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残响

　　随着盒子缓缓打开，罗威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可怕景象、刺耳的尖叫或者让人神智错乱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盒子里显露出的，是一个通体泛着金属光泽的紫色物体。
　　它的形状很像是一块肥皂，看不出什么棱角。但在中心的位置，有一根血管状的东西，刺穿整个物体而出，并如同树根一般吸附在它的外表之上。
　　那血管中似乎有什么黑色的液体在汩汩流动。
　　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仿佛就是一颗异化了的金属心脏。
　　这到底是什么？
　　罗威还没开口问，就听到从物体之中，传来了某种高频率振动的嗡鸣声。这种感觉很像是打开老式晶体管电视机时，会听到的轻微耳鸣。
　　与此同时，坐在桌对面的洛伦兹突然抬起屁股，搬着凳子迅速向远离自己的方向挪了几步。
　　？？
　　这东西到底有多危险？
　　名字叫“旧日的残响”……莫非是某种喇叭，会从里面响起邪神的低语？
　　就在这时，罗威的耳朵突然受到了某种类似声波的冲击，让他脑子一木，思维像是被打断了一拍。
　　紧接着。
　　“滋滋滋——”
　　高亢的电流声传来。
　　“滋滋……人民……滋滋……人民广播电台。”
　　“现在向各省……行政区……建设兵团……播报国家应急广播……”
　　洪亮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从这个物体中迸发而出。
　　声音显然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导致断断续续。
　　但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罗威也立刻就听出，这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国家……遭受重大灾难……基础设施……重大打击……已失去其原有能力……”
　　“……请广大人人人民群众……离自己最近的基层组织……寻求帮助……注意留心查看道路，输电设备，铁铁路设设设施……”
　　罗威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皱起眉头，仔细聆听。
　　然后在这断断续续的播报之中，他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背景声音。
　　某种……来自大量人群的哭喊与呼救。
　　此时此刻，坐在远处的洛伦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适状况。
　　他用左手捂住银色的头盔，右手紧紧攥着魔杖，指着罗威与盒子的方向。
　　但罗威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洛伦兹。
　　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声音中所包含的信息吸引。
　　“政府……仍仍然存在……国家不会放弃任何……群众众众的生命……”
　　“……请请请请……互相转转转告……”
　　“……人民万万万万万万万万——”
　　就像是录音机播放磁带时，遭遇了严重的卡带。
　　这段支离破碎的广播戛然而止。
　　这诡异的物件体内，突然传来了“嘭”的一声巨响。
　　罗威明显能够看到，这东西连带整个盒子，猛地在桌面跳跃了一下，仿佛是在用力挣脱束缚！
　　洛伦兹立刻站起身，手中魔杖死死指住盒子，一步步退到门边。
　　但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短暂的电流声过后，熟悉的内容再次响起：
　　“滋滋……人民……滋滋……人民广播电台。”
　　此时此刻，罗威感受到的只有疑惑和震惊。
　　被这些巫师视为极度危险的物品，居然是一个只会播放广播的铁疙瘩。
　　而且……
　　自己刚刚到底听到了什么？
　　那仿佛是某种……灾难广播？
　　这明明是一个完全迥异与前世的异世界，但他的确在广播之中，听到了“群众”、“人民”、“基层组织”这样熟悉的字眼。
　　从这段支离破碎的声音之中，罗威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某种剧烈的、可怕的灾难突然席卷了世界，其速度甚至让整个国家的政府，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应对，便遭遇了致命性的打击。
　　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之中，正饱受摧残的、绝望中的人，收到了这段广播向全国的声音。
　　这种熟悉的用词和字眼……
　　这样坚定且毋庸置疑的灾难调度和应急态度……
　　莫非——？
　　恍惚中，罗威再次抬头，看向盒子里的物体。
　　他猛然发现，这个形状似乎非常眼熟。
　　很像是前世的某种电子产品——就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买给老人用的便携收音机……
　　罗威心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身体下意识就向前凑过去，想要仔细打量这东西的外形。
　　“到此为止！”
　　退到门边的洛伦兹突然大喊出声，手中魔杖急点，盒子瞬间“嘭”地一声关上。
　　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到此为止！停下你的行动！”
　　洛伦兹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姿势，对罗威大声呵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让这位审查官感受到了危险。
　　“不好意思。”
　　罗威尴尬地笑了笑，躺坐在椅背上。
　　洛伦兹保持着姿势等待了许久，确认罗威并没有再做出任何行动以后，才放松下来，提着椅子走回桌前。
　　“我现在听不到声音，你需要等我几分钟。”
　　审查官先生将魔杖放在桌子上，抬手指了指耳朵，然后做出了一个摆手的手势。
　　罗威：“？”
　　随着他将戴在头上的一件件装备卸下，罗威这才看到，他的一侧鼻孔中流出了一条血柱。
　　“没关系的。听到邪神呓语以后，失聪、流血，神智恍惚，都是正常现象。”洛伦兹说话声音很大，几乎是用吼的，“一般来说，在停止接收以后，几分钟就会逐渐恢复。”
　　他将刚刚脱下的装备整理好，重新塞进手提箱后，便重新坐回椅子上。
　　还顺手解开了绑缚在罗威身上的绳索。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大约五分钟。
　　“现在我能听到声音了。”
　　洛伦兹声音恢复了正常大小。
　　他用手帕擦掉鼻血，神色中充满了疲惫：“现在我可以确定，埃文的报告并没有夸大事实。或者说，我认为他给出的风险评级，甚至有些保守。”
　　“你真的还好吗？”罗威开口问。
　　他注意到，洛伦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显露出了疲态，仿佛经历过烈日暴晒，干旱枯萎掉的植物。
　　“不用担心我。想要对抗邪神呓语的侵蚀，必须要调动极多的精神力，这只是消耗过度的表现，非常正常。”洛伦兹解释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邪神呓语吗……”
　　罗威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现在他百分之百可以确定：自己所能听到的中文，对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而言，就是完全不可理解的、可怕的、让人癫狂的“邪神呓语”。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中文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被禁止的语言”？
　　还是说，中文就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克苏鲁”一般的诡异存在？
　　匪夷所思，无法理解。
　　这一刻，罗威甚至想当面对这位审查官说出一句中文，来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但权衡再三，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
　　如果真的“中文就是‘克苏鲁’”，那么他一旦开口说中文，就会变成：异端、邪神信徒，甚至克苏鲁之神在世。
　　到时候，恐怕无论如何解释，自己都会不得好死。
　　罗威暗暗咽了口唾沫。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将自己“能听懂中文”这个事情永远埋藏在心底。
　　“咳咳，奥斯汀先生？”审查官的声音打断了罗威的思绪。
　　“啊，我刚刚走了个神。您说什么？”
　　罗威抬头看向洛伦兹，露出礼貌的微笑。
　　“讲讲看，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洛伦兹说道。
　　“呃……很难形容，就是某种声音。”罗威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谨慎地回答道，“我感觉像是某种语言，但我听不懂。”
　　“你没有什么异常感觉吗？”洛伦兹双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难受，悲伤，反胃，或者别的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挺烦的。”
　　——前世应付上司的技巧十分高超，对于现在的罗威而言，说谎已经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他挠了挠头，假装憨厚地笑道：“有一说一，这种声音让我想起了每周日的主神礼拜。它就像神父在台上诵经一般絮絮叨叨，听不清在说什么，又不能不听，挺烦的……”
　　谎言的高级境界：在说谎的同时，融入自己的情感体验，可以有效增强谎言的可信度。
　　“扑哧——咳咳，我是说，好的。”
　　坐在桌对面的洛伦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抬手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
　　“我承认你说得对。我和你一样，都很讨厌周日的礼拜。顺便问一句，你信仰的主神是哪一位？”洛伦兹气色已经明显有所好转，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抱歉，我不信神。但我妹妹信仰美丽女神，所以周日一般会拉着我一起参加礼拜。”罗威摊手表示无奈。
　　“哦？”
　　洛伦兹惊奇了一下，随即又露出恍然的神色，点点头道：
　　“确实，麻瓜是可以没有信仰的主神的。巫师就不一样，巫师如果没有信仰主神，就无从向神明祈愿，也就没有办法使用神圣咒语。”
　　他的话让罗威想起那个标准的三句话格式。
　　……嗯？
　　等等。
　　罗威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没有魔力，但是曾经在幻境里，他是成功使用过神圣咒语的。
　　也就是说，神圣咒语和普通的巫师魔法，不是一个体系？
　　罗威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一瞬间，他联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性。
　　“你现在有没有任何不适感？”洛伦兹问道。
　　“没有。”
　　罗威的神思被洛伦兹拉了回来。他摇摇头，又补充道：“不过说实在的，我有点饿了……从起床到现在，我还没吃过早饭……”
　　……
　　五分钟后。
　　审讯室里，罗威抱着一盘子丰盛的早餐狼吞虎咽。
　　桌子对面，洛伦兹、埃文队长，还有帮自己买来早餐的沃伦特，整整齐齐地坐了一排。
　　审查官已经将刚刚测试的结果同步给了另外两人。
　　“鉴于这种情况没有先例，‘塔’给出的建议是，将这位奥斯汀先生作为特殊对象，进行重点关照。”
　　洛伦兹语气平静地宣布判断结果：“至于‘关照’的等级，我们建议参照圣遗物收容的‘2F’级别标准。即：‘目标对象在存放过程中，不能使其连续失去观测超过24小时’。”
　　罗威听到这话，手中的刀叉停了下来。
　　重点关照？
　　不超过24小时？
　　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审查官在说什么，但从这个语境之中，罗威已经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要有麻烦了。
　　“2F级标准？如果按照这个要求执行，除非把他关起来。”埃文脸色有些阴沉，“这是明显违背《人权法案》的。毕竟……至少在现阶段看来，奥斯汀先生还是不折不扣的人类。”
　　虽然埃文确实在陈述事实，但罗威总觉得这句话的表达有些怪。
　　意思是，我现在是人，以后就可能不是了吗……
　　“你的思维太死板了，埃文队长。我们当然不能拘禁奥斯汀先生。”
　　洛伦兹勾起嘴角，显然已经料到了埃文队长提出的问题。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看过档案。如果记得不错的话，现在奥斯汀先生应该急需一份赚钱的工作，用来维持家庭生计。”
　　他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罗威只能点点头，表示肯定。
　　“审查官先生的意思是……”沃伦特歪头看向他，似乎想到了某种另外的可能性。
　　“是的。我所考虑的是，为什么不将奥斯汀先生，吸纳为维托市安全署的一员呢？”洛伦兹语气轻快地说道。
　　“但他并没有魔力。”埃文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按照规矩，‘塔’组织巫师小队的成员，必须是经过认证的巫师。但他目前来看，是麻瓜。”
　　是麻瓜……
　　麻瓜……
　　瓜……
　　虽然知道这个称呼并没有贬义在里面，但罗威的内心还是相当受挫。
　　“我可没说要让他加入巫师小队呀？”
　　洛伦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地看向他。
　　“实际上，奥斯汀先生几乎完全免疫‘邪神呓语’的特质，对于我们‘废墟图书馆’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宝贵助力。”
　　审查官看向罗威，神秘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的提议是，由我出面，引荐奥斯汀先生加入我们‘废墟图书馆’工作。而对于你们巫师小队而言，他仅仅作为支援人员，只不过职位是挂在维托市安全署名下而已。”
　　洛伦兹说完，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罗威第一个开口。
　　“呃……我有个问题。”
　　“你们在讨论的这个……决议，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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