这种方法应节啊”、“给我好好向祖先大人道歉”,但事实却是小茜一脸认真地询问“什么是盂兰盆节”。
瀞灵廷承认的传统节日有相当一部分与现世相同,但盂兰盆节看来是那个例外,难怪这几天祈在小茜家里并没有看见任何布置的痕迹。
在现世,盂兰盆节简单来说就是迎接祖先的灵魂到家中,向他们献上供奉和感谢的节日。聚居在流魂街中的人们大多是来自现世的整,一时难以改变生前的习俗,继续过盂兰盆节可以理解。
但是仔细想想,像出生于瀞灵廷的人那样无视这个节日可能才是正常的做法吧。毕竟,与无法探究死后世界因此还怀抱着愿景的人类相比,他们有着确切的认识——此身本来就是魂魄,一旦死去就会逐渐化为灵子,构成尸魂界的一部分。
“已然消逝的灵魂不可能回到人们身边……或者说,他们无处不在。”
明明教导祈的时候能够笑着说出坦然的话语,但每到这个节日,姐姐却只带着哀凄的表情点燃迎接灵魂的火焰。
(明天或者后天就回家吧……)
怀抱着对姐姐的不解和思念,祈首先开始讲述应节且消暑的小故事,接着是乱菊,最后是小茜——因为三人对小茜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合格的鬼故事”激烈地争辩了一番,消暑的目的失败了……
像是被此前的争论耗尽了所有力气,乱菊不顾形象地躺倒在走廊的木板上,在小茜说出制止的话之前,她说道:
“我觉得太残忍了。就算是犯下大错的死刑犯,把他们就地处决不是已经足够了吗,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呢?”
“大概因为……”发现同伴纷纷放弃了跪坐,小茜谨慎地观察着周围,夏夜的院落中,除了她们以外再无他人,“一成不变的日子很无聊吧。”
“看见别人遭受痛苦就很有趣吗?”乱菊的话语是疑惑,还是谴责?无论是哪一种,在刑场废弃多年的今日,这份心情已经不知道应该投向谁。
银辉洒落在走廊上,让一切都显得朦胧,小茜的声音明明近在身旁,却又像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本来就是因为有能够从中感受到乐趣的人存在,‘刑场’才会被建造啊。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不是吗?而且,这项风俗盛行于贵族间争权夺利尤为激烈的年代,当看见曾经同为贵族的对手沦为阶下囚,为了一丝活命的可能而尊严尽失地苦苦挣扎时,胜利的滋味才会更加真实。”
“那么,虚呢?”祈从池塘边的萤火虫上移开目光,凝视着小茜,“一方面宣扬着‘净化虚,让无罪的灵魂回归尸魂界’这种漂亮话,一方面又把理应被拯救的灵魂充作折磨罪人的工具来满足自己的私心,我认为这种做法相当虚伪。”
“不是吧,”小茜露出混合了惊讶和困惑的神色,“你简直就是在说‘虚是无辜的’,那是应该同情的对象吗!”
刑场还在时,瀞灵廷中其实不乏批评处刑方式血腥残忍的人,也时有提议废除这种惩罚的人,但为虚叫冤?那还不如去同情犯人呢,毕竟,犯人之中肯定有什么错事也没做、只因属于同一家族便受到牵连的无辜者。
“不是同情……”
彼此之间的想法并不重合,但正因如此才更想努力贴近。被这种心情驱使着,祈没有停顿地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想法——
“现世的人类在死去之后是成为整还是成为虚,难道是仅凭个人的意愿来决定的?不是这样的吧,他人和环境的因素也会有影响,而且这种影响说不定还远远强于前者。简单地认为‘整是好人,虚是坏人’才是浅薄又偷懒的想法。
“更何况,虚的体内不仅有它自己的魂魄,多数情况下还会有被它吞噬的其他灵魂,数名,数十名,数百名,数千名……都是有可能的。那些被虚吞噬无法解脱的灵魂难道不是非常无辜吗?
“而瀞灵廷的贵族处于既不担忧被虚袭击、也无‘死后会不由自主转变为虚’可能的安全的位置上,他们毫无同理心地把虚作为处刑罪人的工具,这种做法是对死神和无辜者的双重亵渎。
“因为死神本来可以即刻终结这种悲剧——使用斩魄刀‘净化’虚,不仅拯救虚本身,还解放了被它囚禁的其他灵魂。”
沉默着听完友人的诉说,小茜叹了一口气,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歌代,考虑这么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不如抛之脑后。反正这种陈年旧事讨论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我觉得祈说得很对!”
“就算你认为正确,也只会得到这样的驳斥——不是已经向犯人发放过浅打了吗?无法凭借自己的实力净化虚,正是他们无能和有罪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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