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孤谷音
空气里弥漫的全是焦糊的气味。七月的山谷本应是凉爽的,此时却燥热难耐。
碎石、残垣、断壁、还有硝烟缭绕中七零八落的尸体,或着白色仙袍,或着玄色战甲,全都没了生的气息。
飞廉的右腿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折去,左边袖子空空,带着嫣红血渍的袖管在风中抖擞着。
他右手紧握着一支长矛,沾血的手掌和长矛紧紧粘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哪里才是血肉。
一步,两步,三步。
只三步的距离,他却拖着步子,仿佛这三步已经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扑通一声。他跪在眼前两人的面前。
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窝在身后男人宽厚的怀里。男人一双眼睛紧闭,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早已没了气息,却还是僵在原地,雕塑般护着怀中女子。
“阿廉。我们的孩子,她刚出生,还这样小,可惜,我和刑天却不能陪她长大了。”
女子并未抬头,一双桃花眼全是温柔的光,尽数给了怀中的女婴。
那小女婴也是一样的桃花眼,看着眼前女子,咯咯笑着。
女子轻柔地抬起手臂,把襁褓递给了飞廉。
“她叫谷音。我和她父亲愿她,一生所愿皆成。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告诉她了。我只求她,平安长大。”
飞廉松开长矛,抬臂接过,却见女子腹部被一支战戟贯穿,顺眼望去,刑天与她,被这支战戟紧紧连在了一起。
红衣女子的眼睛慢慢合上。
“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飞廉早已杀得僵硬的脸,渐渐浮出悲痛之色。泪水与脸上的血污交织在一起,在沟壑纵横处肆意流淌。
在身后树林的熊熊烈火的映照中,寒绯樱与刑天的肉身逐渐消散,灵气随着盘旋而起的风,渐渐远去了。
两百年后,灵津河畔。
“阿爸阿爸,你看阿音今日练功练得如何?”
飞廉处理完政事,刚走到围栏门口就看见谷音远远奔了过来。
女孩儿窈窕纤细的身姿被一身大红百花曳地裙勾勒得灵巧动人,额间缀着枚赤红灵石,在绿色的树林里显得格外耀眼。
她边说着,白皙修长的双手在胸前交叉,手型变幻,掐了个决。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随心,变!”
一道白光突得朝空中的落叶飞去,两三片树叶中,却只有一片飘飘然化成了一只绿色小鸟,歪斜着一只翅膀朝谷音飞来。
“我练了一月有余,竟还是如此。”
谷音再也不复刚才的意气风发,蔫儿下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阿音,前几日你可是一只也变不出来的,你看看现在,能有一只变幻成功的,已算得上是有进益了。”
说着,飞廉抚了抚阿音的脑袋。
“怎么总是只穿着这一套衣裙?是不是灵币不够了?阿爸再给你一些,你明日去霓裳坊找烟罗裁些新衣裳。”
“阿爸!”谷音耐着性子听飞廉说完,“我就喜欢这红色衣裙,别再给我灵币了,我什么都不缺。”
飞廉眸色幽深,眼底闪过一丝哀伤。
眼前的身影与两百年前寒绯樱交叠在一起,恍惚间,那红衣女子又回来了。
“阿爸,阿音不要衣裙,”谷音嗲声嗲气地摇晃着飞廉的右手,“阿音什么时候才能去外面历炼呀?灰熊精家的连夏姐姐只比我大了一岁,人家三年前就跟着阿爸出去游历了。”
谷音说着说着,松开手,嘟着小嘴闹起了脾气。
“我看看,是哪个顽皮鬼又在吵着要出去啊?”
谷音寻声望去,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站在门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只油纸包,身后还背着个大竹篓,里头五光十色的药材多得快要溢出来。
“药王爷爷!”
谷音撒脚丫飞奔而去,整个人都挂在老者身上,老者踉跄一下,才站稳了身子。
“阿音,快下来,药王哪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飞廉忙呵斥道。
“不妨事,不妨事!爷爷我老当益壮!哈哈哈哈”
谷音忙从药王身上跳下来,双眼直勾勾盯着油纸包。
“这次又是什么好吃的?”
谷音兴奋地接过油澄澄的纸包,三两下便打开来。
“好漂亮的团子!”
谷音拿起一只半透明的团子,一口咬下,内馅儿金灿灿的,十分好看。
“这是金橘水团,内里是人间的一种果子做的。”
药王站在一边,一边扶着胡须,一边笑盈盈地看着谷音。
“哇,外面的东西可真新鲜啊!可我一次都没出去过。”
谷音塞了一口团子,气哼哼瞪一眼飞廉。
飞廉宛若未见。
“前辈每次出门采药都给这丫头带吃食,实在是惯坏了她。”
飞廉笑着给药王低低行了一礼。
药王忙道:“魔尊何须多礼,阿音是我看着长大的,如同我亲孙女。这点吃食,实在算不得什么。”
“特别特别好吃!我最喜欢爷爷了,爷爷对阿音最好了。”
谷音慢慢品下一个金橘水团,两指轻轻捏起一个,放在药王手里,又捏起一个,放在飞廉手中。
“爷爷和阿爸也尝尝。”
谷音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一口将金橘水团吞了下去。
谷音满意地点点头:“我去把剩下的团子给玉沙他们分了。”
两人目送女孩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前辈,这次出门可有什么收获?”
看谷音走远了,飞廉问药王道。
药王神情肃穆,扶着银白胡须缓缓开口:“昆仑山那边最近又加派了人手,我出去时隐去了仙气,并未被人察觉。”
“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飞廉望着灵光阵阵的灵津河,摇了摇头,“我有时想,当初带着魔族众人躲在这里,是否是一件好事。迷楼的目标本就是我,我这样做,不知是否是害了他们。”
“殿下怎会如此想?”老者闻言,反而笑了起来。
“当日作恶的魔王被除,魔族已经降服,剩下的魔族众人又何辜?是迷楼偏执,打着除恶的旗号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可无辜之人何罪之有?他被权力迷晕了头脑,暗自派兵置你们三人于死地。如若不是你带着魔族残族来到灵津河,百余间又治理得井井有条,哪来的今天这一派祥和?”
药王深深叹气:“这世间万物皆有善恶,我看如今这天下,仙成了魔,魔成了仙。昆仑九天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可是世人成见难除,如今我们还是要过这隐姓埋名的日子,出了这灵津河结界,便要胆战心惊地避开仙界耳目,”飞廉望着灵津河畔郁郁葱葱的树林,又转而看向药王,眼底多了几分愧色,“前辈您当日实在不必与我一起,过这般东躲西藏的日子。”
药王轻声笑了起来:“飞廉,你实在不必内疚。老夫心中,并无仙魔成见。仙又如何?魔又如何?你当日为了早日担起重任,修炼魔道,可你心中有正道。老夫当日选择与你一起,从不曾后悔半分。魔界这逍遥日子,实在胜过昆仑那勾心斗角的天廷千分万分。虽然出去有所不便,但心却是自由的。”
飞廉闻言,又向药王行了一礼:“飞廉敬重前辈的胸怀气魄。”
顿了顿,他犹豫道:“但阿音,飞廉还是想她修炼仙道。”
药王闻言,表情凝固片刻,惊讶道:“那她耳后的魔族印记,是你施法凝成?”
“正是,”飞廉低声应答,“我封住了她修习魔道的命门。”
药王却含笑抚须:“怪不得阿音如此刻苦,却难以有所进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此这般,阿音既能融入魔族,日后也能自行抉择修炼何道。你如此这般用心,等她知晓一切,定会明白你的苦心。”
飞廉却是话锋一转,“可飞廉近日,心里却总是不安。”
“因为阿音?”
“我马上便要突破碎虚,需得闭关修炼。可阿音总想着出去历练。我怕怕她会有什么危险。”
“飞廉,”药王严肃,神色却还是温和的,“想关住一个人,强迫他也是关不住的。”
飞廉听出药王意有所指,神色黯淡垂下头来。
“折绵她当日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药王不再多言,只淡淡道:“两百年来,她若想找你,总也有些消息。如今看来”
飞廉却出言打断:“前辈,我还是信她。”
药王神色并无不悦,抬脚缓缓走到灵津河畔,蹲下身子,伸手探尽河水里。
沟壑纵横的手在波光粼粼的水里随意飘扬着,不过片刻,皱纹仿佛抚平了些许,五光十色的灵气充盈在四周,如精灵般舞动着。
“你若放下这段孽缘,辅以灵津河的灵气,百年前便可入碎虚,何须拖到今日。”
药王收回手,叹了口气。
“明日我便要闭关修炼,还请前辈帮飞廉照看阿音。”
“老夫自会照顾阿音。不过明日,老夫还得出去一趟,”药王指了指一旁的竹篓,“还有一味药,老夫还未采得。”
飞廉点点头,又道:“无妨。我准备将百目镜交给阿音。”
药王站起身来:“你想清楚了?”
飞廉郑重点头。
药王抚须笑道:“也好,也好。有时候,看清一些事情,总比一无所知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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