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朱友恭嘴角的笑意更深，眯起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对于王彦章的死，他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可王彦童污蔑他刺杀义父，他可真是冤枉。
“我虽与你兄长有仇，可却从未主动出手伤害过你兄长，反倒是你兄长前几日连夜刺杀我，我侥幸躲过一劫后，你下账不知所踪有与我何干。”
朱友恭心知是小狐妖替他杀了王彦章，但那时自己失去意识，事实如何，自己都说不清，王彦章之死又怎能算到他头上？
王彦童气得头顶冒烟，举起铁枪对准他道：
“你还敢狡辩！那刺杀大王的事，你总逃不掉——”
朱友恭继续道：
“我自迎接义父回府后，一直闭门不出，怎会有空刺杀大王？”
王彦童冷笑一声，年轻气盛的面庞上扬起一抹鄙夷：
“你那回鹘来的弟弟已经忍了，是你联合致使他刺杀大王，幸好大王无事，但少爷却被误伤。大王亲自下令压你入死牢，你再想狡辩也无用！”
说完，王彦童举起铁枪，一声令下，命众军包围朱友恭，压入死牢审问。
身着沉重甲胄的牙兵涌入房间，重重包围了朱友恭。
纵使朱友恭武艺高强也无法以一敌百。
“不用劳烦，我自己走。”
朱友恭依旧勾着唇角，笑容不变，似乎没有半点惊慌，步伐从容，主动走出房门外。
王彦童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朱友恭泄愤，却无奈众牙兵面前，不能不受军令，必须按流程先压朱友恭入牢，再听大王死刑宣判时间行刑。
“等进了死牢，我看你还笑得出来吗，哼！”
王彦童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用枷锁桎梏朱友恭的手脚，冷硬地铁链紧紧绑在四肢关节处，每走一步都万般沉重硌人。
比起身体的疼痛，朱友恭的心情更加烦闷复杂。
前往死牢的这段路格外漫长，漆黑无光的夜里，他在思考究竟为何小狐妖要刺杀义父，甚至刺杀未成还想拉自己下水。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他一向不想深思罢了。
也许他自己也接受不了，跟了自己这么久的小狐妖，竟与自己有着截然相反的想法。
小狐妖一心向唐，而自己一心反唐。
他早该想得到的……
朱友恭思及此处，嘴角的笑容溢出一抹自嘲。
死牢中寂静无光，连老鼠都不愿光顾，滴滴空灵的水声在远方传来，回音缭绕不如同地府的恶鬼低吟，听久了人的三魂也要消减五分，变得精神萎靡，心中再无希望。
路过其他牢狱时，朱友恭默默观察了会儿，每死囚都面如死灰，眼中满是麻木空洞，根本不像活人。
但却有个例外。
在他被押进其中一间死牢后，在他正对面的那间牢房中，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盘腿打坐，似乎在吐纳修行。
那是谁？
朱友恭恢复前世记忆是没有意识，那晚道士鸿泽用假药糊弄人时，他并不知情，所以对鸿泽并不眼熟。
但鸿泽却一眼就认出了朱友恭。
道士鸿泽本就是打坐装装样子，进牢里来了新人，便悄悄睁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
这么一看，吓得他小心脏猛地一颤。
好家伙，东平王的义子怎么也进了死牢？！
难道城中有发生了异变？
鸿泽兴奋地想着，是否自己有机会趁乱逃出去了？
等狱卒走后，鸿泽主动搭话道：
“您可是都虞候朱友恭？”
朱友恭转过身，面对着漆黑一片的牢狱，没有搭理那个道士。
鸿泽急了，接着道：
“您怎么进来的？难不成都虞候想造反想杀东平王？”
现在这个乱世，子杀父常见的很，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朱友恭只是义子。
朱友恭眉头一皱，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依旧没搭理鸿泽。
鸿泽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山羊胡，连声哀叹。
看来自己想逃出去是没门了，鸿泽瘫倒。
此时已近丑时，小狐妖若是再不吃解药，就会耗费一条命。
三条尾巴，顶多只能撑三天罢了。
朱友恭在等，等小狐妖出现给自己一个解释。
至于能不能或者逃出去，他根本不在意。
王彦章已死，大仇已报，自己活着的意义，恐怕只有辅佐义父反唐篡位，以报知遇之恩。
比起苟且偷生，他更想向义父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李存勖此时身在何处？
他刺杀失败后，立刻回了朱友恭的屋子，却晚了一步。打开搜寻功能后，他很快就找到了朱友恭的所在。
远远望着那一抹绿色的人形框，李存勖心情复杂。
——小黄鸡，你说，若我现在传送过去就他，他会不会怪我？
【宿主，你自己知道答案】
李存勖垂眸，不再多想。
他利用狐形的灵巧溜出了王府，在城墙守卫的眼皮底下翻阅城墙，顺着阳亭湖一路西去数里后，寻了处树林停下。
打开背包，取了木材制成营地，置于地面后，他一刻不停打开面板，走近化成小木屋的营地，开启队友传送。
转瞬之间，眼前的风吹树影化为一室黑寂，诡异的水声在远方悠悠传来，空灵孤寂。
昏暗无光中，小火狐的狐狸眼反射着微蓝的光，妖异的竖瞳凝视着面前之人。
“嘤嘤嘤——”
——我来救你了。
朱友恭睁开双眸，深黑的眸子里，蕴藏的情绪复杂又晦暗不明。
“该吃解药了。”
他这样说着，并未惊讶于小狐妖的突然出现，动作自然如往常一般，取出身上的解药，喂给了小狐妖。
李存勖服下解药后，目光穿过朱友恭，落在了牢房对面的鸿泽道士身上。
鸿泽打折瞌睡突然惊醒，如芒刺背，一抬眼竟发现那可怕的狐妖竟又出现了！吓得缩到了墙角瑟瑟发抖。
李存勖收回视线不再关注那个骗子道士。
他用锋利的爪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写下一行字：
[朱温欲杀你，随我离开汴州]
朱友恭勾起唇角，笑容有些苦涩。
“若我说……我不愿走呢？”
李存勖愣了愣，他以为朱友恭哪怕心有不甘，依旧衷心朱温，但为了活命至少会愿意想随他逃命离开。
却没想到朱友恭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在这方面竟如此执拗。
朱温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个义父吗？
这个义父……说得好听，不过几句没头没尾的谎言，朱温这个义父竟真的定了朱友恭这个义子的死罪。
哪有这样不信任孩子的父亲？
李存勖义愤填膺，恨不得在回头去刺杀一遍朱温。
【宿主，虽然这时候插话比较破坏气氛。】
小黄鸡插嘴道。
【但义父义子本就不必亲生血脉牢靠，像你的阿爷李克用，他的义子十三太保李存孝，大名鼎鼎的名将，还不是被随意挑拨几下就被处死了嘛】
李存勖回想起李存孝此人，心中浮现出了个模糊的身影。
义兄李存孝死于三年前，与自己无甚接触。
他只是依稀记得，李存孝背叛阿爷与朱温有书信往来，这才被阿爷处死。
阿爷这些年似乎很后悔，偶尔会独自饮酒，说醉话时会喊上几句义兄的，接着便直摇头，神色凄楚痛苦。
——我阿爷……他不一样，他一直都后悔。
——可朱温，若是杀了太宗转世，定不会有半分后悔，说不定转念就忘了他呢……
李存勖自己说服了自己，继续打击精神，在地上写道：
[你不怕死？]
朱友恭笑着摇头：
“若是一身要我死，我自然不怕。”
此生追求有二，大仇已报，义父之恩还未还。
若君要臣死，趁绝不苟活。
李存勖不气馁，继续写道：
[你不怕死，可我怕死，你死了谁给我解药？]
朱友恭看后一愣，显然他忘了这个细节。
趁朱友恭发愣的这一瞬间，李存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带人一起传送回了城外的营地中。
在鸿泽看来，只见对面牢房的都虞候大人一转眼就没了影，好似之前朱友恭锒铛入狱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鸿泽揉了揉眼睛，奇怪地咕哝着：
“人呢？狐妖呢？我莫不是修行修得魔怔了？”
另一边，汴州城外的小木屋营地中，小狐妖和朱友恭的身影突然显现其中。
仅仅一个呼吸间，朱友恭便发觉自己周围场景的变幻，从漆黑的牢狱成了迷离的月色。
月光虽不及阳光耀眼，比之黑暗的牢房实在明亮太多，一时间朱友恭竟被光晃了眼，微微眯起深黑的眸子，眉头深深皱起。
“你不必救我。”
朱友恭自顾自走出小木屋，望着明月的双眼微微颤动，眼白中多了几丝血色。
“我还会回汴州，亲自见一见义父。”
现下四周无人，李存勖直接化为化形状态，面具毁在朱温哪里，故此直接盯着那张美人脸，冷冷地瞪着朱友恭，道：
“我说过，你想死我不拦你，但是你死了我也没法活，你不能这么自私。”
朱友恭短叹一声，扬起熟悉假笑：
“那只能对不住你了，小狐妖。”
“你！”
李存勖被气得面颊通红，一向冷峻的神情也有了崩裂的趋势。
他以为……至少太宗转世能把自己当个好友看待，为何这般无情呢？
可恶的朱温。
朱友恭收敛笑容，话锋一转，又道：
“我会把剩余所有的解药一并给你，能保你再活百年。”
说着，一个药瓶扔到了李存勖眼前。
李存勖下意识接过，他捏紧药瓶，冰蓝色的眸光颤动，心有不甘。
“百年……于妖而言，太短。”
李存勖沉声说着，第一次觉得心头的地方有些刺痛，眼眶也在发热，只是他依旧倔强着没有显露波动的情绪，冷着脸继续道。
“你终究欠我。”
朱友恭微微垂眸，掩盖了眼中的情绪，他快步走向汴州城的方向，身披朦胧月光，长长的影子在李存勖眼前晃动，渐行渐远。
李存勖深吸一口气，凝眸看向朱友恭决绝的背影。
他暂时没有动作，并不急着追赶。
——你想死，便去吧。
他在心里道。
——有我在，你想死也死不了的。
李存勖没有失落，只是认清了现实。
过往的一切似乎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太宗转世终究不是太宗，他是一个陌生的个体，他丝毫不了解的另一个陌生的人。
是他错了，固执的以为太宗的转世身上定有太宗的影子，以为朱友恭定像太宗一样成熟稳重，却也忘了此时的朱友恭不过也是年轻气盛的青年罢了。
爱恨分明，宁死不负己心。
【宿主，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黄鸡问道。
——他想回去，我便送他回去，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会后悔的。
【你想等朱温杀了朱友恭，趁她没死透捕捉他吗？什么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宿主你别吓人！】
李存勖勾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笑。
——这个棺材是给朱温准备的。
他要再去刺杀朱温，等朱温死了，看朱友恭还怎么“忠心”。
李存勖打开系统面板，开启队友传送，直接传送到了朱友恭身后。
朱友恭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小狐妖竟瞬间跟上了自己的脚步。
“我意已决，你不用跟着我了。”
李存勖深吸一口气，平息心境。
他冷声道：
“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自顾自召唤小鲲鲲，带着朱友恭飞回了汴州城中。
平安降落后，他化为小火狐，凭借身形优势潜入死牢，贼溜朱友恭的牢房中安放了一个营地后，瞬间传送回了朱友恭身边。
朱友恭望着李存勖，神情复杂，问道：
“你有为何帮我？”
小狐妖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李存勖随意应付道：
“我佩服你不怕死的勇气，帮你还要理由吗？”
朱友恭沉默了，随李存勖帮他传送回了漆黑的牢房中。
再次回到这里，他的心境大为不同。
似乎有了一丝解脱之感，却又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牵挂。
自己若是死了，本该了无牵挂。
可那小狐妖却终究……终究是自己欠他。
李存勖在送朱友恭回牢房后便装作赌气离开，而对面牢房的鸿泽见朱友恭和小狐妖有突然回了牢房，惊得目瞪口呆，不断揉着眼睛，不敢置信。
眼见着小狐妖就要离开了，鸿泽眼睛一转，连忙把手伸出铁栅栏拦住李存勖的去路。
“这位狐仙——且留步——”
李存勖回头冷漠地望了眼鸿泽。
鸿泽急中生智，道：
“他不想逃，可我想逃啊，狐仙大人，您看您带我离开，我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如何！”
李存勖眯了眯狐狸眼，想转过身去，对那秘密毫无兴趣。
“我知道当今圣上在何处！狐仙大人，圣人乃天子，你吃了天子岂不是能功力大涨，直接飞升了吗？只要救出我，我就告诉你圣人所在！”
李存勖一听，连忙停住脚步。
鸿泽见有机会，连忙继续美言了几句。
李存勖眸光闪了闪，看向鸿泽，开口吐人言道：
“行。”
说着，他离开牢狱，将营地设置在汴州城外，回到牢狱后，带鸿泽传送去了汴州城外的营地。
朱友恭旁观了这一切，尽管他对当今皇帝所在也感兴趣，却因义父要处死自己而无心去管。
只是内心深处，自己的蠢蠢欲动着，渴望杀了大唐皇帝，替义父建功立业，早日谋反成功。
而这一切，这辈子恐怕是来不及完成了。
另一边，李存勖我喜欢了化形状态，冰冷的视线刺向鸿泽，示意他将秘密一一道出。
鸿泽逃离死牢，心中大喜，却见狐妖目光冰冷骇人，连忙收敛面上喜悦，说道：
“狐仙大人，圣人畏惧李茂贞联军，又不信任沙陀李克用的援军，故只身逃往终南山，去了石门镇，正巧我家师父遇到了圣人，便带圣人回了宗圣观中，隐藏身份成了一名修士。”
李存勖听后，微微眯起眼眸，心中寻思着圣人怎么会逃出长安？
有为何不信任阿爷？
难不成是有小人在挑拨离间吗。
他的确猜对了。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和邠州节度使王行瑜想各自劫唐昭宗到凤翔、邠州，而同州王行约有趁机挑拨离间，说沙陀李克用居心不良，几时来勤王救驾也不能信任。
故此，唐昭宗左右为难下，干脆携领一一众太监逃出皇宫，前往终南山石门镇。
“宗圣观在何处？”
李存勖沉声问道。
鸿泽为了尽早脱身，连忙回道：
“宗圣观就是当年的楼观派，位于终南山麓。
周朝时尹喜在此修道，结草为楼以观星望气,后老子西行途经楼观并在此为尹喜传授《道德经》。
隋末祖师于楼观台上的粮草支持高宗起兵，高宗李渊称帝后，有感其功，特赐地拨款，改建宫观，赐名\"宗圣宫\"，安史之乱后李唐皇衰弱，宫室废弃，便更名为‘宗圣观’，以掌门自理。”
李存勖点点头，放鸿泽离开。
鸿泽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了影。
至于狐妖会不会真的吃了当今圣人，这个吊儿郎当的逍遥道士可不管，反正他能活命就够了，皇帝活不活他不在乎。
李存勖眉头微蹙，心想着，这个消息必定要尽早传达给阿爷。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在暗中盯着朱友恭，保护他不备朱温处死，在趁朱温现身时，再次刺杀。
这次刺杀，他必定竭尽全力，定要朱温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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