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路风雨
想到先苦后甘,迟向晚想起那天严华殿后堂,圆琛的解签,如果还有什么使促使她选择主动请缨的,那便是这个人了。
说来有些好笑,迟向晚决心赌上一把,她赌的是声誉前途,赌的是自己运气不会太差,赌的也是这个人,一个只交谈过……两次的人。
她与圆琛交往不深,但通过他的事迹言止,也能大抵推断出他的心性、才智和能力。
这样的人敢站出来作人质,即使没做好万全准备,也肯定有应对之法。
听到是迟氏之女,刺客首领点点头表示可以作为交换,在交换人质前,她还刻意交代,她们早已有所防备,别想交换之时耍什么花招,否则不会客气。
圆琛已经悄悄伸出,准备作出暗号的左手又缩回袖中。
常济很快也被请到长兴殿中,按照首领刺客的要求,给她们备上数辆马车,这些个刺客挟持着迟向晚和圆琛,走在马车的旁边。
皇帝等人远远跟在后面,刺客首领要求这些人和她们保持至少一丈的距离。
夜幕降临,风呼啸着,大片大片的树影随风摇曳,偏僻的石子路曲曲折折,乳白色的雾气缭绕于空,万物静默如谜。
这一路,何其漫长。
迟向晚可以听见自己心每一分的怦怦跳动。
她和圆琛并排,在他们的身后,各有两个刺客挟持着,不仅要注意天黑后愈发难走的路,还要留意颈上的短剑,稍一不注意,就会被利刃蹭出一道血痕。
这条小径特别的窄,在皇宫中算是极冷僻的地方,她先前从未来过。但她朦朦胧胧地感觉,这并不是通往宫门的路。
想到此,她心中焦急万分,又无法说明,忍不住偷偷看向圆琛,难道他没有发现吗?
蜿蜒逼仄的小路上,人与人的距离被无限压缩,她与圆琛挨得极近,可以说得上是触息可闻。他身上阵阵若有若无的檀香传入她的鼻端。
那种醇和清幽中带有宁静的气息,很好地缓解了她的情绪。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檀香,就像一个旅途中渴得嘴角干裂的行人看见一片绿洲。
她也用自己呼吸的轻重缓急发泄与调节情绪。
迟向晚长吸一口气,吸气声重重的。
——这是感叹句。
她借重重的吸气表达自己发现路线不对时的浓重震惊。
她又缓缓舒了一口气,呼气声较之刚才更平缓、更均匀、更坚定。
——这是陈述句。
她在呼气时告诉自己,事已至此,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见机行事,反应得所,或恐还有一线生机。
紧接着,她快吸快呼,甚至发出了喘气声。
——这是疑问句。
不停的快节奏呼吸,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
是想问圆琛他是否发现了路线的不对劲,是想问圆琛是否留有后手,还是想问他现在是怎么考虑的。
或许三个她都想问,又或许,现在她与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只是想得到同伴的呼应罢了。
可是,她平生第一次苦笑了一下,自己在这里打哑谜似的,不停变换呼吸节奏与深浅,圆琛怎么会懂她是什么意思呢?
月亮拨开深夜的雾,圆琛趁刺客不备时,先是勉力抿了抿唇,又朝她眨了眨眼。
月光勾勒出他转向迟向晚的半张侧脸,睫毛长而浓密,在下眼睑处淡淡扫出一圈弧影。
他的眼神带着安抚,流露出坚定,他的眼底映着月色,明净而清亮,就像照进她的心里去。
他听到我的呼吸频率的变换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他告诉我,事情可能确实有点棘手,但他还告诉我,我们一定会生还。
这是一段无声的交流。
她不是圆琛肚中的蛔虫,也听不懂腹语,圆琛是不是真的明白她的意思,还是个未知数。
但迟向晚此刻就是有种莫名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自信。
她相信自己所推断的,与圆琛所想的,应该是一般无二。
或许是她太想在此刻被人用坚定的眼神抚平心绪,太想此刻有人能告诉她此行终会平安归来。
风不知何时停了,迟向晚在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形下,竟生出奇异的温暖和踏实。
她没有注意到,刚才的一刹那,她与圆琛的影子有部分的重叠,旋即又分散开来。
从长兴殿,到宽敞的宫道,再到不知名的小径。
这一路上那个刺客首领未见犹疑,像是对这里熟门熟路,可见在行刺之前便做好了大量准备。
迟向晚一直在暗暗记路和努力辨认方向。
方才在各种偏僻角落的小路上绕来绕去,把她都给绕糊涂了。
她现在能看到内希水桥矗立在不远方,才知道已经到了皇宫西南角,平日文武大臣上朝的地方。
护城河穿过皇宫里的内希水桥,再途径内阁大库,便从西南角门的石拱砌洞,流出宫去,化作两条支流,流往不同的方向。
她们一行人步步向内希水桥走近,桥下的芦苇荡中,突然钻出一只小船。
没有想到,这群刺客声东击西,要来马车不过是障眼法,她们竟要走水路离开。
这又是给了皇帝等人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冬天走水路呢?
虽说这日温度有所升高,但前几日刚下了雪,河面上应该有薄薄的冰层,但是现在现在河水竟是完全解冻状态,还在潺潺流着。
看她们早有准备的模样,估计使了一些特殊的手段。
只怕不仅是宫中这段,整条河段应该都是解冻的可供通航。
几个没有劫持人质的刺客,趁着众人惊愕时率先跳到船上。
那个刺客首领等到其余人都进入船中,向皇帝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诺,接好了!”
说完便将迟向晚和圆琛二人用力推入河中。她旋即跳进船来,很快驾船而去。
顾不上管已经驾船远去的刺客,皇帝急忙让禁卫下水救人。
骤然栽入冰冷的河面,迟向晚猛地呛了几口水,她会游泳,但晚上天寒地冻,她只游了几下便瑟瑟发抖。
她迫使自己努力挣扎,却越来越丧失知觉,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化作了一滩冷水,好像在往下游流去。
有几声急切的呼喊隔着水雾进入她耳畔,是一个男声:“清醒一点,坚持住,我带你上岸……”
再往后的话就听不清了,迟向晚就记住上岸两个字,而当她醒来时,已经是在岸上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听一声‘得罪了’,有人猛地挤压她的腹部,她猝不及防地吐出若干口水,眼前的世界才渐渐分明。
记忆像浪花涌入她的脑海,她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次溺水不算很严重,就是在冷水里浸泡太久着了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隐隐发烫,浑身却越来越冷。
“怎么样了?”旁边响起一道关切的声音,是圆琛。
他沿河漂流一路,浑身也全部湿透,不过他的状态尚可。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眉骨淌下,在他的下颌处打了一个旋,月光之下有种清凌凌的冷感。
迟向晚张了张口,发现嗓子沙哑说不出话来。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法开口,示意圆琛扶她起身。
她本想扶着圆琛的手臂走,发现自己浑身发软根本走不动。
圆琛眸光一闪,不着痕迹地往右偏斜,将整条右臂和大半个怀抱都让了出来,迟向晚半倚在圆琛怀里,圆琛稳稳地在后托着,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远离河岸。
穿过树林,又过泥道。
他们走了好几里地,才看到了村庄。
一路劳顿无疑让迟向晚雪上加霜,她愈发昏昏沉沉,体力不支,惟有靠一股信念支撑着。
等到她看到眼前的破庙后,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便要跪坐在地。
“别睡,醒醒。”圆琛看迟向晚憔悴成这副模样,有些无奈道。
他搀扶着迟向晚走到破庙之中,扶着迟向晚找了个草垫子坐好。
迟向晚感觉自己嗓子干涸如艳阳天里的禾苗,她艰难吐出一个字:“水。”
破庙里哪有水呢?
圆琛有些为难,他和迟向晚商量道:“你再坚持坚持,我们一会儿去找农家投宿,水很快便会有的。”
但迟向晚耷下眼皮,似乎根本没听见圆琛的话,可想而知她已经坚持到了极点。
圆琛只得道:“那好,我去给你讨水,但这附近并不安全,你且乖乖在这里坐好,等我归来。”
他深深望了迟向晚一眼,走出庙门。
夜色更深了,打更人轮班之后打算回家,他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把铜锣和马灯如往常一样,准备放回破庙。
而今日不同以往的是,他在破庙里居然看见一个小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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