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然现实情况并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几乎是下一秒她就感到木偶傀儡那一节节又冷又细的木质指骨大力攥上了肩膀和后颈,然后猛地将她向前一扔——
周从知滚了几圈直到脑门磕在了一个硬邦邦的类似膝盖一样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可她一仰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泛呈青灰色的瞳仁中。
“……”
膝盖的主人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眸没什么情绪地瞧着她。
常沐本人的皮囊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他的瞳仁比寻常人的要偏细一些,配上那浅浅的青灰,偏偏显得别有一番韵味,加上那秀挺的鼻梁,略微病态苍白的皮肤,根本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周从知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了这句话。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周从知旁边传来的一阵怪声,似咕叽咕叽磨牙的声响,周从知猛地一扭头,正对上了一张青白僵硬的小脸,以及一双大得离谱的眼睛。
“……”
等等,这不就是她要找的那唤作别南的小鬼吗!
别南短小的四肢紧紧地抱着常沐的右边小腿,它似乎将突然滚过来的周从知当做了争宠对象,不停地朝她呲牙以示敌意。
周从知怕它扑上来就是一口,往后一撤,然后发现现下的局面简直难以言说。
犰婪,甚至别其吟也在,再加之这个明明说不见了的别南,周从知有一种自己被耍弄了的愤怒感。
但她现在就犹如被剥了尖嘴的母鸡被扔进了狼窝,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恼怒的情绪压进心里。
“……”
常沐往周从知脸上扫了一眼,倏忽眉头轻轻一挑,喉中轻慢地“呵”了一声,眸中颇为不可思议:“你瞪我?”
周从知注意到他几分兴味,气势登时弱了一大截。
她想质问他将贵生弄哪去了,但眼下这个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常沐有的是底气说炖了吃了,也不怕她有能力报复自己。
别其吟上前一把攥住别南的后领,提了起来毫无温柔可言地扔在一边。
“诶诶呦,这怎么摔地上了?”不知哪路杀出个猢老翁,突然凑了过来,抱起了地上嘎吱磨牙的别南,扭头却瞧见周从知也坐在地上。
周从知因为坐在地上刚好与矮小的猢老翁平齐,看得更清了便觉得这猢老翁两目微微凸出,越看长得越像一只乌龟。
然后她看见猢老翁转身看向常沐,张嘴吐字清晰地道:“常贵生,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媳妇儿?”
常沐明显顿了一下,垂着的眼皮不甚理解地掀起几分。
“你喊我什么?”
周从知:“…………”
她正汗如雨下,一旁的猢老翁却没注意到她像吃了黄连一般的表情,对着常沐又极其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常贵生这个名字,然后一脸疑惑道:“怎么,不是你自己说她是你的心头肉、掌心珠的吗?”
“……”
常沐:“呕。”
犰婪的目光在触及周从知脸上难堪的表情,一个没憋住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周从知脸都绿了,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可偏偏在这极度尴尬的时刻,突然一道熟悉的机械音响了起来,便随着滴滴滴的声响。
【系统重启成功,漏洞已成功修复,宿主你好,我是十三。】
脑海里这道声音简直就犹如一道希望的圣光一般突然降临,周从知含着两眼感动的泪泡,“十三,你终于出现了,快快帮我修复剧情漏洞。”
【剧情漏洞?】
“是,快把我从这鬼地方搞出去!”
十三似乎沉吟了一下,正欲检测一下周围环境,突然一阵无形中的压迫力令十三非常警觉地掐了散发出去的信号。
【……】
周从知见十三又没了声音,刚要出声喊它,突然下颌被一只手给轻轻掐着往上提了提,接着抬眼便对上了不知何时弯下了腰来近在咫尺的常沐。
周从知甚至闻到了他衣襟间一点淡淡的松木的香味。
他一双青灰色的眼眸里此时中间夹杂着一点深红色,虽散漫却带着明显的审视,一瞬不瞬地看进周从知眼里,看得她汗毛直竖,掌心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滴滴滴——系统检测到不明干扰源,即将开启特殊保护手段,请宿主做好准备。】
周从知还没理解过来这个特殊保护手段是什么意思,脑子里就突然“啪”的一下如同被关了电闸一般,瞬间失去意识陷入黑暗。
“……”
瞬间失去外界的感知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像骤然沉入了隔绝一切的海底,但短暂的停顿过后,又有什么在渐渐回拢,等到周围的场景逐渐映出一副熟悉又陌生的模样时,周从知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梦境中的场景与她掉落五常界后梦中的一模一样,仍然是那间破旧无比的平瓦砾房,只不过门前那颗本来光秃秃的桃树长了点黄绿色的叶子,看着营养不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做梦也会有这么清醒的自我意识,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么?周从知怀疑了一下,但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随遇而安了。
她慢慢走近那间小屋子,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现在屋子周围绕了一圈,发现这偌大寂静的山林间,便就只有这一小间被围在中间的小屋,多少显得有些逼仄。
可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还在不停地蠕动。
“啪叽!”
周从知吓了一跳,猛地抬起脚,却发现脚下一只黑黑的背部肥硕的东西在不停地用爪子掘着面前的一株草,丝毫没有被踩了之后的怒火与攻击。
……犰,犰狳?
周从知围着它小心地绕了一圈,最终得出这的确是一只犰狳的结论。
这只犰狳似乎颇有人类的智慧,它一口将草叼在嘴里,然后晃晃悠悠地朝瓦砾房的方向走去。
它刚走到门口时,那原本合着的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受制于面前那些生锈的锁,只开到成年男子小腿的宽度,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足够能钻出来了。
小孩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瘦弱矮小的身体不怎么费力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但他眼神绑的那条白绫还是给蹭歪了点。
犰狳跑到他的脚边,嘴还叼着草,两只前爪抬起搭在小孩的腿上。
小孩捏了捏她的爪子,头也不抬,忽得出声道:“细君,你又来看我了吗?”
周从知知道他这话不是对那只犰狳讲的,于是试探地开口回道:“你为何喊我细君?”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明明是对妻子该有的称呼,而这乳臭未干的小孩看着至多七八岁。
那小孩想了想,很认真又带点小心地说道:“你是女子,出现在这里,便是山下的百姓用来给山神致祭的人牲,自然就是我的细君。”
“人牲?”
敢情这是被当做祭品了。
等等,周从知突然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这里的山神?”
小孩摇摇头,“我不是山神,只是他们将我当做了山神。”
山间隔年逢盛雨连下五天五夜后,山脚下的城镇忽然被一股不祥的阴沉之气给笼罩,山脚下迷信愚昧、撮土焚香的人们偏信了巫人说的话,山神必要驻守山心,于是他便被送到了这里。
周从知的目光转移到不断蹭着小孩裤腿的那只犰狳上。
小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伸手点了点犰狳的尖尖的鼻子,解释道:“它是我从山里捡到的,后来就一直跟着我。”
可能是好久时间没人与他说话,听他倾诉,小孩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和犰狳相遇相识的经历,周从知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那间破瓦砾屋。
这四周都有高树和灌木细密地围着,而这间瓦砾屋的仅有的那一个小窗狭窄似一处黑洞,门上也挂着长长的锁,这哪里是一个山神该有的待遇,不若说那些山下的百姓将他视作凶兆更可信些。
她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眼小孩眼上的白绫。
“……”
小孩伸手摸了摸周从知的手,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突然从一个方向传来一点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送贡食来了。”小孩扯了扯周从知的手,想让她先藏起来,可周从知却一动不动。
这时脚步声逼近,两名穿着常服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东西,他们像是压根没看到周从知一样,径直走过来垂首将手中的木盒放在地上,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放好之后便转头离开了。
小孩早就习以为常,他身旁那只犰狳也轻车熟路地跑在他面前将他带到那木盒子所在的地方,小孩弯腰捡起那木盒子,转头问了一句:“要一起吃吗?”
可哪里还有周从知的身影,小孩眼睛看不见,没听到周从知回答他的声音,便走过去伸手四下摸了摸,才知道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可事实是周从知并没有脱离这个梦境。
她朝着另一处不宽不窄的道径走了一段,尝试着去触碰周围的花花草草,果不其然发现,这些事物会受到她的触碰,可下一秒又会变回本来的状态,就似她拂掉一颗树叶上的露珠,下一秒它又会原模原样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
她眸间带着几分思忖,猜测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某人的回忆。
也许是这里总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不知不觉间走得有点远了,正要回去时,就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声。
周从知循着那声惨叫而去,就见到几名身强体壮的大汉正动作强硬地拉拽着一名打扮娇丽的少女。
她并没有上前,毕竟这都是在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她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仔细观察下来,却发现这几名壮汉并不是欲图不轨,而是正要把少女往山上拉扯去。
目光触及少女娇艳的妆容以及红袍上的纹符,周从知突然懂了,这女子估计是拿去作为人牲祭去的。
旁的还站着一名五六十的老婆子,见女子剧烈的挣扎以及壮汉粗鲁的动作,她挽着手急着声音道:“哎呦,轻点儿!莫要把辛辛苦苦盘做的发给弄乱了,平白惹了山鬼的不满。”
然而令老婆子和壮汉意料不到的是,少女挣扎无果,抓着机会原地自戕了。
她一把扯出自己头上最锋利的簪子,“噗呲”一声深深扎进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连叫都不及叫一声,便倒在地上喉咙汩汩冒着鲜血。
几名壮汉皆是被吓了一跳,嫌晦气般一把将满身鲜血死不瞑目的尸体扔到旁边,老婆子一边不停拍着大腿一边苦恼地不停道着如何是好。
周从知算是看出来了。
小孩口中的“细君”十有八九是这刚自杀的女子无疑了,人们必是听信了某些偏门道士的谗言,才将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剜去双目,独自送到了僻落的山顶上,像对待牲畜一样豢养着,又像对待神明一样祭贡着。
等到他们处理女子的尸体时,周从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一般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面前突然跳出个人都会被吓一跳,可那老婆子和几名壮汉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毫无反应地处理尸体,就像面前没有这个人似的。
果然,这里的人除了那个男孩子,似乎都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这是为何?
周从知正思考着,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急急的喘息声,她还没回过头,那人便已脚步飞快地略过了周从知身旁,一路直直地向山顶飞奔而去,从背影来看,是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
周从知一路跟了上去,果然见他目的明确地直奔那山心的破瓦砾屋子,等到看到那瓦砾屋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神色冰冷地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周从知这下可终于看清楚了,这男子不正是别其吟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梦境里?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其吟已经将手里的火把子毫不犹豫地扔向了那间瓦砾屋,火光照耀着他的脸颊,一簇一簇橘色的光芒映在眸子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一想到那眼上缠着白绫的小孩,周从知心里凉了半截。
方才她试过,既然她影响不了这里的事物,那这里的事物同样对她造成不了伤害,于是周从知想也没想地冲了进去想看看那孩子在不在里面。
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似魔鬼一般肆意舞动燃烧的火光微微阻碍了她的视线,但她并没有发现小孩的踪影。
莫非逃出去了?
周从知猜的不错,小孩身边有一只犰狳陪着,那犰狳一早便敏锐地嗅见了焦味,于是便引导着小孩从后门走了出去。
在看到那孩子瞧不见的双眼愣愣地对着那瓦砾屋传来的温度时,周从知松了口气。
也对,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被烧死,那也不会有后来的常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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