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呼啸的寒风穿过庭院,李沉壁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一时间被冷风呛住了,捂着心口咳个不停,身形单薄消瘦,肩胛骨薄如蝉翼。
秦望搭在他肩上的手甚至都不敢用力。
他眉心微皱,轻声问道:“殊平……你如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李沉壁只觉得站在冷风中,喉头一股腥甜。
这个身子是在虚弱,他带着秦望往书房中走去,在进屋的一瞬间,暖意扑来,他咳得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也不知如何与你解释我如今遭遇。”
李沉壁给自己倒了壶热茶,苦笑着摇了摇头,“彦之,我到底骗不了你。”
如何能骗得过去呢?
秦望是李沉壁唯一的至交好友。
可以说这世间,再没人能比秦望了解李沉壁。
傅风霆丧仪上的遥遥一瞥,秦望心中便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多年默契让秦望再没有发出半句探究。
他只是握住了李沉壁的手,哽声道:“殊平,你不知……不知我有多欢喜……”
自李沉壁下了昭狱,身死断头台,秦望早对这沧桑世道失去留恋。
若不是好友遗愿一定要他看着阊都,秦望又怎会苟活到如今。
于秦望而言,这乱世,不活也罢。
秦望眼眶酸涩,他压着眼底的泪意,眸光潮湿。
相顾无言。
李沉壁亦然。
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总之一阵突兀的笑意打散了书房中的沉闷。
李沉壁与秦望一同坐在桌边,最后还是秦望先无奈地摇头,“从前我与你在寒冬腊月饮酒弹琴,何其快活,如今倒好,你竟然成了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李沉壁朝秦望眨了眨眼睛,“最起码有副好皮囊。”
秦望失笑,“你这还自得上了?”
李沉壁只有在秦望跟前会露出一丝骄矜。
他挑眉,“怎么,你不羡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我可不羡慕,毕竟像小王爷那样的人,我可招呼不来。”
李沉壁赠之以调笑,秦望回之以戏谑。
“傅歧他……”李沉壁话到嘴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他面若桃李的一张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茫然,片刻后他摇头浅笑,说了句,“他啊。”
秦望挑眉:“小王爷如何了?”
李沉壁无奈地摆了摆手,“你可记得从前我还弹劾过傅歧?”
秦望:“如何能忘,也是从那时起,你就成了傅歧的‘生死仇敌’,整个阊都都以为你与傅歧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你没发现么,从前我都不在你跟前提起傅歧。”
说到这里,秦望嘀咕道:“如今倒好,和‘死对头’滚一张床上去了。”
李沉壁啧了一声,“秦彦之,过分了啊。”
秦望撑着下巴,端的是风流洒脱,“这就过分了?花红玉和谷雨他们私底下还有更过分的呢,我都不好意思搁边上听。”
多年好友,李沉壁自然知晓如何戳好友痛点。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从前还是一口一句花将军,人前规规矩矩地喊花姑娘,怎的眼下就这般随意,直接喊人家姑娘闺名了?”
“秦彦之,你的规矩呢。”
秦望一口茶在嘴里,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他憋了半天,最后红着脸一张脸,“李殊平,观而不语真君子!”
李沉壁笑眯眯:“是么?那你就是认喽?”
秦望望着别处,片刻后,别别扭扭地开口:“总之,此事你不准去别处说!”
李沉壁眯着细长狡黠的双眼,还用他去外头说?
就好友那点心思,连唐伯都看出来了。
也就花红玉傻傻的,人都和她弹凤求凰了,她还扭头和谷阳嘀咕,说小王爷请来的那位客人好生奇怪,一定要自己坐在跟前听他弹棉花。
“彦之,”李沉壁突然敛起了眼底的笑意,他缓缓坐直了身子,“你说与我相逢心中欢喜,可你知道吗,自我成为‘傅岚’的每一个日夜,我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我身在北凉,可却早已成了无根之人,梦里是江南省无家可归的流民,梦外是苟延残喘的此生,彦之,我是个有罪之人。”
“但我却自欺欺人地逃避到如今。”
李沉壁捂着脸,神情悲怆。
“殊平!”
秦望猛地站起来,他一把拉开李沉壁捂着脸的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有错的是严瑞堂,是把持朝堂的严党和司礼监,你何错之有!”
“李沉壁早就死了,你如今是傅岚!殊平,我与你说一句话,今日我坐在这里,若你因为过往痛苦,我宁愿不认识你,你顶着傅岚这个身份,便是上天要你忘却前尘旧事,过好此生。”
“我忘不掉!”
李沉壁握拳,他仰着头,眼眶通红:“彦之,我如何能忘!”
“老师无奈致仕,改革未成;我蒙冤昭狱,置之死地于后生;你空有才华却抑郁难平,彦之,我忘不了!”
“那就不要忘。”
“殊平,我从阊都来到北凉,阴差阳错重新站在面前,这便是天意。”
“天意让你我相遇,你走你的路,我继续伴你左右。”
秦望目光坚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殊平,阊都宵小之徒,有何为惧!”1
李沉壁心底一阵激荡。
朝秦望坚定地点了点头。
事关重大,也不是这一日半日就能商榷的,秦望在书房中收拾好了心绪,便打算先离开。
结果拉开房门。
赫然与站在门外的傅歧打了个照面。
秦望:……
他回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好友,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目光。
祖宗来了。
还不知道这位祖宗到底听了多少。
李沉壁隔着秦望同傅歧对视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秦望有些心虚,毕竟在人府上抖落出来一个秘密,先前还一直瞒着傅歧,眼下实在不好意思待下去。
“那什么,开太阳了……”
“哈哈,我去庭院里溜达溜达。”
李沉壁:可赶快走吧,废物玩意。
送走秦望,傅歧面无表情地进了屋,还顺带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李沉壁低着头,默不作声地重新换了一盏热茶。
沉默的空隙,李沉壁那张一向寡淡清冷的脸上出现了抹红晕。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傅歧,“你……你何时过来的?”
“不巧,全都听到了。”
傅歧坐在凳子上,外头,喊了一声:“李沉壁。”
李沉壁:?
“昔日工部侍郎李沉壁,因牵涉进江南决堤案,于十三年冬斩首示众。”
“他死那日,我在北境,听后只觉得可惜。李大人是大周难得的清醒之人,未能与他见上一面,是我此生之憾。”
“人死如灯灭,不必遗憾。”
李沉壁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
他死而复生,是否就是因为这世间有这样多的人惦念他。
那段日子他虽被关昭狱,却也曾听说过江南百姓为了替他求情,一次又一次地往阊都递请愿书。
老师、秦望、唐大人也在为他奔走。
甚至还有远在北境的傅歧。
“那日你说你小字名唤沉壁。”
傅歧嗓音低沉,“我原不知那竟是你给我的提示。”
李沉壁在傅歧的注视之下,只觉得心底一阵慌乱。
他想要起身离开。
但却在起身的那一刹,被傅歧攥住了手腕。
傅歧就想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固执地拉着李沉壁,“我该叫你什么?傅岚?李沉壁?殊平?都是假的,你站在我面前,可你与我说的一切,告诉我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傅歧不依不饶,一定要从李沉壁口中问到一个答案。
“你都听到了,不是吗?”
李沉壁语气无奈。
傅歧坐着,他站着,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够看到傅歧头顶一个疤,指甲盖那么大,也不知怎么伤的,能够经年累月都不长一根头发。
“我……”
傅歧有些语无伦次。
到最后索性将脑袋埋到了李沉壁的身前,像一只安静地趴在那里的狼狗,只剩下哼哧哼哧的呼吸声。
“我如今很好。”
李沉壁安慰着傅歧。
“你不好!”
傅歧闷闷的,“你夜里总是做噩梦,我不敢开口询问,你如今能告诉我了吗?你是不是总是梦到……”
李沉壁闭上双眼。
喉头滚动,在哽住的那一瞬间,傅歧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不够。
只靠抱着他怎么够。
傅歧吸了吸鼻子,索性站起来,直接直愣愣地抱着李沉壁坐到了胡床上。
李沉壁身形不算娇小,但在常年习武的傅歧怀中,却是如此契合。
傅歧将下巴搁在李沉壁的肩上,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宽大的脊背投下一片阴影,李沉壁被傅歧拢得严严实实。
他甚至能够闻到只属于傅歧身上那一股仿佛带着北境烈阳般炙热的温暖气息,霸道地包裹着他。
让他心底的那些阴暗和恐惧,全都无处遁形。
其实也没那么可怖。
昭狱的那些刑罚他早已一一尝遍,梦中种种,不过是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
“我……”李沉壁的嗓音干哑。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完,傅歧便捏住了他的下巴。
“忘了它们。”
傅歧轻轻掰着李沉壁的头,侧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这是男人的唇。
并不柔软。
傅歧粗粝的拇指刮过,李沉壁甚至都忘了闭眼。
李沉壁能够清楚地看到傅歧眉眼专注,黢黑的双眸沾满情/欲。
滚烫而又灼热的双唇从李沉壁的鼻梁吻至眉骨。
傅歧掐着李沉壁的腰,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钉死在怀中。
不,他不要李沉壁死。
他要李沉壁从今往后,再回忆起昭狱往事时,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傅歧。
世间八苦他的沉壁早已一一尝遍。
他要他的心上人,此生再无所怖,无所惧。
傅歧吻着李沉壁的耳垂,怀中人一阵颤栗。
“沉壁,忘了它们。”
“记住我就够了。”
他的沉壁,要一世安,情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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