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黄门幻语-叁
穆百夫举止仍旧谦卑,但心里听了自然高兴。又有女子倾心,媒婆说亲之事。穆百夫不曾答允,唯念那天的金簪拾妹。
穆百夫常于深夜油灯下,观赏金簪。
他想不通拾妹为何要前来问疑?为何又独向他问?那天的拾妹是否会再来?穆百夫想再见拾妹,问候一声近况,足矣。
时至岁末,除夕之夜。穆百夫吃了这天的热饺子,披着一件棉袍,独自坐在厅堂门前的台阶。夜空中绽放着乡民燃放的烟花爆竹,从此望去,实为盛景。
穆百夫见烟花绽放于星空,点点星火仿若繁星点点,真个与闪烁星辰混淆。穆百夫赏的有趣,恍见门外走进一位红袍女子。穆百夫起身观瞧,深夜入门的正是头戴两根团凤金簪、团扇遮面的拾妹。
穆百夫上前迎了两步,言道:“除夕夜,拾妹何故来此?”
拾妹回道:“历州的人喜欢在这一晚守岁,家家掌灯不眠,拾妹也睡不得,出来走走。”
穆百夫言道:“那小姐屋里请,屋内生有火炉。”
拾妹向屋内望去,不见明灯,漆黑冷清,言道:“不去了,就门前坐吧。”
拾妹走至阶前,穆百夫进屋取了两个坐垫,二人并肩而坐,面朝星夜。
穆百夫略觉的拘谨,不曾说话。拾妹以团扇遮面,不曾真容视人。二人只望远处星夜,烟火绽而散,散而灭,灭而生。穆百夫适才的耳红淡去,呼出的白气,仿若暖和了氛围。
拾妹先言道:“穆百夫一人许久,连个吵嘴的人都没有,这里甚是冷清了。”
穆百夫略有尴尬,言道:“七年前曾有过婚约,只因负债累累,那女子不愿随我受苦,就散了。”
拾妹言道:“那女子另择他婿,理解。”
穆百夫长叹一声,言道:“那女子因害怕我连累她,于是另寻他人,却因此传出了贞德闲话,故无人敢娶,至今待至闺中。那女子无错,我也未曾怪过,只因时风如此,理解万岁。”
拾妹问道:“如今无债,可想过再续前缘?”
穆百夫摇头回道:“不曾想,也不敢想。金银试人心,害怕了。”
拾妹继续问道:“那另续她缘呢?媒人说亲,何不作全了恩爱?”
穆百夫稍有侧头,望向拾妹,言道:“心无她想。”
穆百夫继续问道:“小姐夫家何许人也?”
拾妹回道:“不知啊。”
拾妹继续言道:“数年间相亲,见了许多人。有的男子颇具龙凤之才,却无麒麟之相。有的男子生来样貌俊美,可满是阴柔之态。有的男子兼备品行财气,又少了些龙伯心胸。所以至今未有满意,不愿嫁人。”
穆百夫言道:“世上哪有完美。如此挑选下去,岂不是要鬓添白发。”
拾妹附和道:“无妨,我等的起。”
穆百夫言道:“若真有完美的人,那这世道就不完美了。正因世人皆不完美,所以世道才是完美。要是世人都尽皆完美,就没意思了。”
拾妹问道:“那世上有没有完美的人呢?”
穆百夫摇头,回道:“当然没有。”
拾妹问道:“穆百夫可是完美?”
穆百夫自嘲道:“说笑了,我怎么会是完美,尚有陋习。”
拾妹继续问道:“那我拾妹可是完美?”
穆百夫不好回答,思量片刻,委婉言道:“在穆百夫眼中,堪称完美。”
拾妹轻笑道:“倘若真有完美的人,我怕也无法认出来啊。倘若真有完美的人,先生可愿教我如何辨别?”
穆百夫回道:“既然是完美之人,又怎么会让人辨别出来呢?”
拾妹回道:“照你所言,辨别不出的即是完美。”
穆百夫连忙回道:“非也,非也。”
穆百夫解释道:“完美,自是无法辨别。可无法辨别非是完美,分辨人的根基薄弱,渊识浅显,故无法辨别。就算具有慧眼,也只辨别出是假,不是真。完美,始终都是完美。”
拾妹问道:“正因完美,所以辨别不出。独具慧眼,辨别出的假,本身就是假。既然无法辨别,又怎么好说世上无完美呢?”
穆百夫回道:“若有完美,又何故教人辨别?”
拾妹回道:“正因世人不完美,所以才要去辨别完美。”
穆百夫回道:“世人既然不完美,又哪能辨别出完美?辨别出的完美与不完美,全都是假象。”
拾妹再次问道:“假象可是完美?”
穆百夫思量许久,久不曾搭话,望向星空中消散的烟火,竟想不起如何回答。
穆百夫长呼一叹,回道:“假象非是完美。假象终归是假象,会有破假显真的时候,也正因有了真,才不完美。”
拾妹也叹气一声,问道:“既然假象不是完美,真相也不是完美了?”
穆百夫回道:“假象无真,真相无假,才是完美。”
拾妹问道:“些许瑕疵,便教人苦寻完美。如何又能寻到假象无真、真相无假呢?”
穆百夫回道:“假中寻真便成了真,真中寻假便成了假。”
拾妹继续问道:“假中寻真得的真,可是真?真中寻假得的假,可是假?”
穆百夫继续回道:“假终是假,真终是真,不可混淆。”
拾妹再次问道:“如何真作假?又如何假作真?”
穆百夫再次回道:“庸人自扰矣。”
拾妹不再发问,今夜所来,仿若真个庸人自扰。
霎时间,风雪迎门,院子冷了许多。拾妹从发髻上摘下了一根团凤金簪,留在了坐垫上,出门远去。
穆百夫捡起了团凤金簪,目送拾妹离去。
今夜所发生之事,皆被守岁的乡人看到,虽不知问答之事,但拾妹深夜于草庐留金簪之事,却传遍了历州城。
次日,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出门拜年,除了新春祝福以外,穆百夫也成了谈话的话资。甄、贾两位乡绅行走于街前,与邻里祝喜。
贾乡绅长叹一声,言道:“早上出门时遇到了城里教书的赵先生,就给犬子报名,出了正月十五,就去赵先生那里授学。”
甄乡绅言道:“我晚些时间也去赵先生家里一趟,给犬子报名。孩子的教育问题是重中之重啊。”
贾乡绅言道:“是啊。原本想穆百夫吃的了苦,受的了贫,又有君子之行,把孩子放在他的书堂里放心。”
甄乡绅言道:“可不是吗。穆百夫和红袍女,哎,除夕夜里竟做些苟且之事,有辱斯文啊。”
贾乡绅继续言道:“男女有别,穆百夫这事儿不光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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