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霍家
趁着天还未亮透,二人离开喜仙居,前往霍家。
魔头依旧笼着手炉,约是觉没睡够的原因,看上去比先前更冷了一些。
小丫早早就等着了,起身的时候重重打了个哈欠。
“郡主。”她道,“看那边。”
沉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应该是一个米粥免费发放点,冒着热气,等着领这一碗粥的难民排了好长的队,一眼看过去,几乎要看不到尾。
掌勺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撸着袖子,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屠夫。
“都别抢。”他大声的吆喝着,“每个人都有,保证都有!”
在那男子身旁,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挂着一条黑布,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霍”字。
那应该是霍家的救济粮。
从天还没亮就开始了。
“南仓怎么会有这么多饿着肚子的人?”沉浅问。
“姑娘,那些可不是南仓人。”站在她们身旁的一小摊摊主开了口,“那些,都是从杨城过来的。”
“杨城?”
“是啊,杨城闹饥荒,死了不知多少人了!都听说在南仓有霍家,这不,赶着潮都涌过来了。这普天之下,也就霍家,能养的起这么多人了。”
“人一天比一天多,这也不是个办法……”一老太太接道,“霍家的粮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沉浅问:“这霍家家主,是怎样一个人?”
“姑娘。”老太太接话,“南仓要是没有霍家,我们这些人啊,都活不到现在。”
沉浅心说话先别说这么满,那霍正廷不止会救人,说不定还会吃人呢!
不过,这个人倒也挺矛盾的。
“魔头。”沉浅出声,“你怎么看?魔……”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魔头的影。
沉浅一脸懵的问:“那魔头呢?”
小丫摇头:“不知道。”
没影了。
这人多眼杂的,他就不怕被认出来?
“也不知一声!”沉浅扶额,“这上哪找去?”
“你们要找的,是不是披着头发,穿一身白衣服,长的很好看的那个?”老太太指着一个方向道,“他往那边走了。”
那人长的过于儒雅,又披散着头发,太容易吸引旁人的注意了。
从他站在这开始,老太太的视线几乎就没从那人身上下来过。
本来她也不好意思这么盯着人瞧,不过那人看起来脾气好,没有要发怒的意思,也不怕被人看,走之前还冲着老太太笑了一笑。
“哪边?”沉浅问。
“唔,那边!”
清晨的第一缕太阳冒出尖来,柔和的光线恰巧打在那人的半边肩头。
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仙家之气,一点都看不出这个人其实来自那万恶的血海独舟。
他慢着步子,走的不急不徐。
手里捧着一包东西,用锡箔纸包着,捧的倒是小心翼翼。
原来是饿了……
沉浅上前一步问:“你去……”
“喏,给你。”
他将手里捧着的东西伸到了沉浅跟前。
一股清淡的玫瑰花味散开,充斥在沉浅的鼻尖——
“你这是……”
他冲着她笑,说:“玫瑰饼。”
还散着热气。
沉浅指尖透过锡箔纸沾了一些温度,忽然就愣住了。
见她不动,魔头又缀了一句:“还热着。”
“你……你去买这个了?”沉浅问。
“嗯。”魔头偏了下头,“尝尝。”
沉浅记得之前小丫有讲过,魔头在成为魔头之前,曾经是剑灵门少将主。
从人人景仰到人人喊打,不过才是一夕之间。
她现在面前站着的,是个真真正正的魔头,二十五年的封印都没能让他魂飞魄散,可总有一些瞬间,让人觉着好像在哪见过。
就好比是现在,同样的姿势,好像也是一个天刚亮的状态,她从某个人的手里伸手接过一个用锡箔纸包着的东西,就……就连味道都好像一样。
“怎么?”他出声问:“不喜欢了?”
“没有。”沉浅摇头。
她一口还没咬下去,喧哗声自那头先传了过来。
一个穿着麻衣,带着帽子的年轻男子,自巷子那头“蹬蹬蹬”跑过来,指着他们这边喊——
“给我站住!”
“就你,穿白衣服那个!”
沉浅怔然抬头,问:“你干了什么?”
“唔——”魔头歪了下脑袋,很轻的挑了挑眉,“有点麻烦。”
“嗯?”
“跑吧。”
“跑?跑什——”
话没说完,手腕就覆上了一个过于冰凉的指尖,只一刹那,没了影。
沉浅情急之中还不忘带上了小丫一起。
他们迅速拐了个弯,那男子自然追不上,只听声音还在继续。
“拿了我的玫瑰饼,你就扔我两块石头啊!”
“长这么斯文一人,怎么还吃霸王餐?”
“欸?”
“人呢……”
沉浅:“……”
魔头一脸的委屈:“写了借条,是他自己不认的。”
沉浅:“……”
沉浅低头看到了他手里的借条,署名落款还是剑灵门风痕。
这他妈……谁敢认!
沉浅:“谁教你的,买一包玫瑰饼都写借条?”
魔头眼睛亮了亮,像是在回忆似的,半晌才道:“是有个人这么说过。”
曾经有人借条欠满天下,署名都是剑灵门风痕。
那时候他每到一个地方,都雷打不动的怀里揣着一个账本,挨家挨户的清账,明明那时候,借条是很管用的。
“你这魔头怎么什么话都信,这种写借条的小无赖,应该早就被人打死了吧?”
魔头闻言,低着头笑。
还笑!
“还不走?”沉浅没好气,“你的负芩姑娘早盼着了。”
“郡主。”小丫在这时候出了声,“你要去霍家?”
沉浅往魔头脸上瞄了两眼,问:“我不能去?”
“嘶——”
小丫一脸的一言难尽,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开口。
“为什么?”沉浅理直气壮的问,“难不成我刨了霍家祖坟?”
小丫:“也差不多了。”
“你说什么?”沉浅一愣,轻声问:“我以前……还干刨祖坟的事呢?”
“郡主。”小丫小心翼翼的戳了戳沉浅胳膊,轻声提醒,“你杀了霍家十几口,几乎满门,你忘了?”
沉浅:“……”
还真忘了。
不是,是压根就没记起来过。
“我,我失控的那几年?”
“嗯。”小丫重重的点头。
那几年,她不知怎么走火入魔,杀性几乎不可控。
每次睁眼意识回笼的时候,手心全是血,地上躺的全是尸体,身上一帮人追着喊打喊杀。
凉华妖女的称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但沉浅不知道的是,她失控之时撞上来的第一批倒霉蛋,就是霍家。
霍家几乎满门被斩,只留了一个恰巧外出不在的霍正廷。
要说这世上谁最痛恨凉华妖女,莫过于南仓,莫过于霍家。
传闻,凉华妖女之所以痛下杀手,仅仅是因为霍家有个小孩子贪玩,将一片树叶扔在了妖女头上。
这就属实有点——
沉浅果断扭头就走。
“魔头,你自己一个人去吧,那负芩本就跟我非亲非故,我就不奉……欸?”
又给拽了回来。
这魔头看似轻飘飘一阵风就能吹跑,属实力气有点大了。
他摊了摊手掌,理所当然的反问:“你就留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对付霍家的邪祟?”
听起来很不厚道,但沉浅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是魔头啊,你怕什么!”沉浅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教你一招,进门先报大名,谁不要命了还敢打你的主意!你虽是魔头,但毕竟跟这霍家没私仇,我就不一样了,他们见着了估计得……”
魔头却打断她,问:“霍家满门惨死,死状奇特。身上无半点外伤,唯独后脖颈留了五个齿口,没有半点证据能证明这些人是被凉华郡主所杀,为何……”
为何听这话的意思,是认定了?
小丫道:“因为过了这么多年,自那次之后,江湖之中从没有再出现过一个杀人会留五齿口的人,这一点,更让大家怀疑,那个伤口只是凉华郡主用来掩盖罪行的方法罢了。”
其实,已经没有人真的在意这究竟是出自谁手了。
按在一个人身上的罪哪那么容易就能摘掉。
再说了……
那些年的沉浅,杀性大发,几乎杀遍了各门各派,而她自己,杀完人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多一桩或者少一桩,影响不大。
久而久之,那些本来抓不到凶手之事,就都归到了凉华郡主身上。
“更何况……”
魔头偏过视线来,等小丫的下文。
小丫道:“更何况那日,郡主的确在霍家出现过。”
霍家满门惨死之时,沉浅就在现场。
虽说没人证明是她动的手,却也没人能证明不是她动的手。
魔头听的认真,末了来了一句:“无碍。”
“无碍?”沉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被索命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无碍了,我……”
“还认得你这张脸的人,霍家没有。”魔头道。
是啊,凉华郡主不是什么可供人参观的雕像,并非人人认识。事实上,沉浅近些年很少出凉华,真正认识她面貌的人确实没几个。
霍家,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的霍家,都是那场灭门后才进的霍家。
“传闻中的凉华郡主,可是奇丑无比,面目可憎。”魔头看着她,忽而笑,“取个新名吧,你现在很安全。”
沉浅懵了半晌,直到那魔头走出了好远一段距离,她才出声问小丫:“他什么意思?是说我好看的意思?”
领悟错了?
不应该呀!
-
霍家门庭布置稳重简单,门前只有两名弟子在,穿着简陋朴素,一点都没有南仓首富的气派。
见有人来,其中一个上前来询问。
“几位……”
“尊夫人的朋友。”魔头对答如流,一点都看不出心虚,“麻烦通报一声。”
“这样啊。”不知为何,那人非常防备,视线在三人身上来来回回,试图看出点什么特别来,可是令他非常失望,这三人皆是一副笑眯眯,像是专门练过似的,连上扬的那点弧度都几乎一模一样。
不寻常。
“几位怎么称呼?”那人问。
魔头眯了下眼,脱口而出:“姓麻。”
沉浅略一皱眉,刚想问这个姓麻是怎么来的?
结果,那魔头文质彬彬的指着她又道:“这位,姓烦。”
沉浅:“……”
“麻先生,烦小……”那人念出来也觉得不对,还在那较劲,魔头已经先他一步,抬腿进了门。
开门那人急了,快步跟着他们,不满的念叨:“我尚未通报,你们不能进去!老爷还没醒,不可吵着他!”
沉浅走在前,随口说了一句:“这霍正廷才有多大,就成老爷了?”
结果一转眼,她就发现自己这句话说错了。
一石边台子上,站着一人,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袭深棕长衣,目光落下来的时候异常的沉。
就在这时,正在院子里清扫的几名杂役弯腰行了个大礼,喊道:“老爷。”
霍正廷?
与沉浅想象之中差距太大。
他留着长胡子,已全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就连脖子,都生的皱皱巴巴。乍一看去,说他今年八十高龄都有人信。
沉浅不由得发问:“霍正廷这么大岁数?”
“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应该是四十左右。”魔头道。
四十?
他是如何做到老成这样的?
如果再细想起来,负芩,好像也是一样。
两个人,皆没有以同等的岁月老去——
两个人,都渡了寿命给旁人?
魔头拇指轻轻擦着衣料边角,视线偏转,落在了站在霍正廷身后的那名年轻女子身上。
她脖颈处的那条黑色铭文比昨日好像更长了一些,几乎快要伸到眉梢。
许是魔头的注视太过于阴森,霍正廷不着痕迹的将那女子往他身后推了推,严实的挡住了视线,这才开口——
“几位,一大早来我霍家,所为何事?”
那声音,竟比他那张面目还要更沧桑一些,更像是一个从古老传过来的古董似的,落地成渣,传到旁人耳里的时候碎成了几半,几乎要听不真切。
“爹爹。”躲在他身后的那女子开了口,“他们……是娘请来的。”
霍正廷脸上闪现细微的一点慌乱,不过转瞬即逝,问:“负芩今日不在府上,不知她叫各位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沉浅心说,杀你的,感觉到了吗。
“哦?”魔头轻轻拉了个调子,偏了偏头,开口:“尊夫人特意嘱托过我们,她今天一定会在此等候,怎么会食言呢?”
霍正廷没有开口,站着没动。
魔头笑了笑,再道:“不知可否让我们这一行人在此等一等尊夫人,抱歉,有件事她拜托我时日已久,实在是不好再拖延。”
霍正廷看着他,没有出声。
良久才问:“她找你们,所为何事?”
魔头垂着眼,轻轻勾起半点唇角,道:“尊夫人说,霍家,已经没有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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