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深夜寂静，看似风平浪静，可罗弘信实在难以心安，在正堂大厅原地踱步许久，最后如在忍不住跑到儿子的厢房前，轻轻扣响木门。
“大郎睡了吗？”他的声音略显疲惫。
罗弘信之子罗绍威刚刚睡着，便被吵醒，掀开被子，嘴里骂了几句，下床开了门。
“阿爷，大半夜不睡，难不成朱温打来了？”
罗绍威的体型异常高大天生虎背熊腰，面对父亲也居高临下，浓眉紧皱，睡眼惺忪，面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罗弘信长叹一声，打量了自家好大儿一眼，万分失望，心道，怎么自己生的儿子就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看看李克用，生的儿子个个骁勇善战，李存勖更是又神仙机缘。
真的不能比啊，一比下来，自己的儿子真是连猪头都不如。
罗弘信走近屋里，又换了个地方来回踱步，纠结了半晌，在儿子越发不耐烦的目光中终于停下脚步。
他浑浊的老目中染上一层凝重，冲罗绍威招了招手，沉声道：
“大郎，我们魏傅镇的兵权，该转手了。”
罗绍威年方二十，正是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华，怎会甘心移交家族兵权。
他虎目圆瞪，鼻孔微张，粗声粗气道：
“阿爷！你在说什么梦话，难不成朱温得寸进尺，还想插手兵权？”
“不……不是朱温。”罗弘信捋了捋白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沉重，“是沙陀，沙陀三公子，李存勖。”
“李存勖是哪号人物，孩儿不曾听闻。”
罗绍威挠了挠头，干脆坐在床榻上翘起二郎腿，手中碰了一杯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这孩子，李存勖就是那召唤天谴，守住兖州城的小英雄。”
罗弘信恨铁不成钢，怒踹了他一脚。
罗绍威粗犷的脸上多了一个鞋印，他揉了揉发疼的脸颊，不敢置信道：
“就那个不自量力死在兖州城的沙陀小屁孩？！阿爷你是魔障了吧，他不是死了吗？”
罗弘信知道此事匪夷所思，坐在床榻上，拍了拍儿子的肩，娓娓道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从狐妖口吐人言，说到李存勖乃天命之子。
罗绍威不置可否，听着听着打了个哈切，呼噜声震天动地。
罗弘信给他来了个当头暴栗，大喊道：
“你文不成武不就，只会点三脚猫功夫还以为多厉害啊？你让阿爷如何放心的下？”
“我再没用，也比李存勖那黄毛小子好，至少孩儿不会自不量力去找死！”
“快住嘴！小心祸从口出。”
罗弘信一把捂住好大儿的嘴。
罗绍威拿开父亲的手，放声道：
“阿爷胆小，当初投靠李克用，后来又臣服朱温。
如今异想天开，想移交兵权于黄毛小儿之手，李克用知道了不得笑话咱们是缩头王八。
我偏偏不信李存勖能死而复生，什么狐妖，什么天命之子，是阿爷做的噩梦吧！”
说完，他抬腿吧脚上的靴子踢飞，动作利落滚到床榻最里边，被子闷头呼呼大睡起来。
罗弘信不住地摇头，无意间看向窗外的夜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如同这将倾的大唐江山。
他见过无数尔虞我诈的丑恶嘴脸。
比起人，他更愿意相信神通广大的仙人。
“李存勖…朱邪亚子…天命之子啊——
老夫虽不是忠君爱国之辈，可也想儿孙未来能活在一片盛世之中，而非一辈子蹉跎岁月，苟且偷生……”
夜空如一张巨大的黑幕，圆月高挂，如仙人明镜，普照黑暗的人间。
小黄鸡用小短腿抓住李存勖的后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起他，一路飞向明月。
李存勖昂首挺胸，双臂舒展，双腿自然下垂随着飞行的动作微微斜倾。
他正努力学古画中神仙飘逸飞行姿势，月光在他的背后形成一层朦胧的光圈。
风扬起暗红如血的长发，冰蓝色的眸子古井无波，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情感，仿佛真的羽化登仙，忘却尘世杂念。
【累死我了，宿主你是不是吃胖了？】
小黄鸡为了不丢凤凰一族的脸，呼哧呼哧地努力扑棱小翅膀。
——可能是背包里东西太多了？
李存勖自认为身材匀称，比同龄人高壮些，却没有丝毫赘肉。
小黄鸡这才想起来这么一茬，苦着脸吐槽：
【差点忘了，负重太多会等比增长体重。
你装了那么多石头木材，当然会重！
就你现在的体重，一屁股做死头熊也不成问题——】
李存勖差点没崩住冷峻的表情，决定不和小黄鸡啰嗦，认真维持“仙人”人设。
夜幕之下，魏州城外不远处的小道上，一行魏州兵马悄悄南下。
他们是听命于罗弘信，正要去兖州城打探李存勖消息的人。
其中一个牙兵仰头打了个哈切，不经意间瞥到了圆月前的一抹黑影。
他立时瞪大双眼，定睛一瞧，惊恐地喊出声：
“那是什么！？”
一旁的牙兵纷纷停下前行的脚步，一齐仰头望天。
只见玉盘一般的圆月之前，一个人形的身影高悬着，逆光而来，缓缓向魏州城中飞去。
“好像是个人，看个子应当年纪不大。”
其中一个牙兵猜测着。
“人哪里会飞啊，一定是仙人！”
有个牙兵惊声道，连忙跪下，磕头拜了起来。
其中一个眼尖的眯了眯眼，反复确认了许多遍，才开口道：
“仙人的头发好像是红的，眼睛是蓝的…看这身形不过是个少年孩童，莫非——”
“是沙陀人，仙人是沙陀三公子！”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老兵认出了李存勖，咂嘴弄舌，不敢置信地惊声道。
“当年我曾随军去过晋阳，见过李克用和他的几个儿子，看模样，定是沙陀三公子没错！”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李存勖回出现在此时此地，而且还飞上了天，这实在太过荒谬。
但他们由不得不信。
其中一个机灵的自言自语道：
“主公定然早就知道三公子有如此神通，这才叮嘱我们要对三公子客气恭敬。”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我们赶紧掉头回城，通报主公此事！”
领队的牙兵提议道。
众人连忙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小心翼翼地躲避朱温的势力范围，尽快回了魏州城。
飞在天上的李存勖低头望了眼牙兵的长队，心中掐算着时间，等牙兵们回到城中府内后，再绕了个弯，找到了罗弘信所在房间的窗户。
这下定要让罗弘信心服口服，乖乖交出魏傅节度使的位置，以遏制朱温扩张的野心，一步一步削减他的实力，这些反唐恶贼少一个是一个。
【宿主，别忘了你阿爷也曾经反唐呢】
——闭嘴。
李存勖忍住拍飞它的冲动，毕竟还要靠小黄鸡他才能自由飞翔。
罗府中，罗弘信坐在木榻上，望着陷入沉睡的宝贝儿子，时不时长叹一声，刚想着离开，准备召集兵马趁朱温不备偷袭一番。
房门却被敲响了，回城的牙兵队长急声通报道：
“主公——我们找到李存勖了！”
罗弘信连忙起身开门。
“快，快说三公子所在何处？”
房门打开，牙兵队长正想回话，却在抬眼的瞬间，目光落在了罗弘信身后的窗户上。
“他…他在那里！”
他颤抖着手，指向罗弘信的背后。
罗弘信心猛地一缩，连忙回头。
月光被一个人影挡住，室内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在摇曳。
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影竟是漂浮在空中，正在窗外冷冷地望着他，与他对视。
罗弘信抬手摸了摸额头，额角满是冷汗，白发苍苍被汗水浸湿，夏夜的风一吹，竟陡然生出刺骨寒意。
“李…李存勖……”
他的声音抖得像筛子，满眼惊异。
李存勖竟真的会仙术，能浮空而飞，定是天命之子无疑！
李存勖满意的看着罗弘信震惊的表现，但面上依旧保持冷峻无情，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淡漠。
他抬起一只脚，靴子轻轻踩在窗框上，心里悄悄对小黄鸡说道：
——不用飞了，放我下来。
【总算结束了】
小黄鸡如释重负，松开小短腿的爪子。
李存勖感受到后领的力道松开，另一只脚也踏上窗框，纵身跳入，双脚平稳落地。
也许是他负重太多，体重太大的缘故吧。
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地板竟然裂开了。
气氛略显尴尬。
李存勖努力崩住表情，面不改色地抬眼对上罗弘信的视线。
罗弘信浑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了然和佩服，心中自动脑补。
不愧是天命之子，轻轻一跺脚就能有如此神力。
地板开裂的声音吵醒了正在呼呼大睡的罗绍威。
罗绍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便瞥见了站在正前方的李存勖。
他顿时清醒，误以为是刺客闯入，扯着嗓子，用粗犷的嗓音吼道：
“谁，纳命来——”
说着，他光着脚就跳下床榻，抡起碗口大的拳头揍向李存勖。
罗弘信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
“大郎住手，这位就是三公子，不得无礼！”
李存勖泰然自若，目光冷淡轻轻扫过罗绍威便不再停留。
他看向罗弘信，冷声道：
“你背信于阿爷，该当何罪。”
一旁的罗绍威张嘴就想骂，罗弘信眼疾手快，随手从桌案上拿了个茶杯堵住了他的嘴。
罗弘信谄媚地笑了笑，弓着腰，尽量与李存勖的目光持平，不敢僭越半分。
“三公子，不，三郎神君——此事的确是小的不对，当时被逼无奈，才另贼人朱温趁虚而入，另兄之死，小的实在是对不住。”
罗弘信边说边抹眼泪，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李存勖听后，想到了惨死与朱温之手的长兄，怒从心起。
但他依旧不露声色，仅仅眉头微微蹙起。
罗弘信以为“神君”不高兴了，转身想端茶送水让他消消气，突然想起来刚刚顺手用茶杯堵儿子的嘴，一时记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绍威拿出了卡在嘴里的小茶杯，冷哼一声，怒目而视瞪向李存勖。
“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多管什么闲事！我看你是大难不死，想来忽悠阿爷，以此得到庇护罢了。”
说完，他不顾罗弘信阻拦，抡起拳头就要开打。
李存勖面不改色，淡定地侧身躲过，拳风扬起了一缕红发，划过罗绍威的眼前。
罗绍威有一瞬间失神，显然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小屁孩能躲过他的拳头。
“可恶。”他攥紧拳头还想故技重施。
李存勖眯起眼，在心里召唤小黄鸡。
——带我飞
【为了大唐荣耀……我忍！】
小黄鸡扑棱着翅膀，奋力地拉起李存勖。
就在罗绍威的拳头即将砸下来的前一刻，李存勖突然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屋内的二人。
“飞…飞起来了？”
罗绍威惊愕失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再次抬眼看去，李存勖竟消失不见了。
去哪儿了？刚刚还在空中的……
“啊——”
罗绍威一声惨叫，再次睁眼已经到了屋内角落。
李存勖刚刚趁机绕道他的背后，本没用太大力气，可能是自身负重太多的缘故，轻轻一脚竟把罗绍威这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踹飞了出去。
“大郎——”罗弘信心疼了，多是老泪纵横，“大郎，这下你该信了吧，三公子真的是仙人神君啊。”
罗绍威动作呆滞地站起身，也不顾身上蹭了灰，愣在原地，望着李存勖一动不动。
他嘴里咕哝着：
“怎么可能……怎么真的会飞？难道……”
难道狐妖说人话，亚子王，天命之子都是真的吗？
就在此时，一阵慌忙的脚步身传来，几个牙兵在门口高喊道：
“主公——朱温义子朱友恭带千余骑兵偷袭我方西城门，看守疏忽，被攻入城门，现已追到城中，直奔府邸而来！”
“你说什么！”
罗弘信惊呼出声。
罗绍威也回过神来，虎目中燃气怒火，撸起袖子道：
“阿爷，孩儿这就去把朱友恭那厮赶跑——”
罗弘信拉住罗绍威，扭头恳求李存勖道：
“三公子，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李存勖听朱友恭竟然打进来了，也有些慌神，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依旧从容不迫道：
“我自有办法应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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