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宽渡
沈廷煜对南歌算是仁义,颁奖之后拨了一大笔钱,用来给南歌府上搞重整大修。
南歌获释心无旁骛继续回南府休养生息,时不时厥一回再失忆两三日也算常态。
自打南歌被拖去悦泷台参加秋日大典,南府里的丫鬟几乎被换个遍,唯有翠儿死乞白赖不肯离开他半步,这才勉为其难留了下来,听翠儿八卦南歌身边新进的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沈廷煜安插进府的耳目,大抵是怕他恃才狂傲有反他的势头,因此提前防范有备无患。
丫鬟们都是新来的,没人晓得南歌之前的事,也没人有心思去搭理南歌之前的事,就算是偶尔到他房里听吩咐看脸子,也不过是探听虚实的面子工程,几次下来南歌也多了几个防范的心眼,躲得过时他便装傻充愣,躲不过时他便装晕犯厥,该醒着时绝不睡迷,该失忆时绝不明眼,如此又过了大半年,进他房里的探子才愈来愈少。
南歌身边逐渐清净下来,他一个人时常无聊,每逢无聊便去后院的宽渡里瞧白罂粟。
沈廷煜竟然把他最爱的白罂粟堂而皇之种进南府,这不能不说是个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一日南歌无聊,躲进宽渡里摘了枝成熟的罂粟壳数种子,深褐色,蜂窝状,种子多。
数到七十六时,翠儿领了个身材清瘦的小老头过来,介绍说他叫安无綮想跟南歌聊聊。
那人一把年纪长得矮小清瘦,蓄了一把半白的山羊胡须,皮肤呈现出灰黑色的衰老和不健康,独独是面上笑颜甚为和蔼,明明是六月天气却仍罩着件玄色薄氅:“小王爷好!”
南歌停下数种子的手指讪笑回礼:“请问您是。。。。。。”
“在下安无綮,专门负责秋日大典的竞技场机关设计。”
南歌恍然大悟:“哦,您就是那个把座椅送上天的人,上次在竞技场承蒙您的技艺让我大开眼界,真是失敬失敬!”南歌着实是恨死了安无綮的霸道机关术,吓死人也整死人。
安无綮微笑:“小王爷一定是想说,有九位祭祀品再也没从在下的发明中醒过来吧?”
南歌闻风色变:“其实您和您的工作都是莫大的荣誉,相信整个玄沧除了您没人接得下。”
安无綮约略低头退步说话:“那倒不敢当,不过是尽心尽责为王爷服务。”
南歌继续数种子没话找话说:“那您是已经在筹备今年的秋日大典了吗?”
安无綮仍是一脸的谦卑恭谨:“竞技场不可能一日建成,但是设计理念和基调已经提前敲定,况且巧得很,今晚王爷便要在王府书房召开赛事筹备会。”
说罢安无綮抬手捞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半热的六安瓜片推给南歌。
施了青釉的薄胎瓷杯推过来时,他袖中滑出个挂金链的吊坠,南歌的眼睛不由自主被他吊坠上的图案吸引过去,纯金的吊坠上有个威风凛凛的图案,一只浴火重生的麒麟,这是炽麟的标识,曾经是他死鬼老爹身边最得力的禁卫军,南歌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
南歌定睛出神,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去抢他腕上的炽麟吊坠:“好漂亮!”
安无綮后退一步,仰头望了望天眉头微蹙:“时间差不多了,在下该走了。”
南歌纵然心中不舍,却依然不好意思再次失态,只得同他礼貌告别:“那您走好。”
安无綮对他微微欠了下身:“按理说秋日大典的所有事项都该保密,但在下认为告诉小王爷应该没问题,那么祝小王爷生活幸福,不需再次登上秋日大典的台子。”
安无綮说完便离开了,并不等待南歌对他的告别做结。
南歌的心神完全飘了,飘到他手中的炽麟上去,炽麟骁勇无敌但最终不敌沈廷煜有驾驭镇国水晶的神力,炽麟大败后他老爹也旋即失势被杀,当初在暗地里还有一场不动声色的血洗,为的便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沈廷煜摄政后,凡是与炽麟相关的一切都被焚毁殆尽,如果有人像安无綮一样弄了个炽麟的图案出来,他可以很负责任的断定,他一定花了大价钱。
壶中茶水的热气早已不再,杯中边沿的茶垢也开始凝结,空气中都是六安瓜片的茶香。
南歌放开掌心中的茶杯起身离开,步下宽渡的石阶时晴空竟然飘起雪花。
六月的天气竟然飞雪,还是片片羽绒的鹅毛大雪,这其中必定有大冤情。
他踏雪前行,每走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明晰的脚印,快到正门时他停步,将粘在鞋底的湿泥磕掉,翠儿如今专门负责打扫他的大套间,日夜忙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若他用大泥脚把她擦得铮亮的地板弄脏便是造孽,而他亦不是个欣赏暴力美学的人。
进门时他将鞋子脱在门前垫子上,翠儿轻笑:“大好的天气还飘雪,小王爷没冻着吧?”
南歌起身点头:“没事的,就这一小段路,我还不至于如此娇气吧。”
地板擦得有些发滑,南歌在上面溜了一下:“今天家里有甚么事吗?”
翠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南歌听出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小王爷,有人要见您。”
南歌故作轻松,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今儿是甚么日子,为何拜访的人如此多。”
翠儿刚要说话却被人打断,来人穿一袭朱砂色阔袖长袍,黑色长发全部束起,在脑后以朱砂及黑色两条绑带高高束起,露出整张年轻英俊的面庞,纯黑色的明亮瞳孔,右眼尾有黑色花枝样的刺青,刺青呈开放的花枝状包住整个眼尾,那人做手势请南歌沿走廊直行:“小王爷请这边走。”在自己家里还要让人引领,南歌咧嘴哑然失笑。
动身时南歌对翠儿镇定微笑,让她不要担无谓的心:“我去去就回。”
到达书房门前时那人又道:“直接进去吧,我在门口等您。”这就是近身控制的意思了。
南歌拉住光滑的铜把手推门走进去,一进屋他便闻到一股极淡的罂粟香,香气很熟悉,书房里坐着等他的竟是久未露面的沈廷煜,南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王爷你怎么来了?”
沈廷煜抱臂望他:“我来告诉南公子一个好消息。”语气云淡风轻,但怎么听都有陷阱。
南歌的舌头打结僵住:“愿闻其详,请问王爷带来的是何好消息?”
&160;&160;沈廷煜清清浅浅微笑起来,唇角上扬嘴唇饱满而紧实:“由于去年的秋日大典南公子表现镇定成绩优异,今年为了增加大典的趣味,本王决定再次批准南公子参加秋日大典。”
他的话耐人寻味,南歌好不容易才能完全镇定下来:“沈廷煜,你这又是甚么意思?”
沈廷煜用手指按住左侧眉尾的一点轻轻揉着:“你是否考虑过自己的潜力究竟有多少?是否考虑过如果把自己的潜力完全开发会有多大建树?如果有朝一日玄沧需要你的引领需要你来进行执掌定夺,你是否真的能够胜任自己所处的位置?”
沈廷煜提出的问题南歌从未考虑过,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执掌一个国家的大权在握。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别把江山社稷推给我,我是很脆弱的一个人,别人给我糖吃我会笑,别人动手打我我会哭,我没有胆量也没有眼光去执掌一个国家。”
沈廷煜看着他沉默良久:“你的确很脆弱,但也不像自己说得那样脆弱。”
他的态度立场已经表明,只等着南歌继续为自己找借口开脱。
南歌严正摇头:“你若想我死其实有很多法子,不一定非要每年逼我上秋日大典,譬如可以让白昙推我下水淹死我,或者搞个火烧连营烧死我,不然在我出门时在马车上动手脚,连人带车一齐翻落山崖也不错,那时我还可以听听落崖风的声音,要知道我最喜欢听风声。”
沈廷煜冷哼他:“你是聪明,只是很多时候都不智慧,你若智慧点昭未也不至于替你去死,你若智慧点也不至于要倚靠昭未给你的提示才能活下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这里你已经点燃了第一把火,你不止要听落崖风的声音,你还要听听你引发的一场战争的声音。”
南歌为难:“我发誓!我真的从未想过给王爷找麻烦事!也真的从未想过引发战争!”
沈廷煜摇头:“一叶障目,如今说甚么都晚了,今后你的事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
南歌有些恼了:“你别想把我当姐姐一样控制起来!我不会听你的!更不会照你说得做!”
“听不听由不得你!”
“那你干脆杀了我!”
&160;&160;“公开的还是非公开的?”沈廷煜盯着他“你已经二十五了,说这话难道不幼稚吗?”
南歌头一回感觉不能忍受他的凝视,他伸出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闷声道:“你别逼我。”
沈廷煜依然不依不饶:“原先给你订得凌府的亲事还算数,你若想现在成亲也可以。”
南歌分开指缝盯着他猛瞧:“我明白告诉你!我不想成亲也不想娶凌府的大小姐!”
沈廷煜横他一眼望着他冷笑出声:“南歌,你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都不盲目,我能感觉到你对自己以外所有人事物的冷淡,狡辩是没有意义的,正如同逆我也是没有意义的。”
南歌的脸垮下来:“我并不冷淡,只是不想被你逼,逼着我做我自己不想做得事。”
沈廷煜打断他:“可我今天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并不是来找你商量,今年的秋日大典本王已经给你预留了位置,全新的竞技场,全新的比赛规则,全新的衣服行头,相信你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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