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28
车子开出去很久，这家咖啡厅因为会员才可进入，这个时间段，几乎没有人。
“莫医生，今天的我，只是一个母亲，我想说的是，你对兮儿的保护，如果能称得上是在保护的话，我很不满意。”精致的奢侈品首饰戴在她白而欣长的脖子上，优雅万分，远胜过珠宝本身的价值及呈现出来的美感。
“您指的是？”通过兮儿被于欧欺负，一直到打官司结束，莫天对女友这位母亲的认知，也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情愫。
失去了一条腿的男人，一身西装，高高瘦瘦的身材，拄着一对拐杖朝车子走来的时候，杨子心已经觉得分外刺目。无论多么漂亮英俊的男人，失去了一条腿，那么他在职场竞争中或是对于异性的吸引程度，都将大打折扣。何况，她早早知道，莫天唯一的那条腿，小腿上也是假肢。
姿态十分端庄，也并无不耐与不满的表情，可杨子心并不回答莫天的问题，“兮儿是我的，完美的艺术品，她从小学舞蹈、唱歌、弹琴、画画、围棋、象棋、游泳、骑马、网球、高尔夫……呵，太多了，你说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嫁入豪门，风光无限一辈子，连带着她这个母亲亦可被庇佑半生。“莫医生不该让兮儿出庭面对这件事，连找律师这种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吧？依我看，你们结婚与否真的无所谓，你并不能带给她足够的关爱和呵护，反而因为太多感情的羁绊，你让她痛苦了，受伤了。你看，我说的对么？”
“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兮儿。”杨子心说的事情，并没有夸张的诬陷，莫天不置可否。
“莫医生，请你对兮儿用心一些、更好一些吧，想想她是多么完美的女孩。而你自己所受益的，我想不需要我多说的，兮儿的温柔照顾，一定是最顶级的。”
未来岳母，说的话如何刺耳莫天亦可以接受，就算杨子心在暗示他腿脚不便需要女友照顾，除了在心里苦笑莫天又能说什么，必竟人家并没瞎说。
进入冬季，天气转凉，人们的食欲多多少少会旺盛些，好吃的火锅、烤肉，各国美食、各地菜系在恒州这座城市里，应有尽有。
午餐时间，大家常常放弃食堂而选择各种美食，莫天愿意跟大家呆在一块儿，结果便是，他统统吃不下几口，还要一直陪坐着聊天，反倒添了些辛苦。
杨子心约他聊天的事儿，他没有跟兮儿讲过，因为被未来岳母温柔教训，莫天的心里实在窝囊，又找不到理由去发泄，只好把所有令人上火的情绪强压在心里，每天依旧拿出最好的脾气，面对女友。
这一天中午，手术时间拖延的关系，大家没有出去吃，而是把美食外卖到医院。面对桌子上还温热的午餐，莫天从手术室回来，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腹部隐隐的痛，让他一口饭也吃不下，只想脱了假肢轻松的休息一个中午。
双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莫天打算去锁门，这时候夏雨晴医生提着一个粉嫩的外卖盒子，不敲门便直接进来了。
“夏医生，有事找我？”修长的手指扣在桌子上，莫天恨自已走路不方便，没办法一大步跨过去把她挡在门外。
“你最近胃口不好，他们叫的这个芝士海鲜焗饭，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一定吃不下，我给你点了粥，你吃了休息一会儿吧。”她自顾自说，不等莫天说话，已经打开盒子，一样一样把蒸蛋、粥、虾饺、排骨和一大杯港式奶茶。“你最近瘦了好多啊，多吃一点。”
狭长上挑的眼睛，为了压制着不快而微微垂着，莫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才能够停止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
“夏医生，我喜欢吃芝士海鲜焗饭，你买的饭，你自已吃吧，谢谢。”他扶着左边胯骨，慢慢走到门边，打开门，直接逐客。
给莫天摆筷子的手停住了，夏雨晴并不傻，她知道莫天知道，也懂得他在拒绝自己，咬着嘴唇，夏雨晴决定挑明自已的态度，“莫天，你不觉得，跟找一个只有花容月貌的女友相比，学历、身家和见识都跟你差不多的我，更适合做你的终身伴侣么？”
莫天想吐。
“夏医生别开玩笑，我很累，想休息，你带着这些吃的快一点离开吧。”脸色阴沉，他忍着不骂人，很辛苦啊。
看到他俊脸上一瞬间变得又黑又冷，夏雨晴知道自已又被拒绝了，不过，她当然不甘心，必竟莫天是她三十多年里，唯一心动的男人。他的残疾她可以包容，一个前女友小狐狸精她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莫天，你真的只看脸，不嫌脏？”细细的女声不大，但语调已经上调。
做为一个专业麻醉师，夏雨晴是十分优秀的，模样也高挑清丽，莫天从来只想尽力委婉的拒绝她，不要伤害到一个女孩子柔弱的内心。但她出口伤害兮儿，莫天不能忍，他放弃手里的门，努力提胯，甩动左腿，大步走到桌子边，动手把食物一一丢进盒子里，塞到夏雨晴手里，大声请她出去，“请你停止造谣，还要谨记，再不要进到我办公室来。”
被朝夕相处的同事气到翻脸，这种经历莫天真的是第一次。
脱了假肢，躺在小床上休息，很久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已胸腔和腹部疼的厉害，丝毫没有缓解，大概是被气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夏雨晴气的，莫天感觉全身都在不可自控的抖动，双手冰冷，不禁把身体向右边蜷缩起来，窄瘦的腰上搭的薄毯向上拉了又拉。
和兮儿两个人，经历了这段时间这么多风波后，莫天觉得无力感越来越多，他没办法改变环境，只好在脑子里胡乱想着，要不要给自己，给兮儿，换一个工作。
自己一个大男人，已经觉得如此艰难面对这些臆想和诽谤，那么兮儿呢？作为男人，作为兮儿的男人，自己又能为女朋友做些什么呢？
下午没有手术，莫天没给自己定闹钟。直到李浩宇轻轻敲门，才吵醒了小床上的人，莫天挣扎了很久，才强撑着身体，捂着腹部慢慢坐起来。拉过轮椅后，他双手扶床，让自己靠一个膝盖跪坐在床上，再扶稳轮椅，让臀部贴着床，蹭着自己小腿的残端，以一个略有狼狈、极不好看的姿势跪爬到了轮椅上。
“莫老师，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取消下午的门诊，我陪你去检查一下吧？”看到慢吞吞来开门的莫天，脸色太不好了，李浩宇也发觉他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好，想来是太累。
“患者已经来了，现在取消，他们怎么办？”他讲话声音太低，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发觉时间有些晚了，无奈开口求助，“浩宇，帮我，我想快一点穿好假肢。”
“好嘞。”
脱假肢的时候，他是把西装裤子和假肢一块儿脱下去的，毕竟髋离断假肢包裹了他大半个腰臀部位，只脱假肢，不脱裤子，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现在莫天贴身穿的，是一条特别定制的，薄薄的保暖裤。
米白色的保暖裤包裹着他截肢后的身体，他最近瘦了不少，坐在黑色轮椅里，显得小腹那里，似乎只留下了健康时一半的宽度。右边裤管自小腿中部，空瘪着，垂在那里。
何为特别定制？
贴身穿的裤子，为了穿脱方便，莫天都会把左腿裤腿裁剪下去。普通的剪裁，最顶级的手工也会有一条缝合的痕迹，即使是一毫米的凸起，在他佩戴假肢穿接受腔的时候，也将带给假肢使用者，犹如一把刀在割肉的疼痛感。
所以莫天才会去特别定制贴身的，贴合包裹他髋部残端穿的裤子，做到布料贴合身体的部分是圆润光滑的。
没时间看莫天的残疾身形发呆，李浩宇立刻忙碌起来，把他的小腿假肢给拿过来。蹲在他轮椅边，看他自己弯下腰把裤腿都卷起来，露出皮肤略粗糙，细瘦干瘪的小腿残肢，套好残肢保护套，在套好硅胶套慢慢把残肢伸入接受腔，听到气体被排出的声音后，小腿假肢穿好了，十分便捷。
无需言语，李浩宇扶着他，慢慢靠着一条腿站起来，确定假肢端正没有移位，李浩宇已经转头开始给莫天的髋离断假肢穿裤子了。
假肢穿好裤子，再让身体残端坐进接受腔，莫医生身体恢复了完整。
缺了一条腿，就好像少了一半的身子，穿好假肢后，不但是身形，莫天还迅速恢复了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大医生气质。
忍着腹部隐隐约约的疼痛进行工作，莫天终于挨到了下班。
“我回来了。”推开家门，他身体倚着门，感受不到烟火气息，没有饭菜的香味，也没有乖巧可爱的女友迎出门来。
“莫天你回来啦，我也刚刚回来，你等等我，我去卸个妆，咱们出去吃好不好？”换了衣服的兮拢着长长的发，从卧室悠哉悠哉走了出来，话音渐行渐远，人已经去洗脸了。
轻轻叹了口气，莫天扶着轮椅慢慢坐下，开始在玄关处动手脱裤子、脱假肢，单纯先给假肢脱鞋，他已经做不到，小腹疼痛，头晕目眩，他急需要躺下休息一会儿，而不是出去吃饭。
“怎么了？工作太辛苦，不想出去吃了吧？我点外卖，你想吃什么？”看他脱了假肢把自己挪到床上，兮儿明白，这是不想再出门了，于是拿手机准备点餐。
“你自己吃吧。”他难受的厉害，一点胃口也没有。
怎么了他？
“病了？我陪你去医院吧。”她也觉得他最近状态很不好，难道不是单纯感冒发烧？是得了别的什么病？
她俯下身去摸他额头，莫天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生病，只想自己躺一会儿，让她自己去乖乖吃饭。心烦、腹痛、发烧、急躁，他大手抬起把她的手推开，“去什么医院，我刚从医院回来。”语气不耐烦，十分不好了。
还是第一次，莫天推开她的手。
“我，你，你没胃口，我给你煮粥吧。”委屈巴巴的，兮儿顿时觉得嘴巴里都是苦苦的。
“不用，我吃不下。我的钱给你，你不要，他的钱，你用的倒是心安理得。”神经病一样，他终于会发牢骚了，讨厌去医院的男人一扭身，人已经向右侧蜷缩，把脸和身子都转了过去。
所以，莫天没机会看到，兮儿眼中一下子便掉下来的，一颗一颗泪珠。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残端平滑，屁股瘦的甚至能看到坐骨的凸起，一截小腿断肢抵在床上，残疾的身体那么虚弱无力。见不得这残弱的身体难受，兮儿没办法跟他生气，飞快的擦去眼泪，默默走开去厨房煮粥。
粥，水，体温仪，退烧药，止疼药，她用小托盘小心翼翼给端到莫天床头柜上，拿了厚毯子放在床边，都是他伸手能够到的地方，默默退了出去。
第一次，两个人在一栋房子里，却是分床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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