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杏仁
正当侍女捂着眼睛,生怕血溅当场之时,傅朝翎阖眼长舒一气,咬牙道:“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季康一愣,对侍女厉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打水准备好干净的衣裳给殿下!”
一声令下,几个侍女原地打了个圈,慌张而去。
姜清漪本想蹲在塘边找凉水拍一下额头,却被傅朝翎用手帕胡乱擦了下。
“痛!”她挣脱开来,拿过来擦拭着脸。
傅朝翎冷哼一声,“偷吃那么多麻婆酱,不流鼻血才怪。”
随行上京的庖厨是蜀中人士,时常用麻婆酱来炒菜,她在岭南鲜少吃辣椒,对这麻婆酱的味道着了迷,天天拿来拌饭吃。
姜清漪没想到他会知道,只好默不作声。
待侍女整备好,二人进屋,换了外裳,不料厨娘端来一桌子的汤水,全是清热降火的汤水汤药,味道糅杂在一块,颇为奇怪。
姜清漪一怔,“这不会是”
傅朝翎已悠然自得地喝上新茶,淡声道:“都喝了。”
“这!”姜清漪瞳孔微张,咕哝着,“那这湿气得多重,还得喝凉茶。”
“这上京可没有凉茶。”傅朝翎冷声回着,倚在太师椅上,“快喝,本王还得赶着去宫里。”
威压之下,姜清漪一咬牙,只好将桌上汤药全喝了。
待他走后,终于没忍住,吐了大半出来。
姜清漪入府时,没挑明她是侍女还是主子,只是让南烟教规矩,季康说是傅家的远方亲戚,禁苑侍女觉着奇怪,但因为是傅朝翎带来的,个个以礼相待,不肯让她干活,当主子伺候。
直到一夜沐浴时,有侍女偷看到她身上的官妓印,她们便立刻转变了态度,退避三舍,如洪水猛兽,生怕沾染什么病气给他们。
姜清漪也料到一二,这教坊司的官妓瞧着光鲜亮丽,可大多都因沾染梅毒而死,或是容颜衰老被赶出去,像姜娘子能带着孩子赎身的,少之又少。
侍女知其出身不如自己,有时将手底里的活让她干,她们在庭院打叶子牌和嗑瓜子。
南烟本想立规矩惩罚一番,姜清漪叫住,温声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习惯她们在我身边伺候唠叨着。”
南烟瞧递上汤婆子,说道:“姑娘,您放心,殿下肯定会给你名分的,到时定要好好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姜清漪没忍住笑,“你怎么比我还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她们有什么过节。”
南烟摇头,“我觉着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应该要享福才行,不过有一事我打听来,您知道可千万别伤心,我听说这各世家都送了贵女来服侍殿下,等与公主大婚一成,就将她们迎进府里,您没有娘家依靠,也千万别气垒,奴婢是站你这一边的。”
这些话落在耳畔,姜清漪无心理会。
现在只想着傅朝翎的快点把她赶出去,还她自由,纵使不回西坪镇,她也想过些安生日子。
思及此,她温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府邸做侍女?”
南烟煮着茶汤,思索道:“奴婢家中是在江南做油纸伞生意的,可后来家道中落,欠下债务,上京的御史经过,看中奴婢懂诗画琴棋,就买去做他女儿的伴读,然后奴婢学了上京的规矩,在侯府将军府都当过女使,再后来摄政王府落成,被季康管家挑来,就是这样。”
姜清漪耐心听着,埋在臂弯里,不禁悯笑,喃喃道:“你这出身可比我好太多了”
可无人听见,她没有再细想。
傅朝翎好几日都没有来禁苑,除了南烟外,其余侍女也不想伺候她,时而来走个过场,送来疱屋做的饭就走人,有时连衣裳堆了好几天也不拿去洗。
姜清漪也不计较,自己麻溜地洗完,晾在庭院上,让这价值千金的盆栽滴着皂角水。
除了学规矩,其实也动了别的心思,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是傅朝翎有所松懈,正是她找机会逃出去的时候,他堂堂摄政王,总不会费尽心思去抓她一介酒娘。
只要逃出去,就会有一线希望。
可探查了几日,她发现禁苑守卫森严,夜里经常有穿夜行衣的侍卫在屋檐上巡逻,一旦她接近后门,这侍卫就不知从哪冒出来,软硬兼施让她回去。
姜清漪只好打道回府。
王府中,傅朝翎正喂着笼中野鸟,以狗尾巴草来逗鸟玩。
季康:“少爷,这姜姑娘仍不安分,借机想跑,您怎么没一点反应?”
叽叽喳喳作响,野鸟在笼子里扑朔着翅膀,卡着笼子缝隙想逃,咬掉狗尾巴草,烈性难改。
傅朝翎一笑,将鸟握住,抚着赤红尖嘴,淡声道:“意料之中,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性子,我倒想看看她怎么跑?不过那些侍女都是后宅打擂台出来的人精,若是知道她的出身,自然会懈怠,我更好奇她是什么反应?”
季康眸光微闪,“这个她没什么反应,除了平日学规矩外,还帮忙洗衣裳、打扫庭院、甚至有时候还去疱屋帮厨娘做饭”
“混账!”傅朝翎低喝,差点掐死野鸟,“真是做下人的命,这都能被人骑到头上来。”
野鸟嘶鸣挣扎,被丢回笼子里才得以喘息。
傅朝翎面色稍缓,瞧着野鸟战战兢兢地缩到鸟笼一旁,舔舐羽毛。
他敛回眸子,接过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清冽茶水入喉,唇齿留香。
“阿翁,去找一下她的生身父亲。”
“啊?”季康一愣,“少爷要找一个官妓出身之人的生身父亲,还是二十年前的!”
傅朝翎眸光微闪,沉声道:“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全力去找!”
季康欲言又止,只好应下。
整座禁苑如密封的铁桶,滴水不漏,就连狗洞都有专人看守,姜清漪不禁犯难,要想偷偷从这里逃出去,除非变成只会飞的鸽子,否则难如登天。
直到她偶然见过白鸽飞过,也一一被侍卫射下,成了厨娘的盘中餐,她扯了下嘴角,对未来希望渺茫和无助逐渐涌上心头。
心生一计,要从这偷偷逃出去看来是不太可能了,除非正大光明地出去。
思及此,身后的侍女惊喊一声:“姑娘,你搓那么大力干嘛?衣裳都洗烂了。”
姜清漪回过神来,摊开手上的衣服一看,穿了个大洞,她讪讪笑了声,“刚刚在想别的,没注意到。”
侍女忍不住埋怨几句,这岭南的土音听着着实别扭,她一屁股躺在躺椅上,捧着梨花酥来叹茶,沐浴着阳光,看上去很是享受。
姜清漪洗完衣裳晾在院里,目光落到点心上,喃喃道:“梨花酥?”
侍女微惊,“姑娘还知道这梨花酥,这可是上京特有的点心,不会是从教坊司知道的吧?”
见缝插针来阴阳怪气,教坊司是大多名流官宦人家去的风月之所,姜娘子在她儿时也曾说过上京有很多好吃的,其中最喜欢的当属梨花酥,口感软糯适中,甜而不腻。
姜清漪撇过脸去,准备要走,不料这侍女匆匆跑过来,一副谄媚模样,“别走啊!是不是想吃,这本来就是厨娘要给姑娘的,姑娘没吃过,婢子哪敢领赏赐。”
姜清漪冷笑了下,拿起一块,似乎想起什么,“这里面除了梨花碎还放了别的什么?”
“怎么那么啰嗦,我哪知道?”侍女可见不耐烦,还等着打叶子牌。
姜清漪没多想,吃了口,眸光一亮,刚想拿几块给南烟尝尝,这侍女拔腿就跑,扬声道:“多谢姑娘赏赐!”
“见过势利眼,没见过这么势利眼的”姜清漪摇了摇头,思忖怎样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快要入夜,月牙初显。
傅朝翎从密道来到了禁苑书房,顺着回廊走出来,老远就听到女子的嬉闹声,几个侍女正在院里玩踢毽子,石桌上风炉还煮着茶汤,叶子牌散落。
季康轻咳几声,侍女一见傅朝翎居然来了,顿时吓得腿软跪了下来,声称是姜清漪允许她们在此处玩耍。
傅朝翎绕道,本想让季康来处理她们,却瞧见石桌上的梨花酥。
“梨花酥?”
侍女心生不妙,膝行到他面前,连声道:“请殿下恕罪,这梨花酥是姑娘吃过后觉着不好吃才赏赐给婢子的,不是婢子逾越吃食啊!”
傅朝翎瞳孔骤缩,掐着她的脖颈提起,“你说她吃了?”
侍女面目涨红,几乎呼吸不过来,“是啊!姑娘真的吃过了啊哼”
咔哒一声,脖子拧断,口舌伸出,吓得在场侍女惊声尖叫,磕头求饶。
傅朝翎定了下神,“阿翁,快去叫医师。”
话音刚落,南烟急冲冲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殿下,姑娘她出事了”
姜清漪吃杏仁会得瘾疹是到十二岁时才发现的,在这之前她都没尝过杏仁是什么味道,直到她去一户商贾之家送酒,主母见她小女孩怪可怜的,就赏了她一些杏仁糕。
她知道这是些名贵的糕点,就带去给岭生吃,只是他当时看不上没有吃,姜清漪只好自己吃了,没想到夜里突然起红疹发热,几乎呼吸不上来。
岭生觉着吵闹没有理会,姜清漪一人去寻村医,晕倒在路边,幸而张叔经过,赶忙送去秦娘子那才捡回一条小命。
从那以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能吃沾有杏仁的东西,所以在外买吃的东西都会先问一下,可她不知,这上京的糕点大多为了口感丰富,或多或少都会加入杏仁粉研磨。
季康抓来了几个坐堂医,老骨头连声埋怨,可一见这阴气森森的傅朝翎就立刻止住了声,去给人诊治,如深入虎穴。
一瞬间,夜里的禁苑似乎笼上一层阴霾,令人噤若寒蝉,陷入沉寂,时不时传来禁苑后山传来的野兽低吼声。
侍女仍跪在庭院,噤声不语,季康瞧着廊檐下的傅朝翎,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令人难以捉摸,问道:“少爷,这些人打算怎么处置?”
傅朝翎仰头,摩挲着玉戒,月水萦绕在瞳水间,沉声道:“丢去野兽笼子里,让禁苑的下人都去看着。”
这一夜,伴随着声声作呕,后山萦绕的血腥味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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