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Sacred3
没有料到蓝染会再一次提起当时的情景,歌代略带犹豫,挤出了一句话,“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或许这是错的,或许不这么想反而更轻松。
数位护廷十三队的队士从岔路口走出,意外遇见队长的他们马上停下脚步,语带热切地向蓝染问好,得到了蓝染附带微笑的点头回应。这熟悉的、一路上已发生过好几次的景象丝毫没有打断原先的交谈。
“不成熟的想法往往比完善的设想更有讨论的价值。”
蓝染笃定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让歌代再一次置身于那个夕阳落下的傍晚,正是在那个将要返回尸魂界的时刻,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无论是谁——”
本该在那时说出的话语,颤抖着晕开在此时的空气中,彰显着声音的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意识这一点后,她抿了抿唇,然后再次开口。
“无论是谁,如果决意要复仇,他踏出的第一步都应该是隐藏身份。因为只要这一步做到位,就等于他同时隐藏了自己的目的。隐姓埋名是基础中的基础,变换形貌则是进阶的操作……
“然而,东海林(toukairin)却只改变了姓氏的读法。东海林(shouji)……这种伪装手法,难道不是非常简陋吗?通过相同的汉字联想到另一种可能,这样的风险或许微小,但确实存在着。
“制定了如此缜密的计划,并几乎完美地付诸行动的人,竟然容许可能导致他失败的风险暴露于人前?我只是很难相信这一点……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重新起一个与从前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姓氏和名字。
“而事实上,我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才能够锁定东海林的身份和动机。”
即使一开始的述说带了几分踌躇,现在那份踌躇也已然消失。虽然曾想用“想法不成熟”作为搪塞的借口,但越来越流畅的话语只证明了她早已把这个想法琢磨过千百遍的事实,从察觉到某个可能性的那一刻起——
“用这种简单手段遮掩身份的东海林,究竟是在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复仇,还是……其实是故意留下破绽,期望有人借此识破身份,从而在他实施计划前阻止他呢?”
隐藏于血腥残忍、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恶之下的无人察觉的矛盾,在电光石火间被歌代抓住。
那一刻,自东海林眼中坠落的数滴眼泪,是摇曳不定的光束,在迷雾里若隐若现地指引着方向,越过雾气,她似乎看见了他的心。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原来如此。”蓝染若有所思,“真是相当惊人啊……”这个评价针对的是歌代提出的令人惊异的推测,抑或是她本人,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虽然那时东海林马上就打断了你的话,但我认为,即使你当时真的询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得到答案哦。”
目光落在比前方更遥远之处,蓝染回想起他作为瀞灵廷的救援抵达现世时曾见到的景象——黑发的死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死去的同伴,空白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几乎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感情,几近成功地伪装出了不曾动摇的模样。
但是悲伤的确存在着——而蓝染比歌代、比东海林自己还要更早地洞见这一点,所以他当时的安慰和谅解也并不是,并不仅仅是笼络人心的客套话。
“因为东海林本人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蓝染说出了他的看法,“或许他正是预感到了你会这样问,才刻意阻止了你。”
为了从执着追问的你面前逃开,为了从自己逐渐显露的真心面前逃开。
“你这番精彩的推论,以及东海林可能作出的回答,一定会给予大家十分深刻的启发。”蓝染的语气中明明流露出了惋惜之意,但是接下来他却编织出了截然相反的话语,“你未能说出口,真是太好了。”
“你好像……很困惑呢。”
注视着因他的话而眉头紧锁的少女,蓝染耐心地引导着,“正如与事件无关之人不需要知道真相一样,被卷入其中的大部分人也没有知晓犯人的内心世界的必要哦。”
“如果连身为受害者的你都会感到困惑,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想要理解他……那么,其他人又会怎样呢?”
没有被他伤害过、自以为能够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的人,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虽然已经不可能被他伤害、却有可能会被与他相似的人伤害,处于这种位置上的人,又会酝酿出何种情感?
“思考一下吧,这就是中央四十六室一直以来都坚决地封锁信息的理由……”
不止是因为“护廷十三队是个高尚的组织”。
歌代陷入了深思。尽管事发之后她总是把心思放在探究事件中心者身上,但其他人的状况她也看在眼里,其中她最熟悉的当然是共同经历了危险,如今还一起养伤的同学,虽然伤势各有轻重,但是庆幸的是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被四番队接手后都在往治愈的方向发展。
然而被破坏的难道只有肉\"体吗?
歌代想起了安藤,当初揭露真相时他就一副大受打击、几欲崩溃的样子,现在看似缓过神来了,但有事没事就往她身边凑,还爱拿各种各样的事情向她询问意见,而且,更麻烦的是,热衷于这样做的同学还不止他一个……
比起本该被他们依靠的人,他们似乎更愿意在同辈的歌代身上寻找缺失的安全感。
伴随着轻声的叹息,她说出了初步的结论,“残酷的真相一旦被传播出去,毫无疑问将会瓦解学生与师长、前辈之间的信任。”就像现在的他们一样。
护廷十三队是高尚的组织,死神是伟大的职业,是拯救者,不可能是“恶”,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怀抱着如此天真的念头的人多不胜数。然而,幻象终究要被血淋淋的现实刺穿。
“理念与现实的背离,以及来自信赖之人的恶意,或许会令意志薄弱的学生陷入混乱和恐慌,进而扰乱真央灵术院的秩序。”根据歌代日常的观察,她不认为这完全不可能。
纵然理智上明白行事极端之人只是少数,被破坏的信赖关系却无法轻易恢复。
“而这还只是最轻微的影响。”这样说着的蓝染仿佛是在催促歌代继续深入地探究下去。
回应他的则是歌代寂寞而自嘲的微笑,以及几不可闻的呢喃,“最轻微吗……”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的确如此。
一旦开始认真考虑事件对其他人可能造成的影响,发散的思维就好像要无限延伸,即使下意识地抓住最熟悉的部分先行论述,歌代抓住的也不是核心。
尸魂界的本质是贵族社会。
生活在与瀞灵廷隔绝的流魂街时歌代并不能很确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她第一次和贵族有所接触还是入学后的事。虽然偶尔也会遇到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家伙,但是学校并不是一个比拼家世的地方,或者说,并不仅仅是。对于拥有才能的人来说,学校其实算得上是个单纯的地方。
尽管常常能从小茜处听闻关于贵族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但直到今日见识到中央四十六室的作风,直到蓝染告知了她“蛆虫之巢”等机密情报,歌代才真真切切地体认到了尸魂界的本质。
真央灵术院培养了护廷十三队的后备军,而护廷十三队则是守护这个贵族社会的存在。说到底,重要的还是贵族,永远都应该优先考虑的还是贵族。
“包含作案动机在内的真相,对贵族来说意味着丑闻,一桩丑闻竟又衍生出了另一桩丑闻……简直是在贬低、损毁他们的尊严。这样的行径必须即刻停止。否则,抱有怜悯之心的人,会批判;事不关已的人,会嘲弄;而满怀怨怼的人……”
太阳毫不吝啬地把日光洒向尸魂界的大地,耀眼的日光彰显了一切暧昧不明的事物,仿佛连人心都能触及。
“会为东海林喝彩。”
歌代依然讨厌四十六室的做法,但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做法其实符合逻辑和道理的,甚至可以说,隐瞒事实的确是维护他们的利益的最佳方法。
曦光映照下,绿色的瞳孔显得比平时更为清浅透彻,“无论凶手的落网有多么迅速,随之而来的惩罚又有多么严厉,不可否认的是,在外人眼中东海林的确成功地报复了仇人。”
这件事最令人心惊的地方——不在于凶手的身份,不在于手段的隐秘和残忍——在于它提供了有害的榜样。
没有比被一无所有的人持续地仇恨着更可怕的事了。
“东海林的刀刃划破了贵族不容亵渎的神圣权威,从意义上来说,这种概念上的损伤比他实际造成的人员伤亡更值得重视。”
蓝染说得很慎重,他向歌代露出了歉意的微笑——毕竟相对不那么值得重视的逝者中恰恰就有歌代珍视的朋友,在就事论事的交流中仍然记得顾及对方的心情,单凭这一点就不可能会有人感到不快。
“虽然很遗憾,但后者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了,唯有前者还来得及补救。只要将‘成功的榜样’彻底埋葬,贵族就依旧毫无瑕疵、坚不可摧……听上去是不是很虚伪?”
“……”歌代不想做出违心的回答。
不过,不回答本就是一种回答。
蓝染心领神会,“可是不这么做的话,谁知道有多少早就心怀不轨的人会因此受到鼓舞,继而效仿呢?”
他顿了顿,棕色的眼眸仿佛在诉说,又似乎在隐藏,“有时候,想要做点什么的人缺少的只是一丝勇气而已。”
写作“勇气”读作“反抗”的这份精神,是维护秩序者绝不允许存在之物。
犯罪行为从来都不是生来就有,而是后天习得的,所以……
“将真相公之于众——从动机到手法,到最后的判决和惩罚——导致的将会是大众对于罪恶的普遍性厌恶和因知晓惩罚而升起的被震慑感,还是未知数量的潜在罪犯因看见了成功的希望而备受鼓舞以及犯罪技术的提高呢?”
歌代自己无法准确地推测结果,也并不认为她能即刻得到经过验证的正确答案,比起疑问,她的话语更像单纯的感慨。
假设自己处于四十六室的位置才能勉强解明的逻辑,如今却可以理解几分。如果蓝染队长的目的是让她在这件事上闭嘴,那他无疑做得很出色。
“公布真相或是隐瞒事实,二者之间并非对与错的关系,只是不同的价值取向罢了。”蓝染轻轻推了推眼镜,道出了如同安慰般的总结。
这样的话其实并没有让歌代释然,但她讨论的兴致(或者说反驳的心思)也相应地消散得差不多了……
即使能够与五番队队长进行平等而深入的对话,即使被称赞、被安慰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也不能让歌代感到高兴或自豪,因为……纵使理念并无对错之别,权力却有高下之分。
歌代的视线略过了远方巍峨的白塔,略过了日光映照下熠熠发光的金色瓦顶,又从认真巡逻的死神身上移开,定格在身旁,蓝染的神色如此刻拂过他棕色发丝的微风一样淡然。
与之相反的则是歌代心中满溢的无力感,这股强烈的情绪并不是在发现自己难以辩驳蓝染的观点后才蓦然生成的,而是在她站在地下议事堂中央面对四周刺耳的声音时,甚至更早地……当她赶到了掴趾追雀指示的地点却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时,就已经存在着,然后一点一点地积累着。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遮掩。”这不是冷静的判断,而是被冲动驱使着发出的充满稚气的诅咒,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歌代有点难为情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以为蓝染会延续他之前的观点,更准确地说,他洞察出的属于四十六室的观点,说些诸如“只要结果是好的,这种程度的麻烦可以接受”的话,或者再一次说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她错了。
蓝染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语气随意,“这种事情实际做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歌代想,她的脸上一定流露出了异常震惊、或许还十分呆滞的表情,所以蓝染才会一边凝视着她,一边在唇边荡开一个与此前不同的,格外生动的笑容。
“开玩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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