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密道
第二日一早,姜娆醒来的时候齐曕已经不在房中,出了屋门,院子里亦没什么人。
迎夏守在廊下,见姜娆出来,先是怔了怔。
这位上殷的亡国公主,不愧有第一美人的名声,即使晨起未梳妆,披头散发的模样却也不显得蓬乱,三千青丝乌顺如瀑,衬托出肌肤欺霜赛雪的白,好似九天神女误坠了凡尘,越是不施粉黛,越是芙蓉百娇。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眉淡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迎夏凝了凝神,快步走到姜娆跟前去:“公主,您醒了唤奴婢一声就是,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呢。”说罢,又虚搀着人进门梳妆。
姜娆一边往回走,一边疑惑道:“今儿院子里好像没几个人了。”
迎夏点点头:“侯爷将人都遣出去找蒋都司了。”
“侯爷自个儿也去了?”
“正是呢。”
在找人这件事上,姜娆帮不上什么忙,又问了齐曕何时回来,知晓时辰未知,她便打算用了早饭后再去一趟街上。
迎夏自然劝阻,说街上太乱,无奈姜娆铁了心要去,迎夏拗不过,只好答应,带着鸣婵一起出门了。
唐城并不算大,却是临兖府军政的核心。或许是因为齐曕的出现,消息传遍,街上倒比昨日安生了些,至少不再随处可见抢打的场面。
走过一间低矮的民屋,门上一个男人抱着一小袋米,正在敲小屋的门。开门的是个不大点儿的小姑娘,见了男人笑开,甜甜叫了声叔叔。男人递过米,转身就要走,姜娆才明白,他是送米上门的。
可是临兖虽乱,战事到底没波及过来,怎么可能没米吃?
姜娆心下疑惑,上前询问。
男人见了姜娆,二人面对面一瞧,这才彼此认出,竟是昨日抢米时见过的。知晓了姜娆的身份,男人再面对她时,很有些局促不安。
姜娆露出极温和的神情,又问了米的事情。
男人这才道:“前些时候官兵打着捉拿奸细的名头,到处乱抓人,好些人都被冤枉投了大狱,死的死伤的伤,有些察觉了苗头的,趁着官兵没动手,先逃了。可身强力壮的还能一家一起逃,像这样的小孩子……”男人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她娘亲体弱,根本走动不了,只能叫家里的男人先躲起来了。”
“那米是……”
“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男人躲起来了,官兵抓不到人,就成日上门要人,还断了她们的生计。这世道,家家也没多少余粮,能帮衬的有限,只能……只能抢了。”说到这里,男人颇有些羞愧,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姜娆心底一阵苦涩。
说穿了,这些上殷人受的苦,都是皇室的业障。要是当初守住了国门,也不会有今日的欺凌。
姜娆一时无言,男人也沉默不语。
小姑娘仰头看看二人,目光在姜娆脸上挪不开,见没人说话,她便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你真好看,你是仙女吗?”
姜娆低下头,目光浮现几许柔色,她轻轻摇了摇头:“姐姐不是仙女。”她看一眼身侧男人,“但这位叔叔,是你们的英雄,也是上殷的英雄。”
这话未免夸大,男人红了脸,越发不好意思。可姜娆却是真心的,子民亡国受辱之际,她只是个无用的公主,远不如这些在危难中能够相互扶持的普通百姓。
但如此,她也看到了一点希望,有这样的子民,她相信复国终会成功。
大抵小姑娘在门口耽搁久了,屋里的人寻了出来,正是小姑娘的母亲。
男人连忙说了姜娆的身份,女人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紧忙要下跪,姜娆急急搀住了她。
女人请姜娆进去坐,姜娆进了屋子,只见小小一间屋,连窗子都没有,家徒四壁,一目了然。凳子只两个,桌上一只水杯都无,灶上也是空的,什么吃的都没有。灶边的水缸里倒是装满了水,但水是浑的。
女人给姜娆端了碗水,碗缺了个口子,她有些无措:“公主,民妇这儿只有这么只破碗,怕是您——”
姜娆不等女人说完,端了碗,喝了一大口浑水。
屋里的人皆是一愣,跟来的迎夏鸣婵也大吃一惊。
端水的女人红了眼眶。原本看到公主一身的绫罗锦缎,她心里是有些怨恨的。凭什么上殷一亡国,她们这些百姓要受尽欺凌,皇室的公主却还享受着荣华富贵?可眼下,这点怨恨也消散了。上殷的皇帝实行仁政,虽没守住国门,可在位几十年,上殷百姓都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没有哪个不夸一声天子仁德的。
女人晃神间,姜娆轻声问:“你们……怎么过这样的日子?不是说上殷人在临兖有工做吗?官府不发银子?”
男人接过话:“有工。宣慰使是个好人,跟着他的弟兄们和晋人没什么不同,吃穿都不用发愁。可是,那个蒋都司是个黑心肠的,若是不幸被分到了他负责的事项上,总落不到好。就连结月钱,也要比晋人多交三成税,这样一来,还能剩下什么……”
男人看一眼坐在板床上的女人,又收回目光:“龚家兄弟是个命苦的,在蒋都司手下讨生计本就不易,现在又摊上这要命的祸事,他不逃,难道等死吗?他若死了,龚家嫂子和丫头也活不了啊……”
姜娆的神色动了动。
按照眼下的情况,可见逃过官兵抓捕的上殷人不是一个两个。事发以来,城门早就戒严,他们能躲在哪里?逃去哪里?
姜娆问了一句,男人没说话,女人的神色却躲闪起来。
小姑娘拉了拉姜娆的裙子:“公主姐姐,我知——”
“双儿!”龚嫂子一声呵斥,急忙制止了女儿的话。
姜娆审视了二人一番,心念一动,问:“是否……是暗中有人助你们逃出城?”
龚嫂子的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姜娆心下了然,将迎夏和鸣婵支去了门外。
龚嫂子这才说出,是有人引他们走了一条密道,出城暂躲,逃过了此劫。
男人和龚家的都有些忐忑,姜娆却就此打住了话头,没再问关于密道的任何事。
临走时,小小的龚双儿站在门口,仰脸期盼地望着姜娆:“公主姐姐,你是来临兖带我们回家的吗?爹爹说,上殷可好了,冬天能有厚厚的褥子,也从来不会饿肚子,更不会有人闯进家里来欺负我们,是真的吗?”
姜娆的步子顿在门口,一刹胸口痛如刀绞。
这世上,哪还有上殷?哪还有家?
上殷国土被晋国所占,不管在曾经的上殷,还是眼下的临兖,子民都在饱受凄苦。
喉头像是烧了一把火,姜娆说不出话。
小姑娘未觉,仍旧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公主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上殷呀?”
即便这样的境遇,也没让这孩子眼里的光磨灭。姜娆终于笑了笑,声音温柔而坚定:“对,姐姐是来带你们回家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
小姑娘笑了,眼里的光灿若明星。
从龚家人口中得知了密道一事,姜娆回去细想想,怀疑这个密道,她其实可能知道。
当初将皇弟姜琸安顿在此处的时候,以防万一,她准备了一条密道。她怀疑他们出城的密道,就是自己给姜琸准备的那条。
眼下这么多人用来逃命,人多眼杂,未免会暴露。起初担心引起齐曕的怀疑,她来了临兖便没想过去见姜琸,可眼下,不去看看她实在不放心。
过了两日,姜娆去见姜琸。
心里有事,她起得格外早。齐曕并不在,他似乎很忙,从那晚之后,她没再见过他,据说他是整日待在小书房。
要见姜琸,姜娆只能偷偷去见。她不可能让任何一个晋国人知道上殷还有一个皇子活着。
万幸,早起姜娆唤迎夏,无人应声,出了门她发现,迎夏和鸣婵竟都不在。
出了溧潞院,往西穿过园子,西边有个角门,门上的锁旧了不严实,是她这两日发现的,可以从那里溜出去。
然而,只出了溧潞院,路过下人住的西侧院时,姜娆忽然听见了迎夏和鸣婵的声音。
“……那眼下怎么办?”是迎夏的声音,语气竟是罕见的紧张恼怒,“等蒋弘宾那个小人带着汾舟卫的人杀过来,恐怕岭丰营剩下的人根本守不住城门。”
“不是恐怕,是一定守不住。”鸣婵冷冷道。
“孟崈游这个老不死的黑心肝!”迎夏气得来回踱步,“他故意将奸细放进城,就是为了引侯爷来临兖,又逼得上殷人□□,现在竟然说咱们侯爷被上殷人给杀了!?简直可笑!还叫蒋弘宾带着汾舟卫来平乱,什么平乱?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趁机杀了侯爷,再栽赃给上殷人!”
鸣婵语调冰冷:“他这回下了血本,不顾边境战事,派重兵来临兖,只怕……”
“只怕什么?”迎夏停了步子。
“只怕不仅是要杀侯爷,恐是要屠城。”
“屠城!?”迎夏惊叫一声,“他敢屠城!?”
“他有什么不敢。宁肯错杀不会放过,屠了城,临兖属于侯爷的大半势力就算是彻底清除干净了,自此,他在军中不用再受任何掣肘。”
后来的话,姜娆没再听,只“屠城”二字,足以叫她心神大乱。
她们说唐城守不住,那姜琸和城里的上殷人……
万幸,还有一条密道。
慌乱间,姜娆原本该直奔西边角门去,可想到齐曕,她又有些犹豫。
就算齐曕只拿她当个暖榻的玩意儿,是只猫儿狗儿,可到底,他也帮了她许多。不说几次救命之恩,就说他为她杀了夷安、惩治了汪希蓉,她对齐曕是感激的。
——真的要不管齐曕吗?
姜娆犹豫着,人到了小书房。
——可是若带他从密道逃走,以齐曕的敏锐,难保不会发现姜琸的身份。
姜娆脚步一顿,醒过神似的,慌忙转身离开。
“公主。”墨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姜娆身形一滞,回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隐去了一切挣扎。
“公主是来找侯爷么。”
姜娆点点头:“想是侯爷在忙,我就先不打搅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墨云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可姜娆已经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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