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条件
陆千遥等着身上这股难受的尽头过去，她此刻很想喝口水润一润干涩的喉，可今日的桌子上并没有放置茶壶，她吞了两下口水，头顶的海棠花正落在她头顶。
她抬手拨掉头上的海棠花，太子兮泽的脚尖就在她眼下可以看到的地方，一阵风过，吹着他的白袍一下一下的撞在陆千遥腿上。
紧接着太子兮泽后退了两步。
陆千遥突然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她极少落泪，但此刻却忍不住眼眶酸涩，她不敢擦不敢抬头，她屏住呼吸将眼泪生生的忍了回去。
她低着头对兮泽说：“我也有我喜欢的人，我在心中幻想他总有一天会看见我，但我如今这个样子，我这辈子应该都没什么机会了。”
兮泽问：“所以，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
陆千遥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想到了许多自己不想要什么，例如这两个孩子，还有什么将来会落在她头顶的身份和地位。
沉默良久，她看了眼太子兮泽一尘不染的白色靴子，最后才抬头与兮泽对视，她说：“我虽然任性妄为，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我一个修仙门的弟子不会不要命的去跟九重天作对，所以你放心，孩子我会好好的生下来。”
陆千遥停下，兮泽静静的注视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但生下来后的事，都与我无关，我不需要什么母凭子归，也请太子殿下您将来以后，当我不存在。”
陆千遥扶着桌子起身，抬臂两手交叠，朝太子兮泽他俯首恭敬行礼，她俯首不起，等着太子兮泽说话。
青桐山的风又大了，兮泽的袍角一下一下的上下翻飞，他面容上的动容陆千遥看不见。
他看着明明在服软却又无比坚定的在抗拒的陆千遥说：“好，我答应你，孩子生下来后，就还你自由。”
但哪里会有真的自由，陆千遥想。
“过些天我会来看你，保重。”
陆千遥将头埋的更低，她故作谦卑的说：“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就不劳烦殿下来回奔波了，青桐山虽不及九重天，但我在这里有人照顾吃喝不愁。”
兮泽道：“那就好，你保重。”
太子兮泽终于走了，屋里的人看着他消失不见后，立刻开了门走出来，虚弱无力的陆千遥扶着桌子重新坐回去，她撑着额头等着不远处的人向她跑来。
秋安一走近便捏着她手腕问：“你脸色更差了，哪里不舒服？”
陆千遥揉着额角说：“我饿了。”
同太子兮泽的这一番交谈话虽不多，但几乎耗尽了陆千遥浑身的力气，沛蓉要她等上片刻她也终究没能等到。她浑身都虚弱无力，被秋安送回房时一躺下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场短暂的困顿里她几乎都在做梦，梦见孩子，梦见天后，梦见从未去过的九重天，梦见心中暗自喜欢的那个人，最后又梦见与太子兮泽在龙华城中。
梦里的景象模糊不堪，衣衫堆叠时她心中除了想逃仍是想逃，数不尽的酸楚委屈将她从梦中唤醒，醒来时天已黑透，秋安正坐在她床前看着她。
许是怕亮着她，屋里只点了盏昏黄的灯，秋安就在着昏黄的灯里看书，一见陆千遥醒来他立刻上前，关切的问：“睡醒了？现在还觉得哪里难受？”
陆千遥还沉浸在梦里，她没急着从床上起来，她神情恍惚的看着秋安，张了张嘴说了句“我想喝水”。
秋安立刻去倒了杯水端过来，陆千遥起身一连喝了两杯才觉好些，方才说的那句饿是真的饿，但紧接着沛蓉端来的饭菜她还是没能吃进去多少。
秋安看着陆千遥才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便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给你找回来。”
陆千遥脑子里乱哄哄，一时间根本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她摇摇头道：“没有，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呆在屋里她总觉得喘不上气，吃了几口饭后仍就去了屋外，秋安子灏沛蓉乃至师父玉泠崖都没走开，几人坐在海棠树下，但话却比往常少了许多。
子灏在海棠树上挂了几颗夜明珠，皎白和幽蓝交相辉映，让夜里的未离宫变的更加清亮，秋安念着陆千遥仙术时有时无不抗风寒，便拿了厚厚的披风给她裹上。
坐了片刻沛蓉忍不住问：“你今天都跟太子他说了什么？”
陆千遥如实的说：“跟他保证我会好好将孩子生下来。”
秋安又问：“没别的了？”
陆千遥说：“让他向我保证我把孩子生下来后就给我自由。”
秋安接着问：“他同意了吗？”
“他没什么理由不同意，他和天后一样，不过是想要这两个孩子罢了”，陆千遥捏了捏打过太子兮泽的右手掌心，自那一下之后那里便开始隐隐发烫，“我跟他也没有什么情分，跟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
秋安还想问及孩子的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到底不是情投意合得来的，换做谁应都觉得这是个累赘。
眼前的人过去从不肯在任何事上吃亏，凡事皆要求一个公平公正的对错，今日能委曲求全的说出这样的话来，除了眼前人是九重天的太子，另者便是青桐山的前途。
人人都说她性格顽劣脾气火爆，但大是大非面前，她又是最顾大局的那一个。
良久未说话的玉泠崖突然说：“如此也好，九重天非我们能高攀的上，去了也不免要被针对，倒不如留在青桐山自在。”
子灏跟着附和道：“是啊，哪里都不及青桐山自在，有我们陪着你，你可千万别去什么九重天上。”
子灏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他凑在陆千遥耳朵旁说：“那个天后一看就不好惹。”
一句话逗笑了陆千遥，她伸手拍了拍子灏的头说：“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觉得。”
即便太子兮泽就这样轻易的答应了她，但这头顶上可不止太子兮泽一个人，不好惹的天后和还未见过面的天帝，都让她惴惴不安，且肚子里的孩子又金尊玉贵的，九重天也万万不会让他们出生在青桐山这个根本入不得他们眼的地方。
陆千遥习惯将所有坏结果都设想个遍，例如突然就会有小仙官从天而降，要将她带回九重天上养胎，她也必然老老实实的受着九重天上各种繁琐的规矩。再例如生孩子时必然也会痛不欲生，且双胎这样的痛苦她更是想象不到。且更甚的是万一遇上难产或是什么大出血，她这条命可算就交代给了九重天。
凡人费尽心思想修仙，修仙门呕心沥血想飞升，但当她终于触碰到别人只能幻想的东西时，她从中觉出来的，只有冷冰冰的无情。
那里没有人会在意她这条小命，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她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
陆千遥将这些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突然释然许多，眼前的路只有一条，这条走完才会出现下一条。
她想，还有六七个月，养着吧，等着吧。
到底是双胎，陆千遥的肚子刚过三个月就已经凸显出来，过去束腰的衣服她也不再穿，倒也不是为了孩子，衣服遮住愈加明显的孕肚，她心里能舒服许多。
以前三天两趟的往外跑，现如今青桐山各处她也懒的去，每日就在未离宫前走上几步，便是这几步，也是秋安强行将她从屋中拖了出来。
秋安说她：“又懒又困，又想吃，但吃了就吐，你这怀个天孙怎么跟个凡人一样？”
陆千遥站在海棠树下伸了个懒腰，心里还想着几天前刚从这里跳下去守山金凤就飞出来救她时的样子，但她今日没了继续跳的念头，只在思索跳下去守山金凤是不是还能赶过来。
她说：“你跟我都没有见过别人怀天孙，兴许本来就跟凡人差不多呢？要不然万一哪天天后又来了，你问问她？”
“那还是算了吧”，秋安盯着陆千遥逐渐圆润的腰看了看，又过去扯着她手腕捏了捏，“别人怀个孩子都旁一圈，你看你，除了肚子别的地方都瘦了，脸都小了。”
陆千遥抽回手又树下，这里近来因着她放了把椅子，她靠在椅子里吹着凉风说：“吃了就吐还不如不吃，肚子里既是天孙，总不能饿几顿就出什么事吧。”
秋安在一旁坐下，说：“话虽如此，但你的身体也要紧，或者你想吃什么跟我说，青桐山没有的，我去外面给你找。”
陆千遥转过头去看着秋安，她笑道：“孩子出生以后，有机会一定得叫你一声姥爷。”
一句话引出了两百多年前的回忆，秋安笑着说：“当年我把你带大，让你喊我声爹你还不愿意。”
两百多年前，百十来岁的秋安在青桐山脚下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陆千遥，青桐山脚下方圆百里都了无人烟，能把孩子扔在这里，也必定是有人故意而为。秋安抱着睡在襁褓里安静的陆千遥御剑在空中转了两三圈，一无所获后只能将她带回青桐山。
秋安虽是男人，但性格细腻温和，品性正直，往后青桐山带孩子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就连陆千遥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
陆千遥，路途之远千里遥遥，或许曾经隔着万重山千重水，但她仍旧走到了青桐山遇见了他们。
陆千遥在秋安的话里想到了许多吃的，她尚且算的上是一个爱吃的人，可如今每想一个便加深一分腹中的翻涌，她连忙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含了半口在嘴里，才总算没有吐出来。
秋安宽慰道：“书上说，头三个月过去后就好了，你这也快到日子了。”
半晌，陆千遥吐掉了嘴里的茶水，她抹着嘴角说：“我想下山走走，你陪我一起去吧。”
在过去秋安兴许就同意了，但如今他却不敢擅自答应，他先去问了师父玉泠崖，征得他同意后才带着陆千遥出青桐山往山下去。
陆千遥没了仙术可施，御剑也御不得，秋安便带着她飞过青桐山的峭壁和险峰，但还未走出青桐山，化作人形的守山金凤长明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秋安险些撞上长明，他连忙稳住剑身手伸去扶住陆千遥，才站稳长明便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秋安扶着陆千遥的胳膊，饶是平常温和的他也忍不住在脸色上挂出了几分不悦，他说：“我陪我师妹下山走走，这也不许吗？”
长明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陆千遥，陆千遥随即问道：“你该不会是怕我跑了吧？”
长明颔首道：“仙子自然不会跑。”
“我也跑不掉”，陆千遥没了仙术脚下不稳，她用力抓着秋安的胳膊说，“所以这是天后的命令还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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