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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出宫


可没想到,不用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今年的夏深时,我就先行出宫了。
  为的,是奔丧,且,是我一个人。
  前日,宫外传来消息,说我病了一个月有余的外祖母,已驾鹤仙游去了,那时我的外祖父也忙于朝堂多日未归家,听到消息时,如我一样悲痛,心悸。
  之后,他从朝堂中往家中赶,我从宫中往尚府赶。
  江知栩未等我请求,就下令命我出宫奔丧,还派陆乘渊、玲珑随我同去。我哽咽着说不出话,豆大的泪珠往下掉,只命月昌和其他宫人们好生照看皇上,监督他吃饭休息,便换上素净的丧服,带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前往外祖母府上的路。
  那是我自五岁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我却再无心看风景、看集市、看街巷。
  一路上,我都沉浸在不可置信与追忆中,虽然,我能追忆的不多,我对外祖母知之甚少,唯一记忆中的一次相见,还是爹爹与祖父被斩后,她入宫的安抚、开导,及拥我入怀的温暖。
  和我依旧记得她英气和蔼的面庞,想着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心里的悲痛无以言表。
  陆乘渊和玲珑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他们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似乎在寻思安慰我的话语,却又觉得此刻的沉默更为恰当。我心感激他们的体贴,却也无暇多说,只想快些到达外祖母府上,见外祖母最后一面。
  以至于期间有路过小时候的府邸都未可知,那曾经觉得高大无比的大门上,依旧贴着封条,只是积年所累,稀稀烂烂都已看不真切,曾经气派的朱门,如今长久未有人烟,已破败得不行,在喧嚣的街市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是有看到的,也有一丝隐隐的熟悉,只是忘了……
  我外祖父的太傅府其实距离原来的沈家,不算太远,都在云华城内,只是我只顾着伤心了,一直到很久之后,才惊觉。
  但物是人非,知道也无甚意义了。
  太阳渐渐西下,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外祖父已经在门外等候,他依旧矮矮的,胖胖的,白发又添了许多,几近全白。
  胡子已经几日未剃了,合着浓重的黑眼圈,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潦草,若不说他是当朝太傅,倒像个街市算命的孤寡老头。
  他见到我们,眼圈一红,却强自忍住泪水,行礼寒暄,领我们进入府中。
  尚家的大门,没有我记忆中沈家的大门那样气派,很是素雅而不张扬,大门上已挂起黑白挽联,有白汪汪穿孝的几个仆从于两边侍立,似是在府中呆了很久的老人了,与我行礼,面有泪痕。
  府里已经布置成了白色的丧事场面,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氛围。
  对于外祖父的府邸,我已是全然没有记忆了,我曾听嬷嬷讲过,三岁时我最喜欢来这里。外祖父外祖母与祖父爹爹是截然不同的人,沈府从前张扬奢华,尚府却一直是清贫寂寥的。且外祖父又无妾室,也无其他子女,家中人丁单纯,一直过得怡然自得,没有什么其他府邸中不知凡几的腌臜事儿,倒一点都不像个高门府宅。
  嬷嬷说,尚府的门前时常扫得干干净净的,府中带着书卷香,两旁的梅花树下,经常有几只小鸟在快乐地跳跃,我三岁那年最喜去外祖父家中玩,也因爹爹还未娶晚娘,便容着我多去一些。
  还说我每次去都特别喜欢逗那几只小鸟,时常张牙舞爪地把小鸟吓飞,然后哭着找外祖母抱抱……
  外祖母便抱着我疼惜得不行,大约是思念娘亲的缘故,有时候会恍惚着对我叫“夏儿”,我便撅着小嘴道:”外祖母,我是早儿,早儿呀……”
  外祖母就爽朗着笑,点一下我额头道:“是是是,我的早儿。”
  嬷嬷说我小时候说话特伶俐,大约两岁就吐字清晰了。
  现在想来,外祖母那时的笑,是不是为极力掩自己失了独女的痛楚呢?
  娘亲若不是为了生我,或许就不会走了吧……
  可这世间,哪有或许呢?
  如今进了院,确有小时候的知觉,我看到嬷嬷口中的梅花树还在,因是夏天,所以梅花已经凋谢,但树下依旧有几只小鸟在嬉戏。院子里的一切都与嬷嬷所诉无二致,似乎是十多年未变的,只是多了几分萧索和沉寂。
  梅花树下,还放着一把石凳,只是上面积了一层灰尘,大概许久未有人坐过了。
  因是奔丧,并非省亲,我又来得低调。
  除了外祖父,并未有其他人相迎,不过尚府好像也没有什么他人了。
  外祖母外祖父相伴几十年,只生得我娘亲一女,娘亲又为生我而去,尚家竟再未添子嗣,不是不想,听嬷嬷讲,是外祖母已不能再生。
  但外祖父,执意不肯再娶什么妾室,连过继也不肯要。甚至不在乎尚家的未来,不在乎血脉的延续会不会就此中断而背上祖辈骂名。
  外人也有于背后嘲笑太傅,但外祖父始终摆着一张圆滑世故的笑脸,俱一不理。
  这真是与他老狐狸般的形象一点都不相符,我那时确也想不通。
  直到长大后,才觉出一些暖意来,世间女子所求,大约都是如此吧,只是外祖父这般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我跟随着外祖父来到灵堂时,堂间烛灯已亮,夏风轻柔,外祖母的棺木就那样静静地摆在其中,四周很静很静。
  外祖父本不想让我来这里的,恐灵堂幽深,我又贵为皇后,不吉利的。
  可我已顾不得许多,还是想见外祖母一面,我们相处的日子太短太短了,如今阴阳两隔,哪怕说说话也好。
  外祖父说,其实自我娘亲走后,外祖母就一直是压抑的,只是不漏于色,后来我入了宫,她的隐忍就更盛了,她本是侯门将女的后代,忍不住气,却不得已忍下这许多闷气。
  以致一直有些心口闷的病,大约半年前开始加重,但因那时江知栩也倒在朝堂,便没有声张。
  却不想……竟偷偷走了……
  大约是不想正为皇上忧心的我们担心更多,走得安静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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