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战
练武场上。
魔族的兵将阵容又壮大了几分，每日谷音来巡视时，都练得格外认真，如刀群般整齐划一。
“今日侦查情况如何？”
谷音在练兵场上，照常问槐序。
“并无异常，只是，”槐序面色稍有迟疑，“只是不知为何，姑苏城似乎近日失踪了许多百姓，连夏和玉沙带的那队人说，城中县衙都要被百姓击破了，每日都有案情要报。”
谷音皱了皱眉：“凡人？迷楼竟是对凡人下手？”
槐序补充道：“失踪的几乎都是青年男女和孩童，老人倒是无一失踪。”
谷音深深叹了口气。
“对了，”槐序似是想起了什么，“大夫说，近日伤者又康复了大半，剩下的重伤者还需继续疗养。只是百叶莲这味药还是太稀缺了。”
谷音点点头：“康复者若想从军，便上练武场来。至于这百叶莲，不用操心，过几日我便带回来。”
正在此时，看台下传来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
“魔尊，那位仙族太子要我把这个交给您。”
来人正是那日负责打扫东院的小杂役阿归。
谷音微微愣了愣，接过了那卷竹简。
她解开绳子，将那竹简打开。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娟秀的字。
“神镜：迷楼目前所持神镜四枚，分别是千面、清心、忘山、同归。神镜可用于吸食他人灵力、记忆、魂魄、修为，以增强自身实力。若五枚集齐，便可瞬间吸收天地日月之力，成为世间最强的存在。因此，切不可小瞧迷楼现在的功力。”
再往下，又是一段文字：
“傀儡术：东海秘术，可操纵活人与死人，使其完全失去自己的神智按操纵者意愿行事。迷楼可能会以此秘术操纵他人，且要小心提防。”
看到此处，谷音的心颤了颤，随即又继续往下：
“昆仑九天的军队：仙兵约十万，仙将约两万，皆是精锐。迷楼自己暗卫几十人，保护自身安全若魔族势力相差悬殊，需养精蓄锐，切莫急躁出兵。”
谷音没有再看下去。
过了几日，谷音将数朵百叶莲交给大夫后，独自踱步到了东院。
屋内烛火还幽幽闪着光亮，谷音倚着窗子站了很久。
半晌，她将那朵百叶莲放在门口，起身准备离去。
“阿音，你还恨我吗？”
屋内白泽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
谷音停住了脚步，侧影直直地打在窗前。
“我从未想要伤害你来向迷楼邀功。那时我体内还有清心镜，并不明白情爱为何。但梦境所做，皆为我心之所愿”
“白泽，”谷音这么久以来，终于开了口，“我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人心了。”
“我体内有百目镜，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谷音悠悠开口。
“以前我总想着有百目镜，就能不被人所骗。奈何，我只想看破你一人的心思，却始终也看不透。”
“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当日我为仙时，你嫌我是魔族，如今我已彻头彻尾成了你最厌恶的魔，你又何必向我解释许多。”
“你我既是在梦境里成的婚，便就当做了一场梦吧。你是我阿爸的亲生血脉，日后魔族也定不会薄待你。等过几日后，你便可自由进出了。”
话毕，谷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蹲下身来低低呜咽。
恨他？
她好似从来都没有恨过他。就算是利刃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恨的也是爱上白泽的自己。
傀儡术什么的，她都相信，她也都想相信。
可槐序今日来报，那些失踪的凡人就被安排在苍澜秘境的东边入口处不远，怕是这几日，昆仑那位就要有所行动了。
她的时日也所剩无多。如此安排，白泽的后半生也无忧了。
白泽一夜未眠。
他昨夜奔到窗前，想大声告诉谷音，她是对的，仙又如何，魔又如何，天下苍生无法决定自己出生为何，他想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捧给她看，可她再也不会满脸期待地用指尖去点他的眉心了。
门外，两个小杂役照例来打扫院子。
小川看到了门口的百叶莲，惊喜叫道：“阿归，你看，是百叶莲！”
阿归闻言也跑了过来：“真的哎，好漂亮呀！”
白泽闻言，抬步走到门口，静静听着。
“不过我听我阿娘说，在我们魔族，若是将百叶莲放在对方门口，便是战士临行前向爱人告别的意思呢。”阿归说道。
小川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个说法。难道是这院子里哪个小女娘爱慕这位仙族太子？”
临行告别。
白泽心中猛然一顿，开口问门外二童道：“两位，今日魔界，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门外两人被吓了一跳，小川结结巴巴说：“魔尊吩咐说一切如常，她领着大部队去东边入口处了，说是去练兵，要大家不用担心。”
阿归在一旁急忙打断：“你怎么什么都说？他可是仙族的。”
小川解释道：“这位是飞廉魔尊的血脉，要亲厚相待。魔尊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白泽心中百转千回，却是愈发愈焦急。
“这位小公子，可否替我将门打开，我有要事要与魔尊说。”
两人对视一眼，阿归疑惑道：“你有何事？不会是要偷跑出去给仙族通风报信吧？”
白泽实在着急，脱口而出：“今日仙族可能是要大兵压境了。我熟知仙族部署，去帮魔尊对敌。”
两人闻言，也有些慌张：“仙族要打过来了？”
白泽又解释道：“我虽是仙族血脉，可那天君迷楼也杀了我的双亲，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去了战场，也定不会偏帮仙族。”
小川呆呆地想了片刻，对阿归道：“槐序将军今日出去前倒是把钥匙给了我，说是过几日练兵结束了，就把他放出来。”
“那朵百叶莲，是谷音留下的，求求你们，至少让我见她一面。”
白泽向来沉稳从容，从未像现在这么失态过。
阿归和小川对视一眼，阿归咬咬牙道：“打开吧。我阿爸三月前去战场前，也未来得及与我阿娘见一面，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反正他现在和凡人没两样，不会出事的。”阿归补充道。
说着，两人打开了房门。
阿泽来不及道谢，便冲出了门，一路向东奔去。
苍澜秘境东边入口处。
战场中央已是一片尸横遍野。
谷音已经杀红了眼，拼命抑制着魔神在体内蠢蠢欲动的嗜血天性，她一对黑红铁翅护着身后的魔族兵将，越杀越勇。
“谷音，你好大的火气。”
仙族那边是乌泱泱一片人海。除了前排的仙兵仙将，后面全是凡人，眼神浑浊，如提线木偶般直着身子，吊着手臂。
人群正中央，站着的正是迷楼。他周身的四枚神镜漂浮在半空，发出诡异的光泽，但五星阵型显然还缺了一角。
迷楼背手站在原地，右手边还站着折绵——她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如人偶般呆呆站着。
“谷音，快过来与本君一较高下。”
迷楼声音洪亮而高昂，带着不可一世的蔑视。
“同归镜已经告诉我了，百目镜就在你体内，你若乖乖交出来，我便放过这些蝼蚁，若不然，正好叫他们喂喂我的镜子。”
“你可知我有仙兵仙将多少人？你的族人这一战，又能剩下几个？”
谷音放下了手中利剑，大声喝道：“迷楼，你连凡人都不放过？”
“哈哈哈哈哈哈！”
迷楼狂笑不止，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物竞天择，强者生存，这些蝼蚁本就不配活在世上。你们魔族也是一样，天生邪骨，不服管教。就该让你们世代为仙族的奴婢，改一改你们的劣根性！”
“还有你，谷音，生来为仙，却自甘堕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谷音笑了，大声道：“迷楼，是谁卑鄙不堪、又是谁劣根性！你是怕这天下之人都不知你所做之事吗！”
她双翅一振，飞向半空，大声道：“两百年前，是我阿爸飞廉斩杀了魔神，而你为了夺取天君之位，杀了刑天与寒绯樱，又化作飞廉的模样与折绵上神决裂，打伤数名仙兵守卫，逼得我阿爸带领魔族东躲西藏数百年。这些事，你敢说给天下人听吗？！”
前排的仙族阵营闻言有了阵阵骚动，身后的魔族兵将闻言更是怒不可遏。
“杀迷楼！杀迷楼！杀迷楼！”
阵阵叫喊声中，迷楼那总是带笑的脸终于显出了阴毒之色。
霎时间，迷楼一跃而起，一掌朝谷音劈了过来。
谷音转身，双翅接了这掌，手中利刃一扫刺向迷楼。
空中二人愈打愈烈，黑红灵光四处飞溅，渐渐越打离五星阵越近。
“阿音，是陷阱！”
白泽的声音穿破云霄。
谷音心中一凛，反应稍慢，一掌被迷楼打进了五星阵那缺失的一角。
谷音周身立刻被黑气层层缠绕，动弹不得。
“谷音，你便做这五星阵的阵眼，亲眼看着我成为这世间最强！哈哈哈哈哈哈！”
迷楼一边笑着，一边双手翻飞念着咒语。
霎时间，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乌云密布，雷声不绝。
“你休想！”
谷音立在阵中，却丝毫不慌，面色从容，一双血瞳毫无惧色地盯着迷楼，仿佛一座庄严的神像。
“今日，我谷音便要以身血祭，召唤这同归阵，与你二人同归于尽！”
谷音说着，双翅展开，浑身散发出血色，一丝一缕地飘到了四枚神镜之上。百目镜从她胸口缓缓离体。
迷楼神色顿时僵住：“你这妖女是疯了！快住手！！”
他立刻便想冲去阻拦，这是他生来最期待的一刻——成为这世间的最强、成为世间的掌控者——却要瞬间被毁去了
“嘶！”
他的手刚伸出去，却被刺眼的金光挡在谷音三寸之外，那一块皮肤似被金光烧起来了，闪闪火光顺着他的手逐渐蔓延至全身。
“迷楼，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这天下苍生，无法选择自己是生为仙魔，或者生为凡人；善恶皆在人一念之间。你生而为仙，却干尽了恶事，身后血债累累。你既选择了这条路，我便替死去的冤魂、替天下苍生来收了你！”
五星阵中血色翻涌，一时间金光四起，阵中的迷楼连同五枚神镜，一同被包裹进去。整个五星阵发出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迷楼全身都在金色的火焰中，如濒死的野兽发出痛苦的嘶吼，却再也没有了威力。
渐渐地，那五枚神镜化作一团金色的火焰，在空中变幻着，最终变成一条巨大的神兽，伴随着魔族方阵中低低的哭声，将迷楼彻底吞了进去。
“阿音！”
白泽拼命拨开人群，向谷音奔去。
他眼见着那单薄的红色身影就要仰面飘倒在地上，发了疯似地一跃而起，在低低的半空中接住了。
谷音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破裂，消散，好似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阿音”
白泽轻轻抚着她的脸，一边笑，一边哭。
“阿泽”谷音声音细若游丝，却仍然微笑着，“你终于还是来了。不过也好，你看到那神兽了吗？与当日梦境中的獬豸一模一样，它陨落前便说过，这神镜要善用，切不可落到坏人之手我如今，算是做到了”
那金色光华所化的神兽仿佛听懂了谷音的话，在二人身边盘旋着，像是在给谷音送行。
白泽哭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泽，你莫要哭了，”谷音双瞳清澈，噙着泪光，“其实我从未恨过你。当日梦境之中，我也什么都记得，可我就想和你一起留在那里，于是我骗你，让你为了带我出去，与我成亲，与我做平凡夫妻”
“不，阿音，从始至终，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宁愿与你一起留在那梦境之中，永远永远。”说着，他拉起谷音的手，将她的指尖点向自己的眉心。
他知道她已经没了百目镜，却还是想把真心说与她听。
“谷音，若我与你成亲，你可愿留下来？”
谷音笑了起来，一如两人初见时那个红衣明媚的魔族少女。
她的身体终于彻底消散开去，随着那团金色光华一起在空中凝聚。
“嘭！”
光华流转，巨大的金色灵力在苍澜秘境外流淌，所到之处，成河成林。眨眼间，便成了山川河流，灵花异草。
白泽看着这一切，泪流满面。
她终于，还是没有答应他。
她终于，让整个魔族有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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