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接下来的几日，李存勖总会在化形时旁敲侧击，言语试探朱友恭为何如此痛恨大唐。
“当今圣人如何？”
他假装自己是一无所知的小狐妖，想了解这个世界。
“空有大志而无能。”
朱友恭毫不留情地嘲笑。
“换个圣人便是。”
李存勖继续说道。
“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
朱友恭拿出心爱的长弓，细细擦拭着，眼中恨意充满锋芒，哪怕是嘴角的笑容也带不了丝毫暖意。
“当年袁天罡与李淳风的预言即将实现，的确该换圣人了，不过新的圣人定不是大唐的延续者。”
“这句话，我没听过。”
李存勖知道袁天罡和李淳风，却没听过这句预言。
朱友恭皱了皱眉，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听到的，好像生来就知道这句话。
“你刚刚化形，当然没听过。”
但朱友恭却嘴硬着反驳。
大唐必亡，不只是因为预言，更是因为他对大唐失望透顶。
失望积攒多了，就成了绝望。
绝望之后，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恨。
经过无数磨难后，他的恨意愈演愈烈。
如今家破人亡，孤家寡人一个，这种恨更是成了执念。
一切悲剧的源头皆是因为这个破败无用的唐廷。
如历史洪流中其他朝代一样，从开国到亡国，左右不过百年。
唯有改新革代，用血洗清淤积的腐朽，才能让这片江山焕发生机。
李存勖无力地转过身，走向门外，仰头望天。
天命究竟是什么？
若是命运无法更改，为何太宗转世后还会恢复记忆，哪怕十分短暂。
又为何，自己会遇到小黄鸡，得知未来之事，被赋予重任，将力挽狂澜，拯救大唐呢。
这个问题不能深想，反而会迷惑自智。
他只要尽力，总有一天太宗转世会幡然醒悟，不再执念于反唐。
一只白鹘飞过天际，带回了朱温的回信。
朱友恭放下沉重的心事，收回信件，粗略一看。
自语道：
“义父不顾疫情，竟还想回汴州吗？”
李存勖听后，压在心底的恨意涌出。
朱温要回汴州，不是正好吗？
他寻机会，再去杀朱温给长兄报仇。
这几日，城中疫情有所缓解，但染病的那些人依旧无药可治，只能拖着病体等待奇迹降临。
但更多的是绝望，等死罢了。
自称是宗圣观弟子的鸿泽道士入了东平王府，向东平王嫡子朱友贞献上丹药，自称此丹为“二圣救苦避瘟丹”，可解世间所有疫病。
朱友贞多疑不轻信于人，故而先是让鸿泽道士在府内暂住几日，问起要了避瘟丹后，打算用住在偏院的小妾王氏试药。
东平王朱温的小妾王氏。
正是李存勖前些日子施救的那名女子。
也就是那被朱温厌恶的庶子朱友珪之母。
“王氏……你这条命也就这点用处了，不然早就把你杀了！”
朱友贞守在阿娘张惠的床榻边，亲自端碗喂药，同时咬牙切齿着说道。
张惠轻咳几声，推开苦涩的药汤，劝道：
“锽儿，莫要杀生造孽了……”
朱友贞却眨了眨眼，又大又圆的杏仁眼中满是纯粹的天真，嘴角扬着天真稚嫩的笑容，全然没了刚才的狠厉疯狂。
他甜甜地叫着阿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锽儿没有杀生，那王氏明明自己染了病，久病不治，自然会死啊——”
张惠看着那纯真无暇的笑容，心却狠狠发颤。
他很清楚，是锽儿吧自己吃过的剩饭给了王氏，王氏才染了和自己一样的疫病。
她一心向佛，为何生出这样如恶鬼的儿子！
等朱友贞离开的空档，张惠叫来一个婢女，气若游丝地吩咐道：
“我不能眼看着锽儿执迷不悟，我佛慈悲——
你趁机去把王氏和其子放出府吧，寻个郎中找个住处，莫要留在这里了……”
说着，张惠拔下头上的金玉簪子，塞到了婢女手中。
婢女犹豫着应下了。
却在刚出门时迎面撞上了朱友贞。
朱友贞眼尖，发现了那金玉簪子。
他眼中划过一抹锐利的凶光，拔出随身携带的精美匕首，冷光乍现。
“你偷了阿娘的簪子。”
婢女吓得瘫倒在地，声音颤抖发虚。
“不是偷的…是……”
朱友贞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张惠听到门外的那声惨叫，心狠狠地纠在一起。
朱友贞拿着沾了血的簪子，又回到了张惠床榻边。
入夜后，李存勖化身狐狸潜入茫茫夜色中。
这几天他试图去找到那个道士，阻止那道士用有毒的假丹药骗人。
可朱友贞极其重视那道士，派了不少王府护卫重重把守。
一来是保护，二来也是为了监视和控制。
李存勖不得不另寻他法。
既然阻止不了道士骗人，那他尽快找到真正治疗瘟疫的良方不就好了。
——小黄鸡，有没有哪种灵兽的肉可以治瘟疫的？
他在心中问道。
【当然有，不过世界之大，能治疗瘟疫的灵兽，哪有那么容易碰到。
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巧正好在汴州啊】
它才不信宿主天天有狗屎运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存勖不想放弃。
王府内。
床榻上的“朱友恭”睁开双眼，起身下榻，披上外袍出了门。
一路走向王府后宅的偏院，离小妾王氏所在越来越近。
护卫集中在另一处，故他能畅通无阻。
李世民望了眼灰蒙蒙的夜色，心中暗叹：
朕的大唐，天灾人祸俱全，想要力挽狂澜实在不易。
他望了眼偏院大门，耳边夜风刮过，吹来一声悲怆的呜咽。
“阿娘——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求朱友贞，求他给你找郎中治病！”
朱友珪哭得泣不成声。
小妾王氏摇了摇头，绝望道：
“去了也没用的……”
“那我去找义兄和姐姐——阿娘等我回来！！”
朱友珪倔强地跑出院子。
哪怕濒临死境，他也要拼命去挣扎！
刚出院子，朱友珪就碰到了恢复记忆的李世民。
“义兄？”
朱友珪一愣，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黝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李世民猜到了院内发生的事，眼中精光一闪，道：
“可要为兄帮你找个郎中？”
朱友珪回过神，连忙点头如捣蒜。
“义兄，若是平时，我不会轻易求人，只是阿娘她突然病情加重……”
“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有义兄在呢。”
李世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揉了揉毛糙粗黑的头发。
语气轻缓又有力，很有安全感。
朱友珪眼中泪光闪烁，感激不已。
“义兄你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年，除了阿娘，也就你和红发姐姐关心过我！”
想到红发姐姐，朱友珪黑瘦的面颊染上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红发姐姐？
李世民愣了片刻，搜寻脑中记忆，这才浮现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
“好了，你先回去陪你阿娘，我去帮你找个郎中带进府内。”
李世民说完便转身离去。
背过身的那一刻，他面色一变，眼中染上一抹沉重的情绪。
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脸，的确是美艳无双。
可五官长相的感觉却莫名熟悉。
他闭目沉思了会儿，于黑夜中漫步，再次睁眼，月光映在眼中。
一个女孩的幻象浮现在他的眼前。
她是他亲自抚养在左右的女儿，晋阳公主李明达，幼字兕子。
兕子薨年十二，还未长大便与世长辞。
思及此处，李世民垂眸吸了口气，心头抽痛，不忍红了眼眶。
也许是巧合吧，狐妖化形后的模样与兕子形似八分。
只是兕子没有长大，面容带着孩童独有的可爱和天真。
若兕子能平安长大，大概会比那狐妖化形更加美丽。
会是大唐最美的公主。
李世民回过神来，从一腔思愁中脱离。
人死不能复生啊。
事实上，的确是巧合。
小黄鸡系统的人脸模型取材于人间所有出生过的人类，经过随机合成，形成了预设模板。
这样的巧合，勾起了李世民心底最柔软的拿出情感。
李世民加快脚步，利用朱温义子身份之便花高价连夜请了个郎中回府，带去了后宅偏院。
按规矩，后宅外男不得入内。
不过城中大疫，人人自危，无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
与此同时，府内最幽静之处，
鸿泽道士被变相囚禁起来，几天一过憋得慌，便略施贿赂，溜了出去，来到王府附近的龙亭湖畔，一轮弯月映在水中，随着涟漪模糊成一片动人的波光。
他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过一会儿就溜回去。
鸿泽刚想坐下打坐，只听周围的草丛里传来动静，他以为是王府的护卫追来了要抓他，连忙爬起身，躲到一旁的树影之中，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窜了出来，跳到湖畔。
那抹红艳的色彩在黑夜格外显眼。
鸿泽刚松了口气，可定睛一看，只见那狐狸的身后竟是三条尾巴！
三条尾巴，定是狐妖啊！
没想到世上真的有妖精，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鸿泽惊讶的同时连忙捂住嘴巴，怕自己惊吓出声，反道被狐妖发现。
狐妖可是吃人的，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李存勖现在是火狐形态，方便行动，在四处搜寻灵兽的踪迹。
找遍了汴州城，捕捉了一对稀奇古怪的野兽后，经验涨了不少，就是没找到能治疗瘟疫的灵兽。
正当他有些疲惫时，突然心中有一种预感，他凭着感觉跑到了龙亭湖畔。
探头一望，只见一个黑影在水下来回游窜，看起来像一只鱼，可前端却像针一样又尖又长。
他的心跳加速，连忙问小黄鸡道：
——这是灵兽吧！
【等等我看看】
小黄鸡疲惫地飞了出来，找了一晚上它也累了，本不抱希望，可这么凑近一瞧，它瞬间叽叽叫道。
【是箴鱼！
山海经的东山经记载‘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鱼，其状如儵。其喙如箴，食之无疫疾’】
——吃了箴鱼肉就能治疗瘟疫对吧。
李存勖兴奋的两眼放光。
小黄鸡肯定地点点头。
【没错！箴鱼嘴巴里长了长针，很好分辨。你快捕捉它吧——】
李存勖连忙化形成人，熟练地拿出鬼面具遮住容颜后，从系统中拿出那把破木弓，箭搭弦上。
虽然那黑影在水中飞快游动，东逃西窜，可他的弓箭不需要刻意瞄准，自瞄百发百中。
他心念神动，箭离手而发，在空中诡异地转了几圈后，直直冲向那水中黑影。
“扑哧”一声，箭刺入水中后力道不减，正中黑影。
【捕捉成功——获得箴鱼蓝蛋一枚！】
另一边，躲在暗处观察的鸿泽道士瞪大双眼，惊得山羊胡乱颤。
果真是狐妖，竟能化为人形。
仅仅是化人形他还不会如此震惊。
那狐妖化的人形正是救他的那个男女同体的美人！
虽然仅仅惊鸿一瞥，现在美人又戴上了面具，可这样罕见的美貌，一眼就足够记上一辈子难忘了。
鸿泽道士心中不住惊叹，原来狐妖化形后真的如此妖艳惑人。
只是这位狐妖审美可能有些问题，若是化形的美人身形娇小像女人，或许会更完美些。
鸿泽不敢多想，生怕自己道心不稳。
他心中默念：
人妖殊途，等回了宗门，定要通知师父下山捉妖。
狐妖现世，是大凶之兆。
师父一心向唐，定不会容忍大唐被狐妖所乱。
远在终南山的住持浑身一抖。
这个正常的世界除了李存勖就没别的妖怪了。
还真没人会能捉妖，恐怕鸿泽要失望了。
捕捉成功后，李存勖本想就地孵化取肉。
可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凭直觉打开搜寻功能，只见身侧不远处竟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形框。
有敌人！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那个方向。
藏在暗处的鸿泽道士打了个冷战，浑身寒毛卓立。
见狐妖发现了自己，他也不敢再躲了。
与其被暴揍一顿揪出来，或是狐妖直接吃了自己，那还不如主动现身，装作没看见狐妖化形。
鸿泽道士从树影中退出，站在月光清晖下，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山羊胡，打了个哈切，睡眼惺忪着说道：
“这位恩人小娘子…啊不，小郎君，本道刚刚在一旁打坐修行，一时入神竟睡着了，不知竟如此有缘，又见到了恩人。”
李存勖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鸿泽道士，不发一言。
气氛很尴尬。
鸿泽道士干笑两声，退后两步，想溜走却又警惕狐妖。
虽然这狐妖救过自己，可……万一那时候狐妖不饿，现在又饿了呢？
李存勖看出了他眼底的恐慌。
他突然想逗逗这个道士。
不是怕妖怪吗？
他何不吓唬一下这个道士，最好吓得道士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怕别人知道自己是狐妖，反正现在的模样是系统的化形，又不是沙陀三公子李存勖。
有马甲，就是浪。
“你。”
李存勖冷冷地开了口，故弄玄虚抬手指了指鸿泽道士。
“我…我怎么了？”
鸿泽紧张地两腿发颤。
他虽然是道士，按话本里的设定，道士会抓妖。
可现实不是话本，他拜师学艺时常被师父念叨教导，连经书都不曾看过几本，哪里有捉妖的本事。
顶多会忽悠忽悠人，赚点小钱。
遇上真家伙，他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李存勖冷哼一声。
慢慢举起手中的破木弓，对准了面前的道士。
鸿泽立时悬心吊胆起来，想转身逃跑，却腿一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湖畔的泥土湿滑，鸿泽道士一不留意，顺着泥滑落水中。
“救救救命——”
鸿泽不会游水，不然上次翻船落水，也不至于被李存勖所救。
李存勖无语。
这道士这么不经吓吗？
他收起破木工，想着上前拉道士一把。
刚走到岸边，道士大概是误以为他想杀人灭口，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以狗刨式的动作拉着河边长草爬上了岸。
一上岸，道士拔腿就跑，生怕狐妖吃了它。
李存勖目送鸿泽道士狼狈的背影。
不打算去追。
就算是看那道士不顺眼，但也没到仇恨的地步。
还是干正事要紧。
他用搜寻功能确认附近没别人后，就地取出箴鱼蓝蛋，孵化秒杀取肉捕捉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就储备了足够全城人治病的箴鱼肉。
【宿主加油，治好汴州城的患疫百姓后，也是一件功德，助力大唐存续，也会涨经验哦~~】
李存勖点点头，为了大唐基业，他必须尽快把箴鱼肉带回府中，寻机会散播自己能治瘟疫的消息。
回府的路上，李存勖顺路刷了会儿经验值，存了不少木头石块，把背包堆得满满当当。
负重超载，以至于他现在的体重日渐增长。
这会儿回了府，他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木门，门竟然轰然倒塌，碎裂成了无数块木渣。
李存勖连忙看了眼屋内床榻。
他怕吵醒朱友恭，自己偷偷跑出去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还是有些小心虚。
床上竟然空荡荡的，朱友恭离开了？
不对。
应该是太宗恢复记忆了吧。
但愿如此。
李存勖有些小激动，刚想回头出去找找太宗的身影。
只听耳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朱邪亚子。”
李世民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李存勖那头耀眼的红发上，烛火映在深黑的眸中，忽明忽暗，不知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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