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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十一 神佛显灵止贼手


我虽然名声不好,经济上也不如别人,常常受到打击和压抑,歧视和排挤。可不知道上辈子哪个人给我烧了高香了,真正的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实实在在地掉到了我的嘴里。

        大小队的村干部给足了我面子。回头想一想,这一切全凭着刘书记的好心相助。如果我把这三个人交到他手里,他再交给吴主任,很可能会拉到大会上批斗一顿,赶走了事。她们母女三个,跟我八竿子也打不着了。我只是抓了一个贼,尽了我的职责,大队干部把她们处理了,一切全就结束了,根本没有以后的结婚办喜事,入户口。更不会有这么虽然不热闹,不隆重,但也给足了我面子的婚礼。再加上这白捡来的媳妇,聪明漂亮还有文化,一下让我天天低垂着的头,能够重新抬了起来。虽然不至于扬眉吐气,扬扬得意,但也能跟大家一样,做一个平常而正常的人,我一切都知足了。

        媳妇明花香,不是光会说嘴,她真的是说到做到。再加上有她的母亲和她的妹妹帮忙,一下把我们家里家外,所有的事情都办得井井有条,井然有序。

        她忙完地里的活,回来还要抢着争着做饭,不让我母亲忙碌。不仅减轻了她的工作,更重要的是给全家带来了欢乐,把我们家二老一小死水一潭的生活,一下弄得热气腾腾,温暖如春。让我每天干完活,常常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时刻惦记着家里还有一个关心我的人,一心一意想跟我过日子的人,在等着我,在惦念着我。这就够了,这就是我一切力量的核心。

        生产队打完麦子以后,我们把麦秸捡回来,两个母亲用擀面杖一根一根地擀扁了,编织成一根一根的缏子,然后再缝制成凉帽,偷偷地拿到公路上,卖给路过的城里人,一个能卖五毛钱,多少可以贴补点家用。但不敢到城里去卖,如果被抓住了,东西要被没收,还可能要被关在学习班里。花香还找出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一堆麻线,蓌在牀牀上,把繎成一团的乱麻线,一根根地整理出来搓成麻绳,又用破布条做成袼褙,给我纳鞋底,绱上鞋帮,做成结实的千层纥繨棉布鞋。穿在脚上非常舒服结实。她在家里做这些嘢繬,都做得非常出色,连做了一辈子嘢繬的老人也比不过她。

        等到收秋以后,每个人都分到了口粮,母亲看着这一大家子,实际上是三家人,在一个锅里天天搅稀稠,担心有一天会惹出什么麻烦来。特别是在经济上,大家都很穷,劳动和付出,都难以做到绝对的平均。

        这一天,吃过晚饭以后,她先跟亲家母商量好,两家的女当家人,一致同意,大家全部分开另过。由一个家庭分成三个家庭。我和花香,丈母娘和丽香,我母亲和父亲,大家都另起炉灶。

        母亲把我们家多余的一些灶具分给丈母娘家,我又给她们置办了一些灶具。我和花香也添办了自己的灶具。这样三个家庭,吃好吃坏,吃早吃迟,大家各行方便,各得其所,自得其乐,形成其乐融融的三个家庭。只是家里只有一只汆壶,母亲舍不得再给大家添置。每回要烧水的时候,她就把其他两家的暖壶都拿过来,用汆壶把水烧好灌进暖瓶里,这样既省下了买汆壶的钱,我们也不用专门来烧水了。

        本来,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我的生活波澜不惊,村里的各种政治斗争任务也少了,也再不需要我打头阵了,我完全可以和大多数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了。她们娘儿们仨不管怎么样好歹总算有了个避风挡雨的落脚之处,有了口饭吃,也算从此活奢了。但是命运就是这样,给你一块糖同时,也就可能打你一石头;让你甜的时候总得再痛一下,不然你就活得太滋润了。

        也许是在流浪中受尽了苦头,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丈母娘宁翠莲得了严重的胃病。经常肚子疼,冷硬生的东西,一口也不敢吃。她常常痛得满头大汗,脸色蜡黄。眼窝也成了眗瞜。我和花香带着她找到赤脚医生,卫生所里什么药也没有,只有一些去疼片和治感冒的药。他只给开了一些去疼片儿,但服用以后也不起作用。

        我们又到公社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可能是胃溃疡,但不能确诊,给开了几付中药。我亲手把药熬好,笡转药锅滗去药渣,让她来服用。服上药以后有些好转,但药一停又厉害了。后来,因为没有钱,只能服用便宜的苏打片。再后来苏打片也吃不起了,就只能让她吃蒸馍馍的小苏打面,常常要吃很多才能止住痛。后来看看实在痛得太厉害了,我就借了队里的小平车,推上她,把她拉到城里的医院里,给做了胃镜。检查的结果是胃溃疡晚期,需要做手术,手术费用至少得二百块钱。

        一听说要二百块钱,她坚决不治疗,一定要回去。可我也知道,即使她自己愿意治疗,让我到哪找这二百块钱?如果不是命运眷顾我,让我在玉米地里白白捡了一个媳妇,别看我是一个著名的贼,其实根本没有偷下什么钱,还不如别人有钱。就算是名声好,也是绝对娶不到媳妇的。她老人家白白把她的闺女送给我,可她现在患上重病了,我却对她负不起责任来。我没有力量回报她的恩德。虽然我口头上坚决要求她治疗,但是内心里,实在希望她回去。至少暂时先回去,让我先缓一会儿,看能不能想到办法。

        我给她买了两个烧饼,我和花香自己带着窝头。我们在饭店里每人要了一碗面汤,把窝头泡在面汤里,连喝带吃,也算填饱了肚子。但丈母娘总是吃不下去,两个烧饼她只吃了半个,剩下的一个半让我们两个吃。我们谁也没有吃,准备带回家去,让她能吃的时候继续吃。

        在回家的路上,我推着平车,车上坐着丈母娘,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着。花香在后边扶着她的背,有时坐歪了,就轻轻地搊起来,担心她掉下去。老人家花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在风中摇曳着,脸色像黄土一样,蜡黄蜡黄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让我看着心疼。车子在上坡的时候,花香给我搭把手,在后边搊着。我们谁也不说话。她心里也清楚,不是我不给她的老母亲治病,实在是穷得没办法:小病都得等死,就别说大病了,我该怎么办?

        回到村里,给她服用了从医院开回来的治胃痛的药,稍微有些好转。但第二天,疼得更厉害了。她用擀面杖紧紧地顶着自己的腹部,好像这样使劲顶着压着,能减轻她的疼痛一样。

        姐夫啊,丽花带着哭腔望着我说,你可得想想办法呀,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咱妈,就这样让疼死了。饭也不能吃一口,天天就这么折磨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我不是不想办法,更不会不管她,可我真的没办法。我这个一家之主,当得窝囊呀。怎么命运要给我一个家?一个妻子,一个小姨子,还有一个丈母娘?我这样的废物点心,就没有成家立业的资本和理由。你只能一人活着,一人死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还再加上一个人,你就根本负不起这个责任来。更何况一下要面对三个人。

        我不知道这是命运在眷顾我,还是在惩罚我!

        怎么办?怎么办呀?我一千遍一万遍地问着自己。忽然之间,一个苗头,一个魔鬼,一个在我脑子里和心坎间潜伏了好多时的魔鬼,一下子又重新冒了起来,按也按不住,挡也挡不了。

        你不是个贼吗?你不是个著名的贼吗?自己没钱不等于别人没钱,不等于村里人没钱。村里人没钱不等于城里人没钱;城里人没钱不等于世上的人没钱。你怎么不去偷呢?以前都是无聊,半夜三更的出去,拾摸一个破盆,一把烂簸箕,白白搭了贼娃子的坏名声。现在可是实实在在的需要你做了。你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救一个对你有恩的人的长辈的性命。你没有理由拒绝,没有理由不去做。你不能白当这个坏名声,一定要来个真的,来点实在的,来点有用的呀!

        马吉平,马吉平,就看你这个坏分子,贼娃子的本事了。只有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才能拯救眼前这个痛苦挣扎的老人了。

        这事要商量一下吗?要跟花香商量一下吗?她可是这一家真正的主人。但这事能跟她商量吗?商量的结果有用吗?明白地告诉她,我是有办法的,因为我是一个有名的贼!她会怎么说?她一定会阻挡我的。尽管她的老母亲非常需要钱。但她虽然是一个四处流浪的逃荒的女人,也曾经偷吃过人家的玉米棒子,但真正要让她翻墙撬门,翻箱倒柜,入室盗窃,是绝对做不到的,也绝对不会让你去做的。这种商量无疑是堵了你自己的出路,也断了她老娘的活路,万万使不得。

        魔鬼一旦跳出来,要阻挡是阻挡不住的。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又跳出来了,好像好长时间没有露出脸来,也没有让我跟着它去丢脸。在三天两头挨批挨斗,挨打挨揍到时候;在洞房花烛,喜气洋洋,被人艳羡,被人眼红和嫉妒的时候,根本没有露出一点头来,没有想要露出任何面目的迹像。但现在跳出来了,跑出来了,心不由己,身不由己:我只有到哪做,做多少的想法。而没有想要停下,想要不做的任何理由了。

        我把村里所有的有钱人家想了一遍,实在不知道谁家有钱。我试着借了一圈,谁家也借不到。不是大家不给借,而是大家都干一样的活,挣一样的工分,一样的日出而落,日落而息。一人穷,大家都穷,一人富,大家都富,谁也不比谁钱多。就算有点钱,要是借给别人,自己就走投无路了,因为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钱。

        但是,要跟着魔鬼去走,也要计算好的。投入和产出要成正比例的。如果你跳墙撬门,翻箱倒柜,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找不到,完全是赔本赚吆喝。这贼就当的毫无价值。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没价值的贼。现在我可要为自己创造价值,也为这个躺在床上的老人创造一回价值了。

        我把眼光放到外村,放到公社里。但就算在公社里,也想不出谁家有钱。我只得跟花香撒谎。说这几天,队里的庄稼丢失得厉害,夜里要加班看田的。晚上,在吃过用小米做的粩饭以后,就走小路往城里走去了。

        好在正是农历十五,月光很亮。虽然小路崎岖难走,但也不至于掉到沟里去。到后半夜的时候,我还没有找到目标。我知道,工作的还当领导的,要比我们有钱。但人们有点钱也存在银行里,家里很少放钱。如果家里真有钱的,有贵重物品的,往往都养着大狼狗,你根本无法靠近。但这个险还必须冒的。

        我来到外贸局,从墙上翻过去,拗开了一家的门,翻箱倒柜,把所有的角落找了一遍,竟没有找到一毛钱。又来到交电公司,这是一家有钱的单位,公司领导可能有钱,后院是他们的家属院。从房子的外观来看,中间的那个好像比别人家的都壮观一些。我刚到墙头上,一条大狼狗就扑了上来,差点拽住我的脚,吓得我赶紧跳下去,撒腿就跑,但跑了没几步,就把脚也踒了,疼得我龇牙咧嘴的。好在狗没有跳出来,我算逃了一条命。

        狼狗攻击性非常强,根本不用主人去嗾,一见到生人就会扑上来。

        跑到街上,我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靠在街边的电线杆上,坐在路牙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容易偷着的人家,一定没有钱;有钱的人家,还看得非常紧,绝对不好偷。我又不是那种技术含量高的贼。根本不像人家专业小偷一样,能在拥挤的人群中绺钱包,一绺一个准。我根本没那本事。

        又饿又冷,一无所获。我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原路返回来。天亮时回到家,只能撒谎说,我是在地里看护庄稼来的。但在跳墙的时候,让墙头把裤缝子挂得裂开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她纫上针线,给我敹了几针。好在她并没有过问是为什么挂破的。

        后来,我无意中听说,城里有一家人,他的父亲病重,还没有给做棺材,想要购买一副棺材。

        我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这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棺材是很值钱的,更重要的是它就不用偷。因为大部分人的棺材都是提前做好的。人一过了六十岁,往往要自己或者让儿女给准备棺材。最好的棺材是柏木棺材,但一般人根本做不起。多数人做的是楸木棺材。最差的是柳木棺材。因为担心自己死后,可能连一副棺材也不会有。所以那时候人们把棺材看得跟房子一样重要。做好以后,由于有忌讳,一般不在家里放着,都放在庙院里。现在虽然神像都被拆除了,但庙宇还都在。人们寄存在庙院里的棺材,也都没有动。因为一般人是不会偷的。谁偷谁也活不成:偷别人的棺材就等于给自己偷棺材,就等于自己埋葬自己。所以那有棺材的人家也不担心自己的棺材会被人偷走。而我现在……我还怕什么?要是偷了棺材,只要能卖了钱,把丈母娘的病治好,就算让我死了,我也值得了。一张破簟,随便把我埋葬到哪都行。我的命根本不值钱。

        想到这里,我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买家的住址,托人联系到那买家,谈好价钱,正好是二百块钱,完全可以给岳母做手术的。

        我知道,我们村的庙里没有棺材,但公社所在地的那个村子的庙里保存着三副棺材。有一副是柳木的,有一副是楸木的。人家要的正是楸木棺材。

        我跟队里的保管员说,我要到城里卖猪去,想用一下小平车。他同意后,我把平车拉到地里藏好。等到吃过晚饭以后,我又撒谎说,还是要在半夜里看庄稼,就到地里继续看庄稼。

        因为不敢走得太早。那座庙在村子的东面,离村子很近:太早了,容易被人发现。一直等到快到后半夜了,我才拉着小平车来到公社所在地。走到庙宇院里,大门早已坏了。庙里的门也被拆除了,只剩下空空的房子。

        正房里放着的那口楸木棺材,看上去要比别的新鲜,好像是刚刚做好的。我试了一试,非常重,一个人根本扛不动。好在庙门的门槛也被人拆除了。我就把平车推到棺材跟前,抬起棺材的一个头,放在平车上,把平车的轱辘用石头支好。然后使劲搊着棺材的另一头,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把棺材搊到平车上去了。我把拉绳套在肩膀上,架起平车出了院门,就走到公路上了。

        月亮银色的月光,从天空中闪下来,照耀着古铜色的棺材,看上去跟月光一样,金黄金黄的。这样一口上等好棺材,怎么才给二百块钱?实在太吃亏了。也不知这是谁家的,肯定有钱,要不然就不会做得这么好,还用桐油油漆过。好像刚刚打造好,还时不时飘来桐油特有的香气。我感到心里有一丝丝的忐忑和隐痛。以前干的那些缺德冒烟的事,是人家强迫着我去干的,而现在干这缺德冒烟的事,却是自己主动去干的。你把人家老人的棺材拉走,让人家死了都没房子住,这跟挖人家祖坟有什么区别?可我不这样做,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要在我的面前消失了,我的良心更要受到更大的刺痛。反正怎么也要痛的,就让这种痛代替了那种痛吧。我对自己说,可是不敢犹豫,不能放弃啊。

        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城里,交到事主家手里,使劲儿使劲儿,赶紧赶紧呀。

        我催促着自己。两只脚飞快地蹎动着,由于是下坡路,走得非常快。

        然而,刚下了坡,怎么越拉越沉,越走越慢?停下车一看,一根里带不知为什么没有气了。刚走的时候我是试验过的,还用打气筒打足了气。可现在突然没气了,说明是内胎坏了。什么工具也没有,根本没法补啊。

        我只能使劲地拖着,拽着拉着平车往前走。越走越沉重,越走越慢,还没过城河大桥,天就大亮了。路上人来人往地也多起来了,很多人朝着我和棺材投过来怪异的目光。我吓得不敢看他们。想找个修车的地方,但又找不到,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拉。人越来越多,离事主家也越来越近。我牢牢记住他家的地址,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成交的。到时候把货一交,钱一收。把丈母娘接下来,到医院里一做手术,什么事也就没有了。我也尽到了我做女婿的责任,让这个家所有的人都重新绽开笑容,欢声笑语将重新出现在破窑洞的角角落落里。

        我抬起头看看,已经走到南大街杀靼子巷口。已经不远了,希望就在眼前。就在这时,突然间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超过我的平车,挡在我面前。

        我抬头一看,是我舅舅家的儿子,我的表哥牛寨山。

        他气势汹汹地像不认识似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一句话没说。

        哥,我叫了他一声,你这么早要到哪去?

        我?表哥冷笑了一声说,我要抓贼去。

        抓贼,抓什么贼?

        我说。

        我也是昏了头,听到他要抓贼,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以为他说的贼跟我毫无关系,哪知道他抓的贼就是我!

        就抓你这个贼的!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再没有偷的了,你就偷个棺材?这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还有谁会偷人家的棺材的?就算你不怕死,你偷了棺材,自己埋自己,也不能偷自己人的棺材,偷自己舅舅的棺材吧?我说你什么呢?这天底下有你这样的人吗?我要闂你一句什么,我实在连一句闂你的词都想不起来了,你自己想想我该闂你什么吧!

        他收敛起了笑容。声音虽然没有那么激烈和暴怒了,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万把尖刀插在我的心上。这就像我抓贼抓到自己的媳妇一样,我偷棺材居然偷到了自己舅舅的头上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命运吧,是命运的安排吗?怎么这么巧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给他的父亲做棺材?而且还做得这么好,还用上好的桐油油漆过。而我实实在在地把他孝敬我舅舅,他父亲的棺材,死后的房子,给拉到这大街上来了。

        马吉平,马吉平,你怎么不死呢?你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呢?你怎么能想到这种连最愚蠢的人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也想不出来的最愚蠢的想法呢?我真的不知道像表哥说的一样,我用什么话来日吷我自己了。把世界上最恶毒的,最刻薄的,所有下流卑鄙的话来闂我形容我,一点都不为过。

        他的闂声,很快让过路的人聚拢了过来。虽然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表哥还算是给我面子,看到人们聚拢过来,他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指着平车说,看你乜蚩蚩地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先找工具,把车子修好。现在我给你帮忙,先挪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不要放在这大路上丢人现眼了。

        说着,他把自行车锁好,帮着我把拉着棺材的平车,拉到旁边的一个岔路上,一直走到树林子背后,让大路上的人看不见为止。我们俩又在路边扒了一些草,把棺材遮盖起来。

        哥,我强忍着眼泪,不让掉下来。我知道,他不会从心里原谅我,我也不会让他怜悯的,我只能对他说,事情已经做下了,要杀要剐,一切由你决定。只是千万不要告诉我舅舅,那样会把老人家气死的。我一个外甥子,不能这样害他。可这事已经发生了,已经害了他了。我真地从心里感谢你,也感谢这个破平车。如果不是车带坏了,我走得慢;如果不是你早就发现了,骑着车来拦住我,我把舅舅的房子卖了。再要赎买回来,我还怎么有脸活着?我只能去死了。

        唉,他叹了一口气,你现在不比从前了。从前你无缘无故地小偷小摸,我们非常讨厌。现在你成家立业了,也很少听见你再偷人家的东西了,我们都替你高兴。你现在走到这一步,可能也是碰到过不圪的坎了。

        我憋了很久的眼泪,一下不听话地流了出来。我哽咽着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并顺便问他是怎么发现棺材丢了的。

        他说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破庙里,有个神仙回来了,好像就是那被砸碎的神仙。他说是我们家占了他的地方,让他没有落脚处。人们无法无天了,公家人欺负他,拆他的房子,要他的命;老百姓也把他的地方占了,让他无处安生。

        就这么弄得我一夜没睡好。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感应什么的,但我还是不放心。天刚亮我就到庙里,发现你舅舅的棺材丢了。我知道乡下人不敢偷,现在人都迷信。再说了,本乡本土的,谁家死了人,全公社的人都知道。死人的棺材是要见活人的,根本瞒不住。我猜想不是城里人偷的,就是到城里去卖的,就赶紧骑上自行车,沿着路去追。没想到追上的竟是你这个没出息的鬼!

        哥,我……

        我嘴里嗫嚅着,想跟他说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什么也别说了。他说,我现在看着棺材,你赶紧到城里修车铺去找工具去,先把里带补好再说。

        我骑着表哥的自行车,来到北大街的修车铺。刚刚开门,我说要借工具,人家死活不借给。我好说歹说,央求了半天,进来一个老者,他看到我实在没办法,才劝说那个修车的,把工具借给我。但要我给他两毛钱的胶水钱,当心我不还工具,还要我再押一块钱。我搜遍全身只有五毛钱。他看我也不像那骗人的人,就要了五毛钱,把修车工具抲了回来。

        我和表哥两个,把棺材抬下来,把平车搊得侧翻过来,鼓捣了半天,总算把破了的里胎补好了,又用打气筒打足了气。

        我把修车工具还回去,修理工给我退了三毛钱。走了大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到饭店里买一个烧饼吃,但口袋里没有一两粮票。有两毛钱就可以买一个烧饼,但没有粮票,你就是有一万块钱也买不到的。我只能饿着肚子又返了回来。

        表哥说,你还养家糊口呢,怎么穷得连一毛钱也没有啊?是不是害怕我吃你的?你好歹买上两个干饼子,咱们一人吃上几口。要不然饿着肚子,连家也回不去了。这么大的棺材,拉下来容易,因为是下坡路,要往回拉就困难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倒还不至于,主要是没有带粮票,没办法买的。

        唉,表哥叹了一口气说,你给我做了贼,偷了我的东西,我还要给你管饭呢!

        他让我照看着棺材,自己骑着自行车到城里去买吃的去了。

        一会儿他回来了,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放着五个饼子。他递给我一个饼子说,先吃点儿吧,等吃完了,要是渴了,前边不远处有住户,再要的喝点水。

        我不客气地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那现在怎么办?

        我说。

        我这个贼,还要事主给我收拾残局了。

        能怎么办?拉着回吧,可是就这样明晃晃地拉回去,一路上干活的人那么多,别说你丢人了,我这个人都丢不起。好在那些围观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人围拢过来,就再也不说了。再说,这里的人不认识咱们,也不必担心。到往回走就不一样了,一路上到处都是认识的人。咱们还是等着吧,等天黑以后,再往回拉。我可不陪着你了,我骑着车先回去了。这自行车还是借的公社主任的,我哪来的这么好的车子?等天黑了再走。

        我只能听他安排,他临走又给我扔下两个烧饼,自己骑着自行车走了。

        我怀着感激的心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五味杂陈。心里在流着血,滴着泪。如果这事让他的父亲,我的舅舅知道,再让我妈知道,我可是犯了弥天大罪了。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好在表哥绝对是个精明人,他这样安排,显然是要瞒过所有的人。也许冥冥之中,我们之间要有这么一场灾难,而又让一个梦给化解了,这是不是就是天命?

        直到等到天黑以后,我没有等到表哥,却等到了我的亲哥哥。他给我带来一壶开水,还有一条窝窝头。他看到我,一句话没有说,我也一句话没有跟他说。

        我喝了壶里面的水。我们默默地拉着舅舅的棺材,从原路返了回去。等把棺材重新放到庙里边,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回到村里我们兄弟俩分手的时候,我才叮嘱他说,

        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咱妈呀。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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