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TheTragedyofW5
如果一切都遵照东海林预想中的发展,那么今日之事很可能会以“意外”落幕,即使日后回顾报告时有人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微妙之处,也会苦于证据的缺失而选择放弃吧。
然后顺利脱身的东海林就会继续策划下一次复仇,那将会是与现在相同的、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而把众多无辜者卷入的、绝对不能原谅的暴行。
但是——
“证据的话,当然是有的。”像是一直等待着这个时机般,歌代没有停顿也没有逃避地正面回答。
对于受到怀疑的东海林来说,这分明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却在微怔之后笑了笑,那是与之前含义不同的笑容,虽然同样难以理解。
“这样啊。”
叹息般的话语,意义不明的笑容……歌代从中看不出东海林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图,她甚至觉得东海林根本不在意她将要出示的物品,他想要的只是回答。
抿了抿唇,歌代示意同伴,“乱菊,荻堂,拿出来吧。”
小巧的圆形装置静静地躺在两人张开的手掌中。此前,为了在战斗过后的断壁残垣中专心搜索有栖川可能留下的线索,歌代把从长泽前辈处得到的联络器交给了荻堂,并向他和乱菊拜托了一件事。
“按照你的要求,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尝试启动一次联络器,”荻堂一边解释着,一边再次按下了联络器上的开关,“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完全不行啊。事先声明,我可没有把它弄坏。”
“沙……沙沙……”
无论是长泽前辈抑或原田前辈的联络器上,发出的都只是断断续续的干扰声,凭借这种设备是不可能联系上处于另一空间的瀞灵廷的。
“哎呀?无法联络到任何人的联络器,不能被称作‘联络器’呢。”银发的少年死神疑惑地看着乱菊手中的装置,“应该叫它什么呢?”
“赝品吧……”乱菊握着联络器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发白,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的她仍旧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东海林,像是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印在记忆之中。
“唔……”像是对赝品发生了兴趣,市丸银从乱菊的手中取走了联络器,肌肤相贴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对方指尖微凉的温度。
“真的没反应诶~”随意按了几下开关,他的脸上现出惊讶之色,只是那双时常眯起、无法窥见情绪的眼睛又让他的表情少了几分可信度,“这样的话,把我们叫到这里来的人又是谁啊?”
“这就要问那位东海林前辈了……”
感受到金发少女投来的锐利的视线,东海林出人意料地爽快承认,“我有联系过哦,瀞灵廷的话。至于其他人的情况……”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的确没有亲眼所见,但你不可能不知道长泽前辈和原田前辈会选择怎么做……”歌代针锋相对。
「……我们是同期啊,毕业后也进了同一个番队。从以前开始就经常一起行动。……」
遭遇突然袭来的数量庞大的虚群,身为死神的两人只要尚存一丝理智,都会优先尝试联络瀞灵廷,在救援到来之前尽可能避免正面对抗。但是……
“为了彻底杜绝‘复仇完结前瀞灵廷插手施救’的可能,你用这两个赝品替换了真正的联络器。而急于报告的长泽前辈和原田前辈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端倪……”
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长泽前辈吗……
难以察觉地顿了顿,歌代继续说道,“无法把获救的希望寄托在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救援上,要保护的学生有那么多,能够依靠的却只有自己一个……战死是最有可能的结局,准确地说,你打从心底里期待着他们走向这个结局。”
「……今天虽然是第一次来到他驻扎过的城市,我却不可思议地觉得非常亲切。……」
长睫微扬,抬眸的歌代没有在东海林的脸上找到一丝她期望着的,或者说,长泽前辈追求着的情感。
他只是笑着。
“这样的话,就能免去你亲自动手的麻烦了。毕竟,留下灵压可不行……”歌代深深地看了东海林一眼。
凭借原田和长泽的信任,提前替换了他们的联络器。联系瀞灵廷的时机必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
依仗自己对原田和长泽的了解,刻画出属于他们的最后图景。对自己有所怀疑的人必须一个不剩地除掉。
声称要去救助其他同学,拒绝了“留在这里保护我们”的请求,实际上是要赶在救援到来之前回收原田和长泽身上的赝品。唯一的物证必须销毁。
“……可惜,先回收了联络器的人是我们。”
“真了不起。”仿佛随口说出的赞美之中到底蕴含几分真心恐怕只有东海林一人知晓。脸上依旧挂着令人生出挫败之感的微笑的他,全然不作任何反驳或承认,只以期待的眼神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种“配合”一点都不让人感到高兴。被质问、被怀疑的人明明是东海林,然而,他此刻安稳的表情仿佛在宣称——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握审判之锤的人,在现世这个浸满了鲜血和眼泪的刑场中,唯有他能够裁决命运……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只是一个杀人犯而已……
不是吗?
即使描绘出了详尽的计划,人心的迷雾仍然无法驱散。透过雾气看见的究竟是真实,还是错觉?愈是思考,愈是困惑;愈是证明,愈是迷失。
尽管如此,不,应该说正因如此,歌代没有以“疑点已然足够”为借口结束这场对峙——那样的话,对她来说等同于认输,而是再一次指出了东海林的疏漏之处,正如他期待的那样。
“你那些关于‘救人’的虚伪话语,我一个字都没有相信过……真正倾尽全力拯救了其他人的究竟是谁,只要看一眼在场的人就能明白。”
歌代向着同学聚集的位置别过了脸,“作为领队,你带领4组同学,即12个人,长泽前辈和原田前辈则各自负责3组,加起来是18个人。而现在还活着的13人中……”
她抬手向人群中指了指,校服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曾经狭长的伤痕已被回道愈合,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安藤,宇贺神,只有你们两人是原本跟随东海林的。”被点名的两个男生愣住了,生还的同伴中似乎的确少有和他们同属一大组的,但是他们从未琢磨过这背后的意义,只是单纯地将之归纳为运气……
从危险的袭击中捡回一命的人非常幸运,因为运气稍有欠缺的同伴已再也不会醒来,而自己或许差一点点就会成为那无法醒来的人中的一员。
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的学生们为了压抑心中难以消除的恐惧和悲伤已用尽全力,在悲惨的事实甚至未被完全接受的此时,任谁也不会有余力去辨认幸存者原来的所属,任谁也不会去研究其中的含义,而且,又有谁会把全班同学的分组都一一记下呢?
“我,乱菊,荻堂……共6人跟随长泽前辈;美绪……共5人跟随原田前辈。”
歌代一一说明了剩下的同学本来的分组情况,得到同伴的确认后,她回身面向东海林,“这个比例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三位前辈中最强的你,不应该只有这点实力吧?除非……”
“你根本就没有打算保护任何人。再者,使用‘饵’的人确实是你的话,你所在的区域本就会聚集更多的虚。”
所以,才会出现更多的伤亡。
“原来……是这样……”安藤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若非旁人眼疾手快地搀扶着,恐怕会在理解了歌代话中真意的瞬间便跪倒在地——他才反应过来,远远早于被虚群围困、在被分配到东海林那组时,自己已抽中了下下签。
明明虚群已被尽数剿杀,身边更有可靠的救援,此刻,安藤心中的惊恐和后怕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甚。他竟然在几乎必死的陷阱中存活了下来……不,他真的活下来了吗?眼前的一切该不会都是假的吧?被人及时救下什么的其实都是自己死前的幻觉吧……
在几近崩溃的安藤的前方,是本应成为学生依靠的东海林。黑发死神并没有向安藤投去哪怕一瞥,虽然是由他负责教导的学生,他却连掩饰自己冷漠的伪装都不愿披上。映入他眼眸中的,只有揭发了他的少女。
“真了不起。”东海林重复了他曾说过的话语,“没有意义的巧合和不幸每天都在上演,虽然如此,但是谁若能为它们赋予意义,谁就能够笑到最后。”
他微微一笑,真诚地说道,“你大可尽情笑出声哦,歌代祈。”
歌代原以为自己一直等待着的就是东海林承认罪行的一刻,但当他终于轻易地把这句富有暗示性的话语说出时,她却既不感到激动,也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什么感觉也没有,或者说,惊讶于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歌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当然,她更不可能像东海林说的那样笑出来。
幸好,一道沉稳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的现状,“我可以把这当作你认罪的自白吗,东海林拓真。”
并没有摆出战斗的姿态,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只是站在原地,认真地询问道。
这样已经足够了。
因骇人听闻的事件而升起的寒意仿佛在蓝染开口的瞬间即被驱除干净,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人安心。
而令众人不安的罪魁祸首却一如既往地打破了他们的想象,并没有做出“痛哭流涕地认罪兼忏悔、然后心甘情愿被带走”的经典反应——
东海林微微侧头,“认罪?自白?嗯,我承认,我的确使用了‘饵’,对于一年生来说,这种锻炼大概过于激进,是我考虑不周。但是,杀人?”
他注视着沉默不语的歌代,仿佛要激怒她般,用坚决的语气说道:“我的刀刃上,没有沾染一丝鲜血。”
原来如此……你想说的是这个啊……
歌代掩盖于衣袖下的手用力攥紧,并非为了抑制愤怒——比谁都要更早察觉真相的她,自然比谁都更早地跨过了愤怒的阶段——而是为了遏制自己受东海林的引导说出他渴求的话语。然而……
“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话来粉饰你的罪行!杀人一定要用刀吗?事实是,大家、大家都被你害死了!”
因强烈愤怒而颤抖的斥责来自被忽略的人群边缘,聚集于此的都是与美月、东海林、有栖川等纠葛中心关系不大的无辜者。明明无关,却被迫卷入,尽管自己侥幸地死里逃生,熟悉的朋友却已然逝去……
这份悲愤必须投掷出去……!
“别想撇清你的责任!”
“杀人一定要用刀吗?”东海林复述着,继而满意地点点头,“真高兴,我们的观点能够达成一致。杀人,当然不一定要用刀。”
他竖起食指,瞳孔中似乎有光芒在聚焦,“一百多年前,刑场中死去的罪人并非死于虚之手,而是死于观众席上观战的贵族的命令,对吧?”
“当时处刑的方式有多野蛮血腥,刑场废弃后转而采取的手段就有多文明高雅。仅用言语和权利就能将人置于死地,正可谓‘兵不血刃’……”
“如果你们把我的做法解释为‘杀人’,那有栖川何尝不是杀了我姐姐。”东海林眉目舒展,语带喜悦,“我做的是和他性质相同的事。”
被东海林诡异的语气和表情所震慑,之前指责他的几位同学先是呆立了数秒,随后,早已充斥于心的义愤非但没有被他的话语扭曲,反而被更深入地刺激着,进而鼓动他们脱口而出——
“那你找有栖川复仇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连累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我们跟有栖川也好,她的族人也好,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跟你们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必须考虑你们的死活呢?”
东海林收敛了笑容,展现出教导的姿态,“大家手中都有刀,有人能够存活,有人却死去,这是为什么呢?请诸位多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
似要留出时间给学生“寻找原因”,他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中,耳际忽然回荡起多年前曾在某处听过的种种话语。
「美月死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与我无关……请你节哀吧。」
「寻死觅活的人一点也不值得同情,落到这个下场全都是她咎由自取。明明我比她好得多,修一君却……可恶!」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吧。你这家伙别妄图向别人推卸责任啊!」
「放过我吧!我可不想得罪有栖川……而且,美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呐?」
「哈哈,你们听说了吗?东海林那家伙的事……讨厌~我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是她太懦弱啦。」
「还是不要这么说吧,其实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流魂街的平民没有拜见我等贵族的资格。」
「全部都是你的想象。」
许久不曾忆起的言语,纵然音色、语气、感情各异,纵然它们重叠着、混合着,他却奇异地能够逐一区分开来,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说出这些话语的已经不是回忆中的各色人士,而是……他自己。
“是弱者的错,足够强大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倒下……”东海林睁开双眼,说出了答案,“弱小才是原罪。”
外界光线射入黑色瞳孔的同时,回忆亦如潮水般退去,汹涌海浪冲刷过后的心间却显露出了略微陌生的模样,那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本该隐藏着的存在,被翻卷出来的缘故——
“东海林?美月姐的弟弟?……我当时……对不起……”
与遥远记忆中的话语截然不同的,不久前听到的回答不合时宜地浮现于脑海,少女的声音缥缈隐约,像是一场错觉,然而,为何此刻再次想起时他却觉得它们如坚冰碎裂一般訇然作响、震耳欲聋呢?
太吵了。/太迟了。
“可恶!”、“我不想听你的歪理,我要……”人群中传来数道嘶哑的咒骂声,而更冲动的行为则被其他人及时阻止了,虽然如此,那些出手制止、看似理性的人眼中其实亦含愤恨。
结束了。
复仇也好,毁灭也罢,尽管还有未完成的目标,但他的道路毫无疑问已经走到了尽头。
东海林觉得,那位蓝染队长马上就会把他带走了,在他说出更多狠话刺激这群天真的小朋友前。
然而,那个揭穿了他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孩,此刻却全然不顾周围糟糕的气氛,就像之前突然开口阻止他打开穿界门那样,又一次,停止了他离去的脚步。
“有栖川茜是你复仇的目标之一,无论你采取何种残酷的方式杀死她,对你来说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其余同学与你素昧平生,所以就算他们因你而卷入了不幸的漩涡,你也不打算说出半句抱歉;就当是这样好了……那么,长泽前辈呢?”
“从真央灵术院到十三番队,长泽前辈作为你的同期,和你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狠狠地践踏了她的性命和情谊后……你又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呢?”
同期,只是称呼,只是身份,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什么也代表不了。明明只要这样简单回答就可以了,但当东海林再次对上歌代的眼睛时,他张了张口,准备好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那是什么眼神?
不是与她的质问相符的愤怒,不是为前辈打抱不平的凛然,不是嘲弄,不是憎恶,不是悲伤,不是痛苦……
是……不满足于已解明的真相,还想要理解他的眼神。
什么啊……你就这么想听我的真心话吗?
东海林轻笑,“为了保护他人力战而死,这不是与身为死神的长泽非常相衬的美丽结局吗?”
“……”沉默片刻,歌代轻叹,“长泽前辈喜欢你,你知道吗?”
抱歉啊,长泽前辈,你珍藏的宝物,这份不属于我的感情,本不该由来我诉说。但是……
“即使得不到你的回应,即使因此忽略了身边的朋友,也想要一直陪伴你的这份心情,你明白吗?”
如果感情无法传达给想要传达的对象,谁又能证明它存在过呢?
“爱着你,相信着你,虽然被背叛,还是想要保护你,她的心意,你难道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最后时刻选择用左手掩盖着联络器的长泽前辈,究竟是想提示他人联络器有问题,还是想要毁掉对东海林不利的证据却力有未逮呢?
永远都不会有人解答了。
啊啊,我当然感受得到、我不可能感受不到,我只是……
“我觉得很烦啊!”
浮现在眼前,回荡在耳边,充斥于心间的,一切的一切,全都那么令人心烦意乱。
“靠得再近,也无法看清我的模样!说得再多,也不能触及我的真心……相识多年又如何,她根本就不认识我!
闭上双眼的话,可以假装看不见吗?
“不认识也能爱吗?不能相互理解的也配称作‘爱’吗?如果这就是‘爱’!”
高声喊叫可以把它们统统压倒吗?
“那么所谓爱意,也不过是毫无存在价值的垃圾……”
撕裂我的心,它们会消失吗?
不是要听我的真心话吗?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啊!满意了吗?
以不容任何人打断的气势嘶喊完,东海林终于在少女向来镇定的脸上看到了惊愕的表情,他正想开口嘲笑,嘴角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这是……我的眼泪……?
为什么?
燃尽一切之后,愤怒的烈火终究要熄灭,徒留一地灰烬。
憎恨之线无论多么坚韧,被紧捆的心灵若是崩坏、碎裂,也不得不就此松绑。
凝固了悲伤的寒冰经历漫长时光终于融化,苍白无力的太阳却无法将其蒸发,于是洪水呼啸而来,淹没了所有。
事到如今,我竟然还会流下虚伪的眼泪。/最后的最后,身为加害者的他不仅流泪,还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
可笑的事!/可悲的事……
地狱蝶翩翩飞舞,指引着通往彼岸的道路。在大开的穿界门前,歌代凝视着死神们的背影,迟疑地询问,“东海林……前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
东海林的身影只是轻微地顿了一下,“你的问题太多了。”
这一次,他离去的脚步终于没有停下。
“……”
什么啊,你明明连我的第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茜色的夕阳早已落下了。黑暗笼罩了现世的土地。
这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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