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后记
生活是文学之源,真实是文学之本。
从我开始准备学习创作起,有一个人物始终在我的头脑里萦绕着。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善良诚实勤劳,但就有一个坏毛病,喜欢小偷小摸。但从来也偷不到什么大件的值钱的东西。完全是集优点和缺点以一身的一个特殊的人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经常被当作坏分子受到批斗和打击。有时,只要发生了案件,没有任何线索,就想当然地认为是他干的。常常无缘无故地被审查,被批斗,甚至被关押。他的人生经历,也因此而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令我感慨万端。我对他的个性百思不得其解。等以后上了大学,学了心理学,方才得知,他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叫窃物癖。
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文学人物,是一个值得一写的文学形象。但怎么写?从哪里下手?仅仅写一个患有窃物癖的,身世坎坷的农民吗?显然这是不够的,也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一个人物形象的命运,不能与国家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相关联,有机地联系起来,统一起来,那么,这样的文学形象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但我实在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觉得是很好的人物形象。他的一切,我熟知的他的那些人生经历,一直在困扰着我。
但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这个心理疾病,在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在自己的生活得以改善,经济状况大为好转以后,居然再没有发生过。从而联想起,如他这样特殊的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和今天改革开放的年代,其命运存在着大分大合,大起大落。跟我们的时代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前的历次运动中,由于在乡村中,宗族势力非常强大,要开展政治运动,发动群众是非常困难的。但作为政治任务,各级领导一定要完成。这就有某种强迫的成分了。而被强迫的一定是弱势群体,一定是在某些方面有缺陷的能被人家抓住把柄的人。而像他这样的,因为小偷小摸被打击的人,自然是首选对像:如果他不服从,就要被批斗关押甚至判刑。他要是服从吧,面对着的是乡里乡亲,虽然他们是所谓的地富反坏分子,但在乡村中,他们不是孤立地存在的,他们有他们的家族,有他们的势力。所以他一方面,要面对着各级干部对他的压力,不敢违抗他们的指令。一方面又要受到良心的谴责,每天都在矛盾痛苦中纠结着,挣扎着。
虽然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处境好转了,但现在新的领导,他们的任务不再是阶级斗争,而是经济建设。要培养带头致富的人,号召大家栽种果树。但农民的保守意识,小农经济思想,注定了这种良好的愿望难以开展。于是,不得不重新启动阶级斗争时代的惯用伎俩:寻找能被强迫栽树的示范户带头人。而像他这样有污点的人,自然又是首选对像。各级干部,在以阶级斗争为纲大搞运动的年代,强迫他批斗地富反坏分子。到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经济的年代,再强迫他带头栽树,带头致富。就这样,他的命运和改革开放的命运,便自然而然紧密地联系起来了。
就这样灵光一现:通过一个人物在改革开放前后的命运对比,人物形象便有了社会意义,政治意义,从而赋予了人物形象以更多更大的社会价值,作品也就有了意义,有了价值,也就有了写作的价值和必要了。
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这一文学形象的价值,也就更重要了,更值得人们去反思和研究了。于是我决定塑造这一人物形象。
要通过人物形象歌颂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成绩,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记者去直接采访当事人。通过第一人称,直接去展示人物的人生经历和命运,传达人物的心路历程,更加真实而无斧凿之痕。可是,主角是一个文盲,土生土长的农民,要让他把故事情节表达得生动完整而有感染力,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让他的语言生动幽默,叙述通畅,同样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根本就不真实,不可信,是作者替人物说话的。而真实又是作品的生命。一个缺少真实性的人物形象,是苍白无力的。但如果用原汁原味的农民的语言去传情达意,叙事论理,就成了山药蛋文学,就太落后了。跟今天的时代完全脱节。土得掉渣,一定没有受众,不会有人阅读的,不能与时共进,同样不可取。
左右为难之际,突然想到了两个我最熟悉的人,他们同样是农民,但绝对是农民中的另类:一个是我的义伯。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完全就是文盲。但他在有文化的人那里,学会了反切手法,也就是中国的汉语拼音。凭着这种办法,他在放羊劳动中间,学会了很多汉字,而且还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居然成为解放初区政府的文书。而他的儿子,我的义兄,是老三届的初中生。由于文革的原因,他没有继续上学,也没有参加工作,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对人文方面的知识异常酷爱。读了大量的政治历史,军事社会方面的书。特别是对历史类的东西了如指掌,甚至对中医中药学都有所涉猎。他从十几岁起就听收音机,几乎是听了一辈子,光收音机就听坏了好几台。而在那时候,收音机是奢侈品,需要他干一百个劳动日才能买到一台。他运用技术参数,把电视锅子调整成只能看凤凰卫视,而且拥有凤凰大视野的整套光盘,目的只为学习,只为了解这个世界。他常常跟我在一起彻夜长谈,对历史政治社会有他深刻而独到的见解。他所了解的东西,要比我的教师同行,以及医生,律师,法官等等,所谓的知识分子要了解得多得多,认识深刻得多。往往是一语中的,切中靶心。但他却是个不合格的农民,窝囊老实,常常被人轻视。而窝囊老实的同义词就是诚实和善良。他拥有教授的思想和学问,身份却是一个农民。这种强烈的反差使他活得很痛苦,患有严重的失眠症。他是一个被时代所耽误了的大学教授。一个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有丰富知识和独到见解的知识型农民。这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切皆有可能。
就这样,一个人的求学之路。一个对社会人生和历史有深刻认识和独到见解的农民知识分子。一个患有窃物癖的经历坎坷的农民。把他们三个人的人生经历组合在一起,经过艺术处理,由生活的真实,上升到艺术的真实,便诞生了马吉平这一文学形象。
但要做到这一点,让读者感到人物形象的所作所为真实可信,也是非常艰难的:一个文盲,要成为一个有人文色彩的,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如果不大量地阅读,不广博地学习,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在作品的前半部分,对人物的学习,对人物如何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和知识品位,做了大量的铺垫。从而使人感到他的所作所为,是真实可信的。如果没有这些大量的铺垫,以后的情节就无法发展,人物形象就不能塑造了,作品也就非失败不可了。所以,这些铺垫,是必须的,一点都不可少的,这就使以后的情节发展有了坚实的基础和依据。
他自己的刻苦学习。作为政协常委的侄子的示范引导和帮助。他为了适应他所拥有的一切,不得不在装满了钱袋子后,也开始装满空空如也的脑袋。使他获得知识,成为一个有思想有知识的新型农民成为可能。
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人们以不同的方式讴歌这一伟大的变革。我自然也不例外,我从心底里歌颂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歌颂今天取得的伟大成绩,为我们能生活在今天而感到自豪和骄傲。我国正以前所未有的令人惊叹的勇气和速度,屹立于几千年中华民族历史的巅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令人敬仰,催人振奋。
然而,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只有把过去和现在放在一块对比,通过真实而鲜明的对比,才能让我们更加明白,我们今天所取得的成绩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值得珍惜和倍加爱护。
我们之所以改革开放,不断地变革,不断地进步,就是因为我们过去走了弯路错路,甚至是邪路。如果不把过去的弯路错路,暗礁险滩揭示出来,晾在阳光下,就不可能感恩现在,就不会理解我们今天社会的价值和意义,就不以我们取得的成绩为荣。只有回顾过去,才能更加珍视现在,才能不会再犯过去同样的错误。不走弯路,不触暗礁,永远走在正确的轨道上,从而满怀豪情地展望未来。
各级领导对他的两种强迫:改革开放前,强迫他进行斗争,改革开放后,强迫他栽树致富。通过这个小人物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命运,反映了两个不同时代的本质和特点,反映了我们党工作重心的转移。时代的特征,在他这个小人物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一个小人物,两个大时代,命运两重天。生动地诠释了我们为什么要改革。我们改革的根本原因在哪里。如果不改革会怎么样。我们中华民族的巨轮,已经被带到了恐怖的百慕大三角洲里。在那魔窟一样的地方,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转,找不到北,时刻都可能坠入到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里。是改革开放,把我们民族的巨舰引出了魔鬼三角洲,走向了正确的航道,走到了一望无际的太平洋里。
他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民族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们读到这个小人物的命运和他的人生经历,就可以完全了解两个不同的时代各自的特点。刻画人物也就是刻画时代,反映时代的精髓。见微知著,一叶知秋。就能看到时代的脉搏,社会的变迁,深刻地去理解改革开放的伟大的意义。这正是这个形象的社会意义和社会价值所在。
固然要讴歌改革开放,就不可能绕开过去的错误缺点和弯路。不写文革就无法写改革。
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刻意淡化和弱化文革:把背景设置在一个小县城里,一个小小的山村里。任何政治运动之风要刮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也就成了强弩之末,掀不起多少惊涛骇浪了。所以在主人公身上发生的那些政治斗争,较之大城市发生的政治事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非常寻常。但发生在个人身上,就完全可以跟他的命运联系起来,也就非同寻常了。
我幸运地拥有这么良好的素材,使我在孕育了几十年之后,能塑造了马吉平这一文学形象。也感谢社会,感谢时代,感谢命运,感谢生活对我的恩赐。如果没有这几十年社会生活的积累,就绝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生活作补充,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能受到生活社会和读者检验的文学形象。无论何时何地,生活永远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这一亘古不变的规则,绝不可能因为有多少光怪陆离的所谓文学流派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生活告诉我,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生活的根本原则是什么,你应该怎样面对他。你所要做的只是把生活原来的形象和样子展示出来罢了。
没有民族的就没有世界的。民主的,传统的,现实的,永远是我们中华文学的创作主流。崇尚西方的科学是没有问题的。适当借鉴一些西方文学上的精华,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如果一味地崇洋媚外,全盘西化,把西方文化和文学中的糟粕和垃圾也奉为圭臬,让光怪陆离,甚至荒谬怪诞的形形色色的所谓文学流派大行其道,完全是对中华传统文化和文学的背离和反叛,完全是不可取的。随着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文坛上掀起了一股在叙述方式上全盘西化的倾向,著名评论家李建军先生对此深恶痛绝,认为这是对中华文学、民族文化的全面背叛。(在这之前,我总以为自己这样传统的叙事方式是自己的软肋和短板。本来准备改弦更张,学习别人的西方式的华丽的描写方式,以显示自己不与社会新潮落伍。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描写语言并不比别人差,特意创作了散文《泥土》,荣获广西文学网大赛二等奖。非不能也,是不为也。细节固然是人物的血肉,而细节的刻画是为表现人物服务的。如果单纯地为细节而细节,为描写而描写,只见血肉,不见骨架,没有灵魂。这样只有一堆血肉的所谓细节描写下的人物,完全就是哗众取宠,故弄玄虚,毫无价值的行尸走肉。在听了李建军先生的演讲以后恍然大悟,决定继续沿着自己“错误”的叙述方式一路走下去。)所以,在叙述方式上,我采用了中国的传统的民族的叙事方法,不事过多的雕琢和描绘,平淡的叙述,寻常的描绘,以情节和人物故事为主,让人物来说话,让故事来说话,让故事和人物以真实的存在,去引导和感染读者,引起阅读的欲望,从而产生深刻的联想和感受。而不是作者以无聊繁琐的看上去华丽多彩,而实际上毫无意义的繁枝缛节去强加于人物。同时,又有意选择了一些本土方言,并力求做到用词的准确性。这样更具备了地方性和乡土性的特点,更加真实可信。因为没有地方的就没有民族的,没有民族的也就没有世界的。文学作品,越是本土的,就越是民族的。民族的文学,一定是建立在乡土和本土文学之上的。只有这样,才能更加体现出文学作品的民族特点来。
文以载道。现实主义应该永远成为文学的主流。文学真正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它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社会担当。这也是几千年来中华文学一以贯之的风骨,是无数中华文人所毕生追求的目标。生活是文学之源,道义是文学之骨。没有风骨的文学是没有生命力的。文学应该为时代发声,为文明讴歌,为人生呐喊,为弱势群体加油,关注小人物的命运。文学不应该自说自话,在自己的小圈子转来转去。写一些无聊的人,说一些无聊的话,做一些无聊的事。对现实,对社会,对政治,对历史,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文学永远要成为时代的代言人,成为时代的先声。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永远不应该成为一句时髦的,空洞的口号,而应该成为扎扎实实的,有作为,有担当的行动。只有这样,文学才能不会失去其真正的价值和真正的意义。
但由于自己才疏学浅,学识谫陋。难免眼高手低,空怀壮烈。皇皇数十万言,也只不过是剑头一吷,刍荛之言。倘有舛错,敬祈斧正赐教。
2019年11月16日 于龙泉古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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