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数日后中秋,街上游人往来,分错如织。一对服色艳丽的年轻男女从灵梯里出来,一出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男人外面穿了一件雪青色薄衫,内搭锦缎白裳,头上戴了一顶玉冠,行动间衣袂飘飘,微风徐来,俊颜美目,神采英拔,又有一种不属于此世间人的高贵优雅,温和而清冽,灿灿如华。他旁边的女子生得也是极美,穿着一身粉色袒胸襦裙,梳着高高的云髻,带着长长的流苏发簪。层层叠叠的裙摆像花瓣一样自胸前散开,桔粉色的宫绦和披帛如彩霞般缠绕其身;每一层袖子和衣领都裁成花瓣的形状,绣以金边;胸前缀了一朵粉色的昙花,并衬以紫色槐花和金色海棠,栩栩如生;周身奇香四溢,仿佛一朵刚刚开放的粉昙,清雅绝尘,娇艳无双,看得所有人都痴了。
“西旻哥哥,我确定要穿成这样子吗?这一点都不像茉莉花精,反倒像一只粉色的昙花精了!”
一出客栈芷欣便道。西旻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道:
“谁说茉莉花精就一定要穿得像朵茉莉花?天下这么多颜色,每天只穿一个颜色的衣服,岂不是太无趣了?衣服就得每天不重样,尤其是女孩子。你穿这身正好,好看!”
“西旻哥哥你真讲究。一点都不像神仙!”
“那像什么?”
“嗯……像人。”
西旻挑眉思考了一下,不觉莞尔。“像人就对了!你以后也要学着做一个人,做人才好呢,我们呀都要重新做回人类!”
言毕,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芷欣的脑袋,继续往前走去。沿路商铺都挂出了一盏又一盏的花灯,有纸、纱做的,有玻璃和各种透明材质做的;鲤鱼灯,荷花灯,走马灯……走马灯上绘制着人物、山水、花鸟、飞禽走兽等各式各样的图案,工艺精巧,精妙绝伦,只待晚上天色暗下来,便可见到满城灯火连夜明的壮丽景象。二人手牵着手在一盏盏花灯中穿梭着,俱是兴奋异常。
不过赏花灯并不是他们今天的目的,今天苏州城中有一大盛事——“虎丘曲会”。西旻曾听爷爷说过,自明、清时起,每年中秋,苏州都会在虎丘举办昆曲集会。文人雅士,曲词名家,和全城老百姓,倾城阖户,盛装丽服,自发的聚集虎丘,吟咏较艺,以曲会友。没想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竟然保留了这一习俗。他幼时常常听芷欣的母亲唱昆曲,所以怎能错过?二人在街上逛了没多久,西旻便拉着芷欣来到了一处无人的石桥下。芷欣问:
“西旻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哪?这些灯笼都好漂亮,我还没有看够呢!”
“晚上我再陪你来看。今天这苏州城中可有比这些灯笼更有意思的事情!”
“那是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接着白光一闪,转瞬间二人便到达了虎丘。只见溪流映带,碧波潺缓,远远望去,虎丘恍若一座海上仙岛。沿途男女老少,无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将提前置备好的美酒佳肴摆在大路边上,栉比如鳞,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芷欣觉得非常奇怪,问:“西旻哥哥,大家为什么都坐在地上吃饭呀?人类不是很讲究,喜欢在桌子前吃饭的吗?”
“这叫野趣!今天是中秋节,苏州人喜爱昆曲,每年中秋节,都会在虎丘举办大型的昆曲集会,广邀天下昆曲名家,齐聚虎丘,以曲会友。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能有幸见此盛会,真是不虚此行了!”
接着二人便一起往山上走去。一路上许多女子手中都拿着一支白兰花,娉婷婉约,煞是好看。西旻也走到一位卖花的老妪前,买了一支白兰花,送给了芷欣。只见芷欣双手持花,炫目的阳光下,一张清丽的小脸在雪白的白兰花的衬托下,更加娇艳了。西旻正看得出神,一个声音忽地传来:
“嗨!真的是你们呀!”
一个黄色的身影飘然而至。西旻和芷欣俱是一脸莫名其妙,只听那人又道:
“是我呀,你们不记得啦?两个月前,我们一起在卫灵司办理鱼灵符,因为一只猪獾精的袭击,鱼灵符没有办成,后来我们便一起从卫灵司离开了。那天一起的还有灰鹭精苍青子,我们还一起问了他许多问题呢!”
“黄姑娘?”芷欣道,西旻也想起来了,原来是黄莺精黄莺莺。不过那一日他们并没有问灰鹭精苍青子什么问题,都是黄莺莺一个人问的——还拉着芷欣说了半天话。
“就是我!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遇到你们。你们也是来参加虎丘曲会的吗?”
“嗯,我们刚到。”
“那正好,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啦。今晚据说吴门的苏卿然也会登台表演,她的《牡丹亭》唱的可好啦!”
黄莺莺说着,便非常自来熟的挽着芷欣的胳膊走了。西旻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如此没眼色的人,刚准备上去将芷欣抢回来,二人便已经互换姓名,只差姐妹相称了。
“我叫林芷欣,他是西旻哥哥陆西旻。我们都是刚来苏州,现住红尘阁客栈。”
“那我以后就叫你芷欣吧。天下精族一家亲,你叫我莺莺就行!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我认识不少在苏州生活的精灵,改天介绍你一一认识。”
“可是黄姑娘,你不也是刚来苏州吗?”
“谁说我刚来苏州的?我对这苏州可熟悉了,之前只是因为不能一直保持人形,才没有去卫灵司办理鱼灵符。我们鸟类修炼成的精灵和你们草木花精精可不一样,想去哪就去哪,不会因真身行动上受到束缚。我经常从穹隆山飞出来玩的,对这苏州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都了如指掌。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在你身上一点妖族的气息都闻不到呢?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离你太远了,我鼻子不好,现在都离你这么近了,依然没闻到,只闻到了纯净的茉莉花香。”
黄莺莺说着,一片凑到芷欣身上死劲嗅了嗅,芷欣拿起脖子上的一串粉色宝石项链道:
“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自她达到炼神期后,西旻便把赤乌玉坠变成了她脖子上的这串宝石项链,能根据不同的衣服变幻不同的颜色。她因为长期佩戴赤乌玉坠,再加上西旻又一直在她身边,她身上原本有的一股妖族的气息已经完全闻不到了,如果她不主动暴露,人间再厉害的修士都无法只通过气息来辨别她的身份。
“这是什么?好漂亮呀!”
“芷欣!”芷欣刚准备回答,西旻忽然叫道。芷欣于是放下脖子上的项链,跑回了西旻身边。
“西旻哥哥,喊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喊你吗?你看你,额头上都出汗了。”
说完十分温柔的用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晶莹的汗珠。芷欣拿着白兰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刚刚出门的时候水喝多了。”
她自从整株化形后,便多了一些十分类人的习惯。例如:十分怕渴,需要经常喝水,身体吸收不了的水分,则会通过汗的方式排出来。还会感到肚饿,要定时服用凝玉丹——一种专供辟谷前的花木精灵服用的丹药,作用有点像无土栽培的营养液。西旻替芷欣擦完汗,又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喂芷欣喝了一口水,三人才又继续一起往前走去。经过断梁殿,游完拥翠山庄、试剑石,来到古真娘墓前。
古真娘墓,只见一石亭依岩壁而立,四周竹树葳蕤,花草茂盛,四面石柱,古朴精致。亭中壁立大小两方石碑,均题“古真娘墓”四字。四根亭柱分前后,镌有两联。第一联为:香草美人邻,百代艳名齐小小;茅亭花影宿,一泓清味问憨憨;第二联为:半丘残日孤云,寒食相思陌上路;西山横黛瞰碧,青门频返月中魂。亭西下方摩崖上刻有无款草书“香魂”二字。
“就是这里了!”黄莺莺道。
芷欣问:“这是什么地方?”
“真娘墓啊!你不知道吗?”
“我为何要知道?”
“因为和你有关系呀!”黄莺莺于是答:“传说这真娘是唐代苏州名妓,因为长得十分漂亮,死后被人葬在此处,又因为墓上栽满鲜花,此墓又称为花冢。传说茉莉花在真娘死之前是没有香味的,真娘死后其魂魄附在花上,茉莉花才有了香味。故茉莉花又称为香魂,茉莉花茶又称为香魂茶。你是一只茉莉花精,竟然不知道的吗?”
芷欣轻轻哼了一声说:“不过是人类总喜欢以花喻美人,为了给自己的故事增添一些神秘色彩罢了。茉莉花自生来便有花香,这也是茉莉花延续至今最重要的生存手段之一,怎会是因为一个人呢?”
“所以这个传说是的假的喽?”
“当然,世间传说,大多数都是当不得真的。不过人类立此花冢,就只是因为墓中的女子长得美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西旻答:“也不是多美好的故事,只因历代文人墨客怜香惜玉,歌咏得多了,才传颂至今。真娘原名胡瑞珍,本出生京都长安一书香门第。从小聪慧,娇丽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唐代安史之乱时,为了躲避战乱,随父母南逃,路上与家人失散了,流落至苏州,被人骗到一家名为‘乐云楼’妓院,因为才貌双全,很快名噪一时。不过她只卖艺,不卖身。被一名叫王荫祥的富家公子看上了,要娶真娘为妻。但是真娘因为幼年已由父母作主,有了婚配,拒绝了王荫祥。王荫祥不肯罢休,便用重金买通了老鸨,欲留宿真娘住处。真娘为保贞洁,悬梁自尽。王荫祥得知此事后,悔恨不已,悲痛至极,这才将真娘葬于此处,立此花冢,并发誓终身不娶,刻碑记之。”
“这王荫祥倒算重情义,就是这真娘为什么要自杀呢?她不喜欢王荫祥,把人赶走了就可以了呀?”黄莺莺听玩后感慨道,西旻继续说:
“那时礼教森严,女子地位低下,把贞洁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和陌生男子同宿一屋便可以浸猪笼。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身陷青楼,处境本就艰难,如何相抗?只可惜……如果没有那一直婚约,真娘或许能和王荫祥成就一段佳缘。”
没想到芷欣再次语出惊人,问:“何为贞洁?西旻哥哥,我和你不一直住在同一个屋中吗?”
“……”西旻只感觉一道天雷,直击天灵,一脸震惊地向芷欣看来,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黄莺莺也在一旁附和道:“对呀,什么是贞洁?有婚约就不能答应别人的追求了吗?不是只要喜欢就可以了吗?”
西旻张口欲言,又不知从何处说起,面对两只不通世俗礼仪的妖精,袖袍一摔,扔下二人就走了。芷欣马上追了上去,黄莺莺也锲而不舍地道:
“哎,陆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
西旻又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让二人明白什么是贞洁,以及古人为何重视婚约,和之间的厉害关系。人听完后答:“古代女子真可怜。”双双个呆若木鸡。最后西旻道: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在生命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好一个‘在生命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话音刚落,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一高一瘦,两个衣饰鲜艳的男女走来。西旻定睛一看,竟是卫灵司的陵游和羽涅。今日二人脱下公服,换上常服,一个风流倜傥,一个端庄明丽,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让人眼前一亮。陵游继续道:
“没想到陆公子还是一个如此豁达之人。几日不见,林姑娘愈发的娇艳动人了!”
西旻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去,用半边身体挡住不断向芷欣投来的目光。自从一个月前陵游陪他们去了一趟云水村,就仗着芷欣现在七情不通,三翻四次在他面前逗弄芷欣。西旻尽管生气,但又不好表现得过于小气,神情冷冷地道:
“陵灵卫今日不用当值吗?”
“今日休沐,我和阿姐故来虎丘看看。没想到会遇见林姑娘和陆公子,真是三生有幸。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是黄莺精黄莺莺。”
“我说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呢,原来是一只可爱的黄莺精。我最喜欢听黄莺唱歌了。黄姑娘最近应该有去过卫灵司吧?”
“我昨天才去卫灵司领的鱼灵符,不过没有见到你。”
“那真是不巧了,我昨天刚好不在,去外面办差了。”
接着陵游便十分热络的和黄莺莺聊了起来,西旻一个白眼翻过去,揽着芷欣就走了。没多久,便又来到一块巨大的石台前。石台宽两亩,呈暗红色,平坦如砥,四周摩崖石刻遍布,上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远处荷花亭亭如盖,斜塔高耸,峦壑竞秀。这便是今日曲会的主戏台——千人石了。此时千人石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三五四人一起坐在地上拉二胡、吹管奏乐的;有布席宴饮,下棋斗曲的。随处可见穿着戏服,化着妆面,婉转而歌者。千人台上有两位妙丽女子正在唱《紫钗记·怨撒金钱》,惟妙惟肖的表演引得不少人驻足。芷欣却被旁坐在地上拉弦奏乐的几个人吸引,站在旁边听了一会,跑上去蹲在一位白发老者身边问:
“老伯,你们手里的都是什么?”
老者停下手中的二胡,看了芷欣一眼,十分耐心地答:“二胡、箫、琵琶、月琴、笛子。姑娘,你没见过吗?”
芷欣摇了摇头答:“我只会用叶子吹曲儿。”
“那都会吹些什么曲子呢?”
“想到什么便吹什么,没有名字。”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姑娘也是多情之人。不知老朽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姑娘仙乐一曲呢?”
“老伯,您客气了,只怕是班门弄斧了。您既不嫌弃,如何不可?”
说完芷欣便在老者身边坐下,玉手一翻,变出一片叶子,折叠好,放在嘴边,便吹奏起来。西旻目光一直定定地望着老者,心里只觉说不出的奇怪,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禁把眉头皱起。一曲终,老者抚须仰头大笑道:
“常居物外度清时,牛上横将竹笛吹。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心境,若一心向道,必离昆仑不远也!”
说完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身法轻盈,步履如飞,拿着一把二胡,摇摇晃晃地从西旻身边走过,掀起一阵清风。芷欣若有所思地从地上站起来,正准备回到西旻身边,一转身就发现西旻不见了,只有黄莺莺、羽涅、陵游三人向她跑来。
“芷欣,你原来在这儿!陆公子他人了呢?怎么不见他在你身边了?”
芷欣急得差点快哭出来,抓住黄莺莺就问:“西旻哥哥不见了!刚刚还在这儿的,可是一转身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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