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装腔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恪就醒了。
叫醒他的并不是生物钟，而是喉咙里传来的阵阵钝痛。
他皱着眉起来洗漱，下楼去厨房简单下了点面，把医务室开的冲剂泡了。
萨摩耶昨晚被他以掉毛为由赶出了房间，林恪在一楼找了一圈没看见狗影，估摸它又屁颠屁颠地去方红绢女士卧房留宿了。于是他一个人坐在料理台边把面吃了，划拉开手机。
手机一亮，显示六点零五分，他的手机还停留在消息界面。
三中初中校友群昨晚热火朝天讨论着郑行生和庄笑扶，林恪想起她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一张和几个美国同学的合影，她穿着蓝色外套坐在中间，化了个淡妆，笑得很甜美。
配文：thankyoumydarling！！！
校友猜测，她大概是在感谢帮忙拍照的郑行生。
林恪一想就一阵烦躁，快速退出群，目光扫到昨天新加的周广愚，眉头松了松，吸溜了一口面。
他昨晚回到家的时候把成绩给他妈瞧了，方红绢女士作为一个初中语文老师，对他成绩方面的管束却一直不太严苛，看过了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八卦问道：“哎，我今天听王丽说，她给你找了个女生结对子？真的假的？”
王丽就是王老师的大名，和方红绢是老同学，林恪揪了一颗青提，纠正：“是几个同学组在一块儿的合作小组……虽然我还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
“那就是真的咯？”方红绢好奇地看着他，“谁啊？”
“你又不认识。”
“你说了我才能认识啊。”
“周广愚，我后桌。”
方红绢女士是个思想开放的人民教师，对自己儿子一贯采取放养措施，曾经就算是知道他和庄笑扶谈恋爱也没有多干涉，只是警告他不要乱来。她人越到中年对林恪的校园生活越是关注，知道他分手之后一直不敢多提，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林恪的面问起别的女生。
“广愚……”方红绢念了一遍，“识多才广，大智若愚，是好意头。”
林恪嗤笑：“愚倒是真的，就一个木头。”
“木头？”方红绢听他主动开口，语气有些震惊，“不开窍的意思吗？”
林恪：“……”
林恪：“方红绢女士，注意言行。”
方红绢被自己儿子点了名，一句“大逆不道”就要脱口而出，臭小子已经跟只猴似的窜到楼上去了，躲得比谁都快。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林恪回神，把面吃完了低头一看，是齐思衡。
齐思衡：潘哥刚跟我说下周三体育课跟别班打球，让我把人找齐
齐思衡：我知道你平时在学校不怎么打球，但我听张西坞说你打得不错
齐思衡：考虑下呗
潘林是b班的体育老师，人没什么架子，学生私下都喊他潘哥。
林恪皱了皱眉，打字。
林恪：不去。
齐思衡：？
林恪没再回，把手机按灭去洗碗。
他不太喜欢齐思衡，他们虽然上学期是同学，但一直没什么交集。他烦齐思衡呼朋唤友的自来熟，齐思衡也看不惯他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拽样。
两个人各烦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他上了楼，房间是灰色调和木质感的结合，给人一种极简主义的感觉。但其实林恪本人并不是那样一丝不苟的人，拉开衣柜，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衣物。
林恪端着冲剂挑衣服，找张西坞兴师问罪。
·
周一回校的时候，周广愚就听见齐思衡在班里抱怨开了。
他坐在章兰旁边愁眉苦脸的，一副娇娘嫁不出去的样子，真成了一朵黑皮富贵花：“周三就要跟d班打球，还差俩人我上哪儿找去？
章兰：“会打球的都找过了？”
“那可不，”齐思衡撇嘴，“我该料到的，林恪他妈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啊。一句轻飘飘的不去就把我打发了。”
“啊？”班长刘军阳愣了一下，“不会吧？林恪他这人就是嘴硬了点，没恶意的。”
齐思衡看了他一眼，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班长，你不懂，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刁难我呢。”
章兰看了看周围的人，一巴掌拍他身上：“闭嘴，别贫了。”
周广愚整理书包的手顿住了，看了前面一眼。
林恪的位置空着，还没来。
那就好，来了时尚先锋忍得住不上去打一架？
她慢吞吞地把东西放进书桌里。
齐思衡这句话说得奇怪，受人欢迎这个词放在林恪身上挺讽刺的。
上学期周广愚也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贴吧上不知道谁这么无聊，搞了个级草评选榜单，上面就有林恪的名字，排位还不低。
讲真，三中的帅哥还挺多的，不指望他一根苗撑着，更别说林恪当时还有女朋友，所以就算有暗恋他的，也没敢公开表过白。
正想到林恪，这尊佛就悠哉悠哉从门口晃悠进来，身后跟着张西坞。书包也不好好背着，随意挎在肩上，他今天没穿外套，直接换了秋装，袖子宽宽松松的，又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嚣张感。
周广愚下意识看向齐思衡，发现他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屑。
打一架！打一架！内讧！打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非常令她失望的是，齐思衡并没有过来，来的是刘军阳这个小白脸。
小白脸笑得惨淡，像一颗被人遗弃的白菜，拍了拍林恪的肩，估计又是来问体育课打篮球的事情，正认真挖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挖的，说了几句软话，佛竟然淡然地点了头。
脾气果然是分人，齐思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又黑了几分。
等刘军阳走后，周广愚看着林恪坐下，小声道：“你要去打球？”
林恪瞥了她一眼：“很奇怪吗？”
周广愚：“那你怎么周末不答应齐思衡，现在坐实了你在刁难他。”
林恪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苍白的手指捏着卷子，轻轻一用力，就留下一点折痕，他语气平静：“他不太会说话，我听不懂。”
周广愚：“……”她不着痕迹去看齐思衡，后者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
周一下午有一节体育课，一到自由活动时间，b班会打篮球的都去了篮球场。关城的秋天凉爽干燥，同学们终于摆脱了烈阳，不少都跑去看他们打篮球了。
孙晓琴还坐在台阶上津津有味地看漫画，周广愚坐在她旁边实在是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衣领，忽然听见一个女生的声音。
“你不觉得吗？林恪看上去好坏啊，”那个女生说，“他有九十年代动漫里黑化王子的气质。”
周广愚抬头看过去，扫到了不远处站着看男生打篮球的姚娜和王纯凌，刚才说话的那个正是姚娜。她长得很甜美，睫毛特别长，齐思衡他们私下喜欢叫她洋娃娃。
洋娃娃语气有点软糯糯的，像棉花糖一样：“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周广愚：“……”
“哎，跟会打篮球的男生做朋友超酷的。”姚娜笑了笑。
王纯凌若有所思道：“他前女友是庄笑扶，大概喜欢明艳的吧。”随即她看了看姚娜，直白道：“哦，忘了，你又不是那个款的。”
姚娜：“……”
“砰！”
篮球重重地砸到篮板上，被猛地弹回地面。
林恪穿着单薄的秋衣，袖子捞起来，露出冷色的手臂，跑动过程中勾勒出少年流畅的线条，他长得高，往前一站把一米七的男生都挡得严严实实，凌厉的柳叶眼一眯，是真显得骄傲。
齐思衡像是跟他干上了，跟一只眼冒红光的老鹰一般死死瞪着他，袖子直接撸上肩膀，林恪懒得瞪回他，运了两下球，侧身一晃传了出去。
周广愚对篮球不感兴趣，具体的规则也不太了解，但她还蛮喜欢球进筐那一瞬热血沸腾的感觉，她坐在楼梯上慢悠悠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奇怪。
这两个星期齐思衡体育课也打球，总笑眯眯地邀请周广愚她们过来看，还厚脸皮托她买水。他体育确实好，人相处起来也仗义，平时打起球来笑笑闹闹，很少见他这么认真。
周广愚都看得出来，他这一场打得特别凶。
“哎，周广愚，”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微哑的女声，周广愚闻言转头，发现不知何时，王纯凌已经坐在她的身边，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借我点水成么？我洗个手。”
周广愚把水捞过来递给她。
“谢谢！”王纯凌剪着齐耳头发，一副外向活泼的样子，笑起来露出脸上的梨涡，说不上漂亮，但让人看了心里敞亮。
周广愚有些意外，指了指还站在前面的姚娜：“你不跟姚娜一块儿看球赛吗？”
王纯凌对着花丛甩了甩带着水珠的手：“我对那些男生又不感兴趣，她看就看，还唠唠叨叨问我她的头发乱没乱，看个球赛跟进宫选妃似的，烦死了。”
她说话直截了当，周广愚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潘林抱着体育器材吹了声哨子，示意自觉下课，几个男生帮他去搬器材。篮球场上拔刃张弩的气氛总算消失殆尽，齐思衡的脸色稍稍缓和，过来跟林恪撞了撞肩膀。
“打得不错。”他吹了声口哨。
“谢谢。”林恪难得跟他客气一句，仰头喝水，头发微湿，颈脖拉出一条紧绷的线条。
那种拔刃张弩的气氛终于归于平和。
张西坞跑过来搭林恪的肩，陈子稷在一边坐着看了很久，起来发表他的看法，齐思衡甩了甩头发，抱着胳膊，几个个子高挑的男生走下来引人注目，同样上体育课的a班末尾几个女生都侧目张望。
一走来，齐思衡就笑眯眯地凑近，他后背都被汗打湿了，整个人像个蒸笼一样冒热气，亮着一口大白牙，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小孙，给我买水了吗？”
孙晓琴埋头在漫画里看他的帅哥，抬眼目光就撞到齐思衡，登时落差极大，嫌弃地往后靠：“啥？水啊？没有。”
齐思衡：“……”
他火速转移目标，侧头看着周广愚，语气有点卑微：“小周，你能给我买个水不？”
黑皮富贵花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冲击力实在太强，周广愚实在不忍多看，怕自己再看要笑出来，正张口准备答应，就听见齐思衡“嗷”地一声鬼哭狼嚎起来。
章兰神色自若地收回了脚，把一瓶新的矿泉水扔到他怀里：“少乱卖惨，恶心死了。”
齐思衡心虚地瞟她一眼，嘟囔：“知道了……你净瞎吃醋。”
他这句话说得小声，站在他旁边的周广愚却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那一瞬的心情很难形容。
她当即大脑过电，看了看章兰，又看了看齐思衡，好像懂得了什么，拔腿就走。
周广愚准备推开教室的门，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以为是孙晓琴跟上来了，忍不住转头要把心中的疑问发出来：“哎你知道齐思衡……”
她看见来人的时候，嗓子里蓦地没了声音。
林恪站在她身后，原本是紧跟着要进教室的，谁料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重心不稳，往前微微一倾，登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
两人皆愕然。
按理来说这会儿该放个温情的bgm，再用慢镜头放大一下眼神戏。
十六七的年纪，学校空荡荡的楼道，突如其来的接触。
男女主在校园里怦然心动，一见钟情，正准备……
然而下一秒，周广愚果断把门把手一拧，林恪的手立刻扶住门框。
二人很有默契地退开几步，像退避瘟疫一般。
中间瞬间空出一条楚河汉界。
他脖子上还带着剔透的汗珠，冷色的皮肤因为运动而泛起一点红，像无声无息翻涌的粉色海浪，林恪掀起眼皮，罕见地挂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我知道齐思衡。”
周广愚“啊”了一声，才想起这是在回答刚刚自己说的半截话，顿时语无伦次：“……不是，我没有，那个是……”
“哦，明白。”林恪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光从他头发的空隙里穿过，照在周广愚的衣服上，有一块摇晃不止的亮斑。
他模仿着齐思衡方才的语气，靠在门边，声音懒洋洋道：“小周，你能给我买个水不？”
少年倚门，风吹过，有什么不受控制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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