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乌鸦嘴
又是一天傍晚时,夕阳仅剩的一点残红正从未离宫对面的山头缓缓落下,山谷中光线昏暗,掩映在苍翠茂盛梧桐间的玄音宫更加难以寻见。
玉泠崖秉承着未离宫已有的习惯,便是在闲暇时间里同自己的徒弟们在未离宫外的海棠树下泡上一壶清茶,一边品茶一边闲话江湖。
只不过,如今的未离宫已没有了原先的热闹,众多弟子或下山游历或受邀去各处山中做客,如今的山中便只余下面前的这几个而已。
沛蓉刚泡好了一壶新制的海棠茶,此刻正托着茶盘从远处缓缓走来,子灏正低着头摆弄石桌上的棋子,一闻到茶香,立刻跑着前去迎接自己温柔娴静的沛蓉师姐。
沛蓉怕子灏冒失一时失了手打翻茶盘,便谢绝了他的好意,自己端着茶盘径直走过来,子灏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端不成茶便立刻上前将桌子上的棋子收拾干净,而后,坐在石凳上安安静静的等着喝一杯虽还在茶壶里清香却早已四溢的海棠茶。
沛蓉将茶盘放下,待茶色正好时,先与师父玉泠崖倒上,子灏见了,忙端了茶杯在一旁等着,沛蓉笑着为他也斟了一杯。
玉泠崖端坐着,看着对面的秋安陆十三,秋安神色异常集中,号完了十三左手的脉,眉头已皱成一团。
“十三,把右手给我。”
秋安松开十三的左手,拿起腿上的医术,快速的翻动起来。
十三闭着眼,将困顿的脑袋从右手上移开,歪向左侧换做左手重新支上,右手随意伸向一旁,丝毫不顾此刻的秋安正坐在她的左侧。
若是个寻常的大夫,定会觉的面前的女子是有意在戏耍他,所幸当下这名大夫不是别人,正是从小把她拉扯大的秋安,秋安知她平日里的性格,自然不与她计较,终于翻至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页后,秋安一手拿书,一手拿脉枕,从十三左侧绕至十三右侧。
拿起十三瘫软的右手放上脉枕,秋安指尖重新按上,看着他指下的纤纤玉手,再抬眼看看这纤纤玉手此刻正困的七荤八素的主人,秋安暗自叹道:先不说人的长相与品性怎么样,这手,真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一旁的玉泠崖将海棠茶端起,刚泡好的海棠茶冒着浓浓的热气,一时无法入口,他便将茶放至嘴边,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吹着,眼睛看一眼像是已经睡过去的十三,再看一眼皱着眉头紧闭双唇且前所未有如此认真过的秋安。
吹了许久,玉泠崖终于喝了一口,茶刚入口,奇妙的海棠清香顺着舌尖瞬间弥漫进五脏六腑,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辽阔的海棠树林,玉泠崖心中不由的赞叹,这沛蓉的茶艺是越发的精湛了。
“师妹,你这是喜脉啊!”
秋安这一句,惊的玉泠崖刚入口的海棠茶如数被喷出,秋安的脸上沾了不少,另有几滴落在十三脸上。
脸上得甘霖,蜷缩在子灏为她搬出来的椅子里的十三终于动了一动,她闭着眼将脑袋从左手上移开,抬起擦去额上并嘴角的几滴师父恩赐于她的甘霖,接着终于睁开一双睡意朦胧且有些浮肿的丹凤眼,斜着瞄了一眼旁边的秋安,那一眼,三分轻蔑,三分冷冽,四分则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陆十三只看了一眼便重新闭上双眼,抽出秋安指尖轻触的右手,换个舒服点的姿势,重新昏昏沉沉,丝毫不打算接他的话。
沛蓉放下手中的茶壶,问道:“师弟定是弄错了吧,十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会有喜呢?”
秋安一边看医书,一边道:“我虽未真正号过喜脉,但书上所记怎会有假,十三的脉与书中喜脉十分吻合。”
秋安说的极认真,真到让玉泠崖茶杯一抖,溅出几滴茶来。
秋安突然抬头,看着十三,问道:“十三,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十三薄唇轻启,语气慵懒:“跟谁做?跟你做啊?”
十三话语刚落,玉泠崖手中茶杯又一抖,又溅出几滴茶来,杯中海棠茶所剩无几。
子灏捧着茶杯上前凑至十三与秋安身旁挑着眉毛打趣道:“十三师姐,三师兄,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吧。”
“滚。”秋安与陆十三一同斥他。
子灏识相的赶紧退至一旁:“别生气嘛,我不过顺着你们的话也开个玩笑。”
玉泠崖将茶杯放下,严肃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秋安,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秋安立刻站起,恭敬道:“师父您老人家在这儿,我怎敢说假话。”
十三讽道:“那便证明了我此前说过的,师兄的医术,忒不靠谱。”
说实话,秋安也有些怀疑自己,看十三平日里的样子,虽风风火火大大咧咧,行事不拘小节,但在男女之事上却严谨的很,绝不胡来,因此他也不信她会有身孕,但那脉搏却又与书上一模一样,难道真是自己医术不济?
秋安十分不想承认。
秋安忐忑的将医书记载喜脉的那一页呈至玉泠崖面前,玉泠崖接过,只见书中写道:“喜脉又称滑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像。”
秋安道:“十三的脉,皆与书中描述相符,要不师父,您老人家也试试?”
十三闭着眼道:“师父只会比你更不靠谱,要他号,我这肚子里肯定是个龙凤胎。”
“我还用的着号脉?”
玉泠崖站起,将书塞给秋安,走至蜷缩在椅子里的十三面前,后者仍是一副如熬了几宿大夜般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模样。
玉泠崖刚抬起手,十三却突然说道:“我这肚子里要真有个孩子,我一定将他生下来,等他长大了告诉他,他娘我连他爹都没用上就怀上了他。”
听她这一席话,秋安的心中是崩溃的,玉泠崖心中是欣慰的。
欣慰归欣慰,玉泠崖仍决定一探究竟。
玉泠崖单手结起仙印,如数笼罩于十三身上,一旁的秋安、沛蓉、子灏皆走至跟前,心中并没有过多期待,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有孕一说实在太荒诞。
十三仍未将眼睛睁开,她也根本不想睁开,要不是玉泠崖强行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她这一觉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了。
良久,未有人说一句话,周围异常安静,安静到十三马上又要睡去,眼看着周公正在她眼前招手,突然,子灏惊叫道:“师姐,真让你给说对了。”
十三直奔周公的魂魄被拉回了些。
“哼!”十三闭着眼冷哼一声,“师父,你也该管管师兄了,这医术让他弃”
“陆千遥”
玉泠崖一声大喝,叫的不是十三,叫的是十三的大名陆千遥。
师父从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大名,犹记得上次师父这般大声叫她全名还是多年前自己修习仙术差点烧了青桐山时,十三深觉情况有些不对,遂忐忑且疑惑的睁开浮肿的变了形的丹凤眼。
玉泠崖原本细长的眼睛此刻睁得浑圆,眉头紧皱,一脸震怒,眼神快要喷出火来,这种表情实属罕见,且完全不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沛蓉一脸担忧:“十三你”
秋安不可置信:“十三,师兄这次真没号错你的脉”
子灏不说话,用手指了指陆十三的肚子。
几人的举止太奇怪,十三觉得很有问题,莫不是自己肚子里长了个怪东西?
十三终于低下头,看着师父白色仙印中所呈现出的自己腹中的情况,只一眼,十三彻底醒了,顷刻间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神情堪比刚才的玉泠崖。
白色仙印中,两个小小的胎儿面对面紧紧的未再一起,已初具人形,小手小脚小脑袋已看的很清楚,且是个仙都能看出,左边是个男孩儿,右边是个女孩儿。
十三倒吸一口凉气,天不灵地不灵乌鸦嘴果真最灵。
“陆千遥,你你你你给我跪下。”玉泠崖指着十三的右手抖动的很是厉害。
玉泠崖火气极重,怒吼出来的声音震的众人耳朵嗡响,他这次是真生气了,且是前所未有的生气,连十三小时候初修仙术时差点烧了青桐山都没有这般生气。
十三终于将双腿从椅子上放下,眼神怔住,脑袋飞速的转着,她仍不相信,这怎么可能,有孩子不是应该先有个男人,她连男人都没碰过,怎可能有孩子,莫不是只做个春梦也能做出孩子来?
春梦?
两个月前那次醉了酒后貌似做过,且十分逼真,醒后依然暗流涌动,回味无穷。
可再逼真也只是个春梦,醒来后连衣服也仍旧好好的穿在身上。
玉泠崖挥起右手,一掌打在十三膝盖上,十三膝盖吃了痛,腿一软通的一声跪在地上。
“说,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玉泠崖往前一步,指着十三大声逼问。
孽种?这也太蹊跷了,莫非是师父联合他们一起搞的鬼?
“师父,您也不能因为我最近疏于练功就使出这种障眼法来吓我吧,我肚子里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你还嘴硬,子灏,把我的棍子拿过来。”
一旁的子灏立刻要去拿棍子,路过秋安时,秋安拉住他,小声道:“混小子,要你拿你还真拿啊!”
子灏撇撇嘴,在秋安身边站住,他自然不想拿,但师父之命不可违,还好秋安拉住了他,师父问起来便可说是秋安不许他拿。
沛蓉急忙上前劝道:“师父,事情还没有弄清楚,等弄清楚了再打也不迟啊。”
玉泠崖怒道:“孩子摆在眼前,还要弄的多清楚,陆千遥,都怪我平常对你管教不严,竟让你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来。”
十三不服:“我没有。”
玉泠崖举起手就要打过去,被沛蓉紧紧拉住。
“那这孩子是从天上掉到你肚子里的不成?”
秋安道:“十三,你好好想象,是不是你喝醉了酒后被谁给占了便宜,你且想想,两个月前都跟谁喝过酒。”
听了秋安的提醒,十三在心中细细回想,两个月前与山下狼妖喝过酒,但那狼妖的酒太淡,以她的酒量根本就没机会喝醉,还有崇渡山的几个师兄,那酒倒烈的很,但那几个师兄只让她喝了几杯便再不让她喝了,因此也没有喝醉。
最近几年她几乎从未醉过,唯一的一次
十三头上一个闷雷炸起,背上直冒冷汗。
她迅速起身,且迅速的飞到了空中,将一众人的喊声抛在身后。
十三于空中招来随身佩剑,径直朝山外最繁盛的一座城中飞去。
手中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十三口中大骂:“王八蛋,让我抓到我飞扒了你的皮不可”
“十三”
骂声被喊声打断,十三回头。
师父玉泠崖飞在前面,沛蓉与秋安跟在他身后,不见子灏,不用多想定是被强行留下来看家了。
十三解释道:“师父我不是要跑,你要打我要骂我等我去砍个人再说。”
秋安飞至十三身侧:“师父当然知道你不是要跑,师父是怕你一个人去不放心。”
十三看向玉泠崖,玉泠崖却并没有看她,脸上仍是愤怒。
沛蓉道:“十三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两月前我晚上没回去,是跟一个凡人喝酒去了,那酒太烈,我喝了几杯就倒了。”
“可是”正自回想当时的情景,十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玉泠崖问道:“可是什么”
十三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可是,我醒来的时候衣服是穿的好好的。”
秋安道:“衣服穿的好好的,并不代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只能证明,这个人是个惯犯。”
沛蓉道:“怎么说?”
秋安摆出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阵势,手摸着下巴,若下巴上有胡子,他肯定要捋一捋胡子。
“十三你,肯定是被人下药了。”
“什么?”凭她对酒的敏感,若酒中有药她应该喝的出来才对。
“人间有种迷魂药,无色无味,掺在酒水里谁都喝不出来,喝了以后便会失去理智,任人摆布,且还能十分配合,至于你说你衣服穿的好好的,我猜想定是完事后那人又将你的衣服穿回了你身上,想营造出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假象,要不是你有了这腹中的俩孩子,你肯定只以为那是个春梦。”
秋安一席话听起来十分有理,沛蓉意味深长道:“你怎么什么都懂,活像经历过似得。”
“咳咳“秋安忙道:”师姐话不可乱说,这只是听别人说来的。”
确实是听来的,不过是听那些人间的有色话本子上说来的。
玉泠崖终于爆发:“我早就说过人间太乱不让你一个人出来你偏不听,这下肚子都弄大了,我看你今后还怎么嫁的出去。”
“这又不是我的错。”十三委屈道。
“不是你的错?你要像你师姐一样好好在山中呆着能出这种事吗?”
“我”
十三仍想辩解,被沛蓉阻止:“你少说两句,先带我们去找那人把事情问清楚才是。”
十三闭嘴,不再说话,只默默领路。
秋安在一旁忧虑道:“我有点担心的是,欺负十三的不只是一个人。”
“陆千遥,从今往后你一滴酒都不许碰。”
玉泠崖再一次对陆十三发出禁酒令,从他震怒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这次以后,绝没有下次。
十三一边忍着泪水,一边用力攥紧了拳头,用的力气之大连身子也在涩涩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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