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宫
“嗯。”
林皎皎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见女子将手收了回去,周重明微微一滞,抬头,语气艰涩:“之前忽略你良久,是我的不是。我不知娘娘对你有诸多不满……”
林皎皎一听就知道皇后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暴露了,才惹得他做如此痛悔情态。
只是对上那张染了忧色的玉白面庞,她心里却全无波动。
他再是如何,与自己又有何干系?
便是再高明的匠人也不能将摔得粉碎的花瓶修复,遑论复杂百倍的人心。
“我知道了。天色已晚,殿下请回吧。”林皎皎才与周重明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疲惫了,也许是因为睡得太足了,猛地醒过来还没回过神,有些昏沉。
周重明起身,轻声道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林皎皎将衾被拉过头顶,没答话。
第二天,林皎皎起了个大早,收拾一番后,和娘一起去拜访施大夫。
当年做的孽,总归是要偿还的。
施大夫的母亲宋娘子是个很和气的圆脸妇人,身材微胖。郎君去世后,她独自一人将施大夫拉扯大,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利落的韧劲。
林皎皎隐去“不求人”的存在,只说雇人行凶,将当年施大夫断腿一事说了出来。
听到她说“母亲认为你我二人不合适”之时,施大夫垂下眼帘,微抿唇。
林皎皎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药香,似乎都变得苦涩,叫人欲言又止,但是这事今儿不做个了断,她怕之后就没机会了。
宋娘子中途几次情绪起伏,想要打断林皎皎的诉说,都被施大夫拦下。
“那日我神魂有失,做出了失礼之行,还请施大夫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你是顶好的郎君,定能找到一个极好的小娘子与你琴瑟和鸣,恩爱一生。家母一时糊涂,酿成大错……”
施大夫抬手,打住了林皎皎重复了不知几遍的道歉之语。
“前因后果我已经知悉。师父如父,三年时间,林大夫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师母待我也不薄。我不愿追究往事,此事便作罢吧。”
林皎皎有些不敢抬头,在施大夫面前她总觉得矮一截字,不论是先前冯娘子对他的伤害,还是重逢后她的鲁莽,都让她心虚和愧疚。
冯娘子见此,拿了一个精致的云纹荷包出来,温和地笑道:“之前是我昏了头,这点补偿还请宋娘子收下。日后若是二位遇上难事,我自当竭尽全力,鼎力相助。”
“师母,不必了。”施大夫有些窘迫,想要推拒,但架不住母亲已经接了过来。
宋娘子有些气愤,想着这么一个小荷包也装不了什么东西,但眼睛一瞥到那银票上的数,却是骇了一跳。
这都能够上母子二人十年的花费了,还只是一张而已。
这么看来,林家有如此资产,倒还真是他们高攀了。
林皎皎见施大夫面色白了一瞬,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一样,泛起细密尖锐的疼痛。
她不想如此,好像是在折辱他一般。但他初来长京,有银钱傍身总能顺利些。
再者,她和他是再无可能了。
是她配不上这么好的小大夫。
只要周重明一日是太子,他就身处危险之中,那贵人动动手指底下就有无数人为他来往奔走,一个坐堂大夫如何能抵得过……
虽是不舍,但该断还得断。
她不能再牵连更多的人了。
林皎皎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浅绿打底的襦裙衬得人更是清瘦:“既然如此,多谢二位宽宏大量。”
施大夫不敢细细打量女子,但也能看得出来林娘子心里头难受。
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他原本还思量着提亲的事,没想到今日却被一杆子打回原形。
再做纠缠不免让人烦扰,但他问一句,应是无碍。
“林娘子,是不是那日的贵气郎君……”
“施大夫多虑了,只是我自己对于再嫁一事无甚期待,与他并无干系。”林皎皎早早堵住了施大夫的话头,怕将心里的一点残念勾出来。
他总归是不一样的,再问下去林皎皎不知自己能不能带着笑出了院门。
若是几年前没有冯娘子横插一杠子,自己与施大夫若能成了,得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说不定这时候他与她都能撑起一个小小的医馆,每日为人看诊抓药,得了闲就去郊外踏青,家里再养一只狸奴陪着,没事就逗逗它。
可惜……
林皎皎不知道该不该怪养母,毕竟在冯娘子看来,她是真的为自己好。
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施大夫将二人送到门口,没舍得即刻转身,难得失了一贯的温和沉静,捏紧了拳头,眼睁睁地看着放在心上挂念了好些年的小娘子远去。
他不知道林娘子记不记得,他头回见她,她便是着了一身绿裳,犹如一缕绿了枝头的春风,拂过他心尖,那心跳即时就漏了几拍。
叫他不得不故作不经意地转头,侧身,看向后头的药柜。
谁知她又自然地走到他这侧,隔了几尺远,都叫他心神不宁,险些抓错了药,出了丑。
“林娘子,保重。”终是忍不住,施大夫出了声。
如果这是她希望的,有他无他,都可以。
只要她好好的。
若是日后路上不巧遇见了,或孤身一人,或携他人,点头也可,故作陌生也可,他总归不会叫她为难。
林皎皎听到后头的呼喊,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脚步却没停,逃也似的离开了胡同。
“娘子……”
冯娘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方帕子,林皎皎哭得实在汹涌,她这心里也不好受,却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这是她一手做的。
林皎皎没接过来,自己从袖中掏出巾帕,胡乱抹了抹。
幸好她今日没有涂脂抹粉,不然定然要引得旁人看个稀奇景。
大抵她心里还是有怨气,不能与养母如之前那般亲密地处着。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走着。
一路银杏叶落了满地,铺成了一条柔软的金黄道路。
林皎皎踩了上去,小巧的绣鞋下,传来了轻微的脆响。
银杏寓意好,有财又长寿,她猜着冯娘子是看重后者才将它们栽了不少。
长成的银杏不便宜,一颗都要花上不少银钱,更何况从巷口到她家门口这两排,少说也有上百棵。
伴着“咔嚓”声,林皎皎和冯娘子推开门,回到了自家宅子。
林大夫有些紧张地搓着手,上次商谈后,他知道林皎皎这几日就要离开,回到皇宫,但他还有一件事必须得说了。
大姐和二姐在书房念书,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娘子,我之前去南疆,拜访了当地的黎族人,他们善蛊术,对于一些不治之症自有一套法子。本是不传之秘,但是我的父亲却是他们流落在外的族人,因此得了一只蛊虫。”
林皎皎眉头蹙起,这如何得来的,林大夫却没说……
林大夫早已打好腹稿,略略停顿之后,继续说道:“娘子的身子目前亏空太多,虽有好药撑着,但底子却是……这蛊虫不仅能压着娘子的先天之疾,还能弥补娘子的亏损,不过一月,就能让您行走奔跑与常人无异,气血回转。”
“所以禁忌之处是什么?”
林皎皎清醒得很,这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娘子轻易不能流血,否则极有可能因失血过多而……而且因着血里带毒,若是生育的话,胎儿受不住这毒性,所以最好……”
林大夫说得模糊,但林皎皎却一点就透。
后者本就是她原有的念头,只是前者平日需多加注意着。
一番思量之后,林皎皎朝着林大夫道:“请您为我种蛊。”
林大夫紧张得很,没有注意到林皎皎对他用了敬称,冯娘子却没错过,暗自有些欣喜。
从罐子里捉出一条黑头黑尾的虫子,蜷起来不过绿豆大小,看上去轻轻一捻就能断了它的生机。
没想到自己如今要用一条虫子续命,林皎皎想着莫名有些可乐。
林大夫用火烫过刀子,等它冷却下来后,才捏着把汗,挑破林皎皎手背上的肌肤。
那蛊虫闻着血腥气味,自发地钻到了林皎皎的伤口里,不一会就没影了。
其实没有太明显的感觉。
林皎皎闭着眼,好一会才睁开。
“真的进去了吗?”
林大夫抹去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他刚缓过劲来,没力气张口。
林皎皎看着被包起来的地方,低着头,没说话。
“娘子放心,我以性命担保,这蛊虫……”林大夫以为林皎皎是担心他做了什么手脚,连忙赌咒发誓。
林皎皎咬紧下唇,摇了摇头,抢道:“不是的,我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谢谢您……林大夫。”
一个“爹”字转了半天都没出来,被林皎皎换成了生疏的称呼。
如果他们觉得这样自在些,那就这样吧。
“娘子言重了。”林大夫拱拱手,将所有的担忧隐于眼底。
他不知道娘子执意回去是为了什么,只能尽一点微博之力。
林皎皎脊背挺直地坐在红木椅子上,勾起唇角,笑了笑,端庄有礼,无可挑剔。
三日后,平南巷少了一位林娘子,东宫多了一位林女官。
宫女和太监们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但私底下都觉得,这位和先头太子妃长得可真像。
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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