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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争吵


“你……果然是市井出身的小娘子,牙尖嘴利,不识大体。稍一松懈便原形毕露……你给我站住。”小娘子的手可是在那狸奴上摸过几十遍,太子一想到就浑身恶寒,连忙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好看的人皱起眉头也是好看的,但林皎皎揣着一团无处可发泄的郁气,可没有什么怜惜美人的心思。

        她不顾警告,径自走着,直到太子濒临爆发边缘,眼看着就要摔门而去,才轻轻巧巧地往回退了几步,拉开一个叫两人都觉得安全、舒适的距离。

        “殿下,您既然之前已经许下承诺叫我展露天性,怎的这般就受不住了?”林皎皎故作困惑地望向气势凛如霜雪的太子,耳下的金镶东珠耳坠配合地晃悠着,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

        “那也需得掌握分寸,收好你一身无赖气,不要做些多余的事。尤其是母后作为你的‘姑母’,更要敬爱着些。如何能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

        皇后不止一次地夸赞过太子妃端庄贤惠,担得起未来一国之母的重任,太子不希望小娘子意气之下将原本融洽和谐的关系弄得一团糟,对双方都无益。

        林皎皎一时没绷住,嗤笑出声。

        敬爱?

        她遵循圣人教诲敬爱长辈,皇后可爱护她这个小辈?只有你是个睁眼瞎,看不出你母后对我的诸多不满。

        后宫里,伤人不见血的招多得很,要不那荒凉的西泠宫里如何住了上百疯疯傻傻的妃嫔。能通过选秀进来的谁不是家境殷实的官家小娘子,好好的人进来了,倒叫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磋磨得失了神智。

        幸好娘在家里对自己就严厉得很,不然她真有可能抗不住……

        想起一个个立规矩、听训诫、抄经义、侍疾的日子,从日头升起到残烛苟延,或是在幽暗封闭的屋子里奋笔疾书,或是被皇后指使地团团转不得片刻休息,或是戒尺抽在手心变得红肿沁血……

        林皎皎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但她还没有得到家人的消息,不能跟太子彻底撕破脸。

        “谢殿下提点,殿下当真是明辨是非、公平正义的大智者,妾受教了。”扯出一抹笑意,林皎皎拿出唱戏的腔调,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叫人不想琢磨都难。

        太子焉不知她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他,深感这小娘子比宦海沉浮的官油子还要棘手。他原本不想辖制太多,偏生她性子过于不驯,那就容不得他将事情做绝了。

        “你爹娘和阿妹已经去往江南。”太子把玩着云龙佩,触手温凉,可解夏日燥热和没来由的不安。

        秦念月抱着狸奴的手一紧。似乎知道气氛紧张,小家伙轻不可闻地“喵”一声,就乖觉地往暖和和的怀里靠。

        如果说林皎皎原本是个哑炮,太子这句话就相当于把她丢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炉子中,不炸也得炸了。

        “所以?”林皎皎站在原地,平静地问道。青色的纱裙衬得小娘子比冬春之交第一根抽芽的柳枝还要柔嫩,似乎出手握住腰肢不经意地一捻,就可以折下。

        “孤一直派人盯着他们,如果你收敛些,等时机一到,自然可以与家人团聚,之后的日子也是衣食无忧。”太子绷着声线,有些艰涩,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林皎皎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抽出了绾发的海棠滴翠珠玉簪,长发流泻,面目半掩,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美感。

        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好看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到太子差点没抓住它。

        一支簪子被递到他面前,沉浸在莫名思绪里的太子回神,不解其意,又因为嫌那手抚摸过狸奴,迟迟没接下。

        “如果殿下要用家人要挟妾的话,就请殿下现在用这玉簪刺进我的心口。或者……我将它换个方向刺下。”心火燎原,林皎皎郑重地提出了自己请求。

        “你……在说什么疯话?”太子顾不上计较干不干净的问题,一手扣住腕子,一手夺过小娘子手里的利器,掰成两截,掼到地上,发出清越脆响。

        “妾没疯。只是想让殿下明白,家人是妾的底线。想必您也发觉了,妾不是什么软和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想必殿下也是知晓的。”怕把太子气出个好歹来,林皎皎紧接着补了一句,“严家那边,妾保证可以糊弄过去。不过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还请您多担待。”

        太子与女子打过的交道甚少,两只手数得过来,还从未见过这般无法无天的小娘子,要不是留着她还有用,他早就……

        望着小娘子清凌凌的面容,太子思维蹇滞。

        他似乎,不能想象那些可怕的刑罚施加在她身上,将漂亮的白色浸入肮脏的猩红,与污秽的尘土泥灰搅和在一起。

        太阳穴又开始一突一突地跳,过去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浮现,太子清逸俊秀的面容染上痛苦,忙用袖子挡住。

        不想出丑,他匆匆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便大踏步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什么“下不为例”?

        林皎皎弄不明白太子这唱的哪一出,不过既然他退了,她也懒得追上去计较。

        不过,总归有一个好消息。虽然上一世太子不守信用,从自己这骗走了严家的秘密,但这回应当不至于。

        幸亏爹爹动作快,离开了长京。

        她这一世没白来,最大的心愿实现了一半。接下来,只要他们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就好了。

        林皎皎从秦念月怀里接过小狸奴,低下头,悄悄道:“只有你陪我了。”

        太子走后,秦念月终于敢正常喘气了,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紧张,多怕太子真一簪子扎了进去。

        “娘娘,殿下真不是什么温和性子,您可别看错了。他、他惩罚人的时候可严厉了,您可别再惹怒殿下了。”可怜的小丫头觉得这日子太刺激了,她有点承受不住。

        “我心里有数,小圆脸放心吧。”

        林皎皎当然知道这位殿下是多么的目下无尘。生来就是顶尖尊贵的人,自是不在乎底下的滔滔泥沙,轻易就能拂去,一句话便可以夺去卑微之人本就为数不多的希望。

        小时候她总想着皇城里的大人物们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长得都很不错,心地善良,为了人们生活更好出谋划策,现在真接触到了,简直是一言难尽。

        皇帝不关心朝堂之事,太子能力没看出来“富贵毛病”反正挺多,皇后是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权倾朝野的大臣是……

        林皎皎幽幽叹了口气,真想摇醒当时的自己或者直接扇上几巴掌。

        没有向往和期望,自然不会失落。

        “对了,小圆脸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原本不是侍女对不对?”林皎皎收拾好心情,兴致勃勃地挑起新的话题。

        这话问的,哪有人本来就是侍女?

        秦念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啊”了声。

        “你是不是会武?”

        不亚于一门火炮迎着脑门轰过来,秦念月这回直接嘴巴张成圆形,一个字都吐不出。

        “我看你虎口,五指的指肚处都有厚茧,不是经年累月可形成不了。你是用什么兵器呀,是鞭子,还是长枪,还是尖矛?”

        秦念月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找回语言能力,嗯嗯啊啊地想糊弄过去,就是不正面回答。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林皎皎敏锐地想到另一个问题,小圆脸的名字不对。

        她初时为了显示夫妻情深,在贴身侍女的指导下做了不少次滋补的汤水送到甘思阁,太子不在寝殿时,泰半时间都在那。

        偶尔会遇到精壮武士,她按捺不住好奇问了,太子虽然有些奇怪,但觉得这不是什么大秘密,也和她解释了几句。

        皇帝和储君都有“天临卫”的人守着,为了方便记忆和隐藏身份,他们这支暗处的势力都是以姓加上数字为指称。

        而且看小圆脸这憨厚的性子,也不像能成功加入的样子。

        那太子是从哪里找到她的呢?

        太子妃的热情目光实在让她如芒在背,秦念月实在抵抗不住,借口给狸奴洗澡,和她主子一样狼狈逃走了。

        林皎皎一个人靠在榻上,觉得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上辈子从没出现过的小圆脸,这世被太子派来监视自己,会引起什么变化呢?

        爹爹总告诫自己好奇心害死猫,人也一样,要学会克制自己窥探的欲望。但他自己却不长记性,不然也不会因为尝了古里古怪的新草药导致味觉失灵。

        她大概血脉里承袭了和爹爹同样的品质。

        太子虽然口中说着合作和容忍,但她与他明显处于不对等的关系。

        严家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揭露,总不能每次都来寻死觅活这一套,她自己都腻味了。

        可惜小圆脸不能直接告诉自己。

        林皎皎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好的突破口,索性将它丢到一边,将另一件大事捡起来。

        长京城每年五月都会举办赏花宴,当然名头上是“赏花”,实则是“赏人宴”和“相看宴”。

        这里头门道可多了,去年就闹出了姐妹相争,兄弟互殴的丑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皇后也不会一气之下将烂摊子移交给自己。

        只希望,那两位的亲事已经在今年宴前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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