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千面镜
成林公主一连在昆仑住了半月有余，天君极尽待客之礼，宴请东海来宾和昆仑所有天官，夜夜置办筵席，美名“桃花宴”。
八月十五这天，为了给东海众人送行，筵席置办得尤其隆重。
大殿之内，灵犀木桌整整六排，分列两边；碧螺椅约六十余张，每隔三尺置办一张；每张席位配有一壶百年陈酿桃花酒、一碟珍珠栗粉仙糕，另有十道珍馐；每位宾客都配有一位仙婢斟酒布菜。
天君迷楼坐在大殿中央，举起象牙杯，朝着成林公主致意：“这段时间公主来昆仑做客，仙族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成林公主今日着一身水红色金丝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一只金镶玉步摇，上面镶满豆大的东海珍珠，起身时丁零咣啷作响。
白泽坐在成林公主的正对面，抬眼望去，只觉得满眼的珠光宝气，闪得人晃眼。他看见成林身上的水红色衣裙，心中却想起了那个整日穿着夺目红衣的少女。
她听他讲故事时那认真的眸子。
她为他取百叶莲，回首时灿若星辰的笑颜。
她假装病弱，咿咿呀呀演戏时笨拙的表情。
她偷拿地图，躺在他眼前时，那触手可及的清丽眉眼。
还有最后，她拦在他面前时那决绝的神情。
白泽终究不忍将所有记忆尽数抹尽。他抹去了灵津的一花一草，却留下了少女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成林见白泽看着自己的衣裳愣神，心下一喜，面上浮上两团淡淡的红晕，羞答答道：
“白泽殿下，成林今日这身打扮可好？”
白泽晃过神来，神情又恢复淡漠，答道：“白泽对衣裳穿戴并无研究。但公主金尊玉贵，所穿所戴自然是极尽雍容华贵的。”
成林面上讪讪，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折绵见此情景，开口圆场道：“白泽他自小便对穿戴无甚要求，每日都是清一色的元清色长袍，从不穿其他颜色，自然是不懂这女孩儿家穿衣搭配之道，公主莫要见怪。”
天君见状，面色不悦，转头微笑看向成林公主：“成林，等你二人成婚后，像着装穿戴这等事情，可就要靠你操劳了。”
成林羞赧一笑，垂下头去。
天君拂须笑道：“我与你父王早已说好，等白泽这次从方寸山回来，你二人便可成亲。”
一时间，在场的宾客们纷纷起身恭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折绵偏头去看白泽。却见他神色如常，对着来祝贺的宾客应答有礼——像是此事全然不关乎自己，看不出任何情绪。
筵席一直到亥时才散。
白泽跟着折绵回了观澜宫。一进殿，折绵便抓着白泽的手，紧张道：“你父君这次派你去方寸山？”
白泽点点头，回握住折绵的手：“是。母亲不必担心，以儿臣的修为，定会平安回来。”
白泽每次出去，折绵都是这般担心，白泽也每次都这般安慰。
“还是去探查魔族所在？”折绵追问。
“不是。这次是去寻神镜。”白泽答道。
“神镜？”折绵惊道。
“正是。”
白泽说到魔族，脑中又忍不住浮现那红色身影。
他深呼一口气，摒除杂念，睁眼却见折绵浮现出担忧之色。
“母后？”
折绵回过神来，问道：“你父君，可说寻那神镜是为了什么？”
白泽摇摇头：“未曾说。”
折绵勉强敛去担忧之色，微笑道：“白泽，你定要小心。”
白泽又宽慰了折绵几句，便回自己宫里去了。
折绵一只手撑在茶几上，一只手按着额角，眉头紧锁。
“殿下，可是又头疼了？”
怀安见状，忙上前来服侍。
折绵摇了摇头，叹道：“我心中很是不安。”
怀安替折绵按着额角，小心问道：“是因为，方寸山？”
折绵点了点头：“那方寸山是当年仙魔大战最后的战场，我虽未亲至，但迷楼告诉我，那是飞廉反叛、杀害刑天与绯樱的地方。”
折绵说到此处，心中酸楚，流下两行泪来。
她接着道：“迷楼如今对我，是什么也不说了。白泽明日就要启程，我却今日才得知他要寻神镜之事。也不知他要这神镜有何用途。”
怀安正要劝慰几句，忽而门外宫婢轻声喊道：“怀安姑姑，殿下的药来了。”
怀安应了声，片刻后又回到殿中，手里端着白玉汤碗。
折绵看着还蒸腾着热气的汤药，叹了口气，接过来一饮而尽。
“我现在，整日被困在观澜殿，像个金色笼中的药罐子。”
怀安接过碗，宽慰道：“殿下莫要再烦心了。这越烦心，病就越难好得快。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入了大乘，这般修为，放在外面，定是吃不了亏的。”
折绵脸色微微好些，又觉困倦，便上塌歇息了。
那门外的小宫婢缓缓退出殿外。
她走着走着，较小纤细的身型慢慢变幻，最后竟成了一个瘦高男子。
此时，昆仑正殿内，迷楼却还未歇息。
“今天送去的药，折绵可喝下了？”
迷楼半卧在塌上，看着昊天进来了，懒懒问道。
“属下亲眼看着，绝无疏漏。”
昊天答道，递上了一枚铜镜。
那铜镜并无光泽，也无甚装饰，镜面却凹凸不平，仔细看去，竟是一张人脸模样的镜子。
迷楼瞥他一眼道：“这千面镜且先自己留着吧，不必每日交还于我。”
昊天一愣，将千面镜收回胸前，低低道了声是。
迷楼起身，一边呷了口茶，一边问道：“魔族那边，可有消息？”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
昊天上前道：“今日，我带着两人在姑苏城查探。发现了一个人。”
“哦？”迷楼抬眼，放下茶杯。
“那人带着帷帽，正在摊前买吃食。我经过他时，闻见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便留意了几分，假装不小心绊倒，便瞧见了那帷帽下沿处，这人鬓发花白。”
昊天不再说下去，迷楼却开口道：“你怀疑，是那老头？”
“正是。我欲继续跟着他时，他却绕到胡同里。我不熟悉地形，便跟丢了。”
昊天低下头：“是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迷楼却不以为意：“能让你跟丢，此人修为必不可小瞧了。此人，八成便是他。”
他扬起嘴角：“那魔族，也一定在这附近了。你继续在姑苏城附近查探。如发现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灵津境内。
谷音又做梦了。她现在已经能清晰判断自己是在梦境当中，每次都是那同样的密林，同样的大火，还有同样的一对男女。
今日这梦却有些不同。
谷音在林中走着走着，大火却渐渐消失了。那女子就在尽头微笑看着她。
“是阿娘吗？”
谷音轻轻问着，却没有回应。
那女子走到她面前，却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她拉起谷音的手，带着她向前方的山谷奔去。
“阿音！阿音！”
谷音睁开眼，汗水浸湿她的发丝，她觉得湿热难耐。
“阿爸。”
飞廉眼中满是担忧。一旁的药王走上前，右掌一翻，探向谷音的天灵。
“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忧思过度。”
药王收回手道。
飞廉微微松了一口气，问道：“阿音，你又做梦了？”
谷音坐起身来，懵懂地点了点头。
药王与飞廉相视一眼，飞廉对谷音道：“阿音，明日药王再给你配一副药。已不早了，你快些歇息吧。”
说着，两人退出屋去。
“前辈，阿音这段时间日日梦魇，究竟是何缘故？”两人走远几步，飞廉便急切问道。
药王摇了摇头：“看上去并无异样。”
老人顿了顿，又道：“她说的梦中那女子，你猜是谁？”
飞廉神色阴郁，怅然道：“我看十有八九，是绯樱。”
药王点点头，沉声道：“许是绯樱舍不得女儿，托梦来了。”
飞廉却道：“可是绯樱生前便叮嘱我，不想让阿音背负上一辈血仇。为何现在又来托梦于阿音？”
药王却笑笑：“父母爱子深切。许是这么多年，实在思念阿音吧。”
药王想了想，又道：“槐序明日就要去方寸山搜寻旧时残部。我看阿音近日修炼刻苦，颇有进益。她这些年来一直想出去看看，且让她跟着槐序出去一趟，散散心神吧。”
飞廉思考片刻，点点头道：“槐序修为不差，行事也稳重。阿音跟着他，我也放心。”
药王看事情已定，刚要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
“老夫今日，”药王神色严肃，“碰到了可疑之人。”
飞廉见药王这般肃穆，忙问道：“可被发现了？”
药王摇了摇头。
“那人故意绊倒，想看清帷帽里老夫的长相，被我闪开了，”药王抿了抿唇，“但他一直跟着我，我使出了障眼法，才把他甩开。修为很是不低。”
飞廉道：“那必是仙族的暗探了。居然已经找到了姑苏城。”
药王点点头：“要抓紧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以我们的势力，还不足以与仙族一战。”
飞廉颔首：“秘境已经建好。等最后一批残部归位，便可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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