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诸萦随手拨弄了一下衣裳上的鎏金球,这是衣裳上自带的,让原本端庄肃穆的衣裳平添一些清正淡雅,婉约了许多。
衣裳是游戏背包中取出的,时至今日,她都还未能将衣裳穿个遍,可见诸萦是个多么能氪金的人,以及当初的游戏策划和设计者多么有心。
最为重要的是,游戏是古代修仙背景,所以大多数的衣裳都较为符合诸萦日常穿着。
她干净白皙的食指无意识地逗弄着鎏金球,脑海却在不断的思考,究竟应该如何和桓珩言明,说辞渐渐在诸萦的脑海中清明。
等到诸萦心神安定,已想好如何言说之后,桓珩才在小纸人的领路下,来到摘星。
一进九层的楼阁中,桓珩便望见了诸萦,他走上前,对着诸萦行礼,“桓珩拜见神女。”
“嗯。”诸萦应下后,便示意他起来。
而后,诸萦竟叫小纸人搬来一张席子和案几,置于下手,桓珩诧异了一瞬,便依循诸萦的意思坐下。
其实往日他也前来拜见,很少见诸萦留下他,更莫谈赐下坐席。
桓珩心中也有了猜测,看来今日诸萦所言,必定非寥寥数语便可说完。
他静静坐着,等待诸萦的询问,以及将要商议的事宜。
果然,诸萦等桓珩安顿好之后,才慢慢开口,“吾听闻,卫国如今甚为富庶。”
桓珩两只手交叠举起,微微垂首,应道:“禀神女,自变法后,卫国较从前,的确国库充盈了许多。”
不说其他的进益,只提废除井田制,使庶民们也能拥有私产,他们自然尽力耕耘,又有诸萦耗费心思研制出来的农具,开荒垦田,自然愈加省力。
在私田上的耕种,并不像从前应付似的对公田的耕耘,时常颗粒无收,桓珩取的又为赋税,国库充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诸萦微微颔首,如此看来,卫国是有开设工坊的能力的,若是卫国仍旧钱币不丰,连边境将士们的粮草与是否拨钱币赈灾,都要左右为难一番的话,诸萦是断然不会提出兴建工坊,招揽女工的。
无论是任何事宜,都应结合实际的发展,她尚且还未到盲目施行的地步。
诸萦坐在上首,望向桓珩,“吾听闻棉花积攒甚多,盈满溢仓,可有此事?”
一听到诸萦提起此事,桓珩的眉头便在不经意间蹙了起来,他自然是知道这些棉花纺成衣裳的好处。
若是冬日大寒,这些厚实保暖,又不似皮毛昂贵的布料衣裳,不知可以救下多少人的性命。
即便卫国今次年岁不会有大灾,可天下之地何其广袤,诸侯国更如牛毛,多不胜数。势必会有诸侯国遭灾,若是卫国囤积的棉衣过多,又何妨卖之。
卫国总归可以年年种下棉花,横竖如今庶民已有私田,钱币粮食已不用太过发愁,而公中还余有许多田地,可让那些战败被俘的奴隶们种植棉花,只销往其他诸侯国,也能有不错的进益。
但桓珩没能料到的是,棉花的纺织着实太慢了。
各诸侯国的奴隶,大抵是在战争中俘获的,而卫国毗邻蛮夷,有许多奴隶也正是这些蛮夷之族中所俘获的。
除非是将这些部落一网打尽,否则妇孺并不及青壮年多。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开凿矿石倒还好,可一到了这样的巧活,便实在为难这些擅长在林中打猎的蛮夷了。
并不一定是故意偷懒,但的确不擅长这些事宜,甚至织的成品不佳,缝隙大的都快能漏风了。即便是给庶民用的,不追求多么精细,恐怕也难以制成衣裳。
桓珩一听诸萦问及棉花盈满,便知晓她所言定然不止于此,恐怕也是为了奴隶们进度迟缓一事。
故而,桓珩没有掩饰,他直言道:“的确如此,盖因奴隶织棉布迟缓,两月已过,所织不足棉花十之一二。”
诸萦颔首浅笑,“君可曾思虑过他法。”
桓珩垂下双眸,不敢直视诸萦,但眉眼略微蹙了起来,“禀神女,珩亦曾明小吏以钱币赏之,但收效甚微。
未必是奴隶不尽心,而是卫国所能俘获的奴隶,多为男子,男子粗鄙,难以行纺织这等灵巧之事。”
听到桓珩已将话说到了此处,便知晓自己开设工坊的打算可以言明了。
“何必拘泥于奴隶,女子既灵巧,便以钱币相酬,岂不甚好?”诸萦说及此事,笑容渐盛,“君所图甚大,恐棉布并不拘于卫罢。”
就如同桓珩会因为诸萦不经意间的细枝末节,而猜度出她有要事同他商议一般,诸萦也能从桓珩的行事中揣测出他的打算。
但也正是因为桓珩有此打算,诸萦才好开口。
诸萦已将她的打算说的如此明晰,桓珩亦不会听不懂。她所言的,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使桓珩开拓了新思路。
的确可以如此,而且那些妇人通常为庶民,本也是养蚕缫丝,或是在田野摘取野菜,故而即便开设工坊,请她们去也不必耗费太多钱币。
棉布的纺织本就同寻常的织布相仿,若是悉心学上一番,只要心灵手巧,实则不难。
至于应该如何开设工坊,如何选出可以织棉布的妇人,一应的小节,则需要细细思量。但诸萦已经给了桓珩方向,总不似之前一般,仍旧将此事拘泥于奴隶身上。
桓珩在转瞬间便有了种种思量,他离开席位,起身向诸萦一拜,“珩拜谢神女点拨之恩。”
诸萦笑了笑,疏离而温和,抬手示意桓珩起来。
她抬手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先前命桓尔萤拔擢有才德贤能的女子入宫为女官一事,尚未和桓珩说过。
虽然她如今的地位是神女,远在桓珩之上,但卫国的庶务毕竟是在桓珩手中,倒不如趁此机会,顺口提上一句。
想来以她的身份,还有桓珩一贯的明事理,他是不会有丝毫的异议。
因而诸萦开口道:“吾尚有一事。”
桓珩此事还未回到坐席之上,而位于诸萦正下方,他双手交叠,重新行了一礼,束发的冠冕显露出来,愈发显得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周身气质冷峻出众,令人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道:“神女请言。”
诸萦微微一笑,带着属于神灵的悲悯,即便是笑着,目光也疏离淡漠,令人不敢亵渎,“吾命桓尔萤拔擢女官,掌王宫经史典籍,来日若有德行出众者,亦可随侍吾身。”
此事,桓珩早些时辰便听桓尔萤提起过,如今又听诸萦告知,他面色并无一丝异色,而是恭敬的应下。
桓珩行事极快,大抵行军打仗之人皆有些果决的脾性,从诸萦的摘星台中出去后,明明已到了用午食的时辰,他却仍旧命人将几位倚重的臣子,以及管辖钱粮的臣子召进了宫。
一旁的寺人丰,犹犹豫豫的瞧了眼天色,劝其桓珩,“公子,不如先用过午食?”
谁料桓珩已翻看起郢城的舆图,在仔细察看,若是真的兴建工坊,应当建在何处。
听见丰所言,桓珩连头都未曾抬起来,他随口吩咐道,“不必。”
突然,桓珩像是想到了什么,才抬头叮嘱了一句,“命人将桯俨等人午食备好,吾召得急,恐怕他们还未用上午食。”
丰原本有些失望,但听到桓珩后面的话,整个人都兴奋了不少,连忙应道,“是。”
只要为诸位大臣准备了午食,自然也会为桓珩准备,桓珩忙起来的时候会顾不上用午食,但若是众人皆在用午食,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忙碌不食。
其实,自从桓珩担起卫国的重担之后,他就愈发忙碌,莫说忙得不用朝食夕食,便连夜间也常是通宵达旦,桓珩殿内的油灯甚至彻夜点燃。
尤其是在变法之后,几乎是日日如此。
外人只能看到卫国日渐富庶,民风清明,却不知桓珩废了多少心力,处理政务,笼络下臣。
旁人看了或许不觉有异,可丰和那些人不同,他从桓珩的生母还是正当盛宠的王后时,就到了桓珩的身侧。
彼时,丰还只是被爹娘亲手卖出去,又被转手卖入宫中的小寺人,他总是忍不住思念家乡,身上的伤口又总是疼,所以稚嫩年幼的他,每到扫完了宫内偏僻的小径,就会躲在角落偷偷哭泣。
他也是在那时候遇到卫王后的,当时的卫王后还是桓珩的生母,她温柔可亲、容貌就像神仙妃子一般,当时身量还未有扫帚高的丰,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她连笑,都是带着欢愉的,那样柔和的神情,让即便是年幼的丰,都停止了哭泣。
丰还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的问了句,“您是天上的神女娘娘吗?”
他当时满脸鼻涕眼泪,身上又沾染了地上的灰尘,不知有多么脏污,即便是寻常人见了他,恐怕也会嫌隙。
但王后没有,她甚至很温柔的帮他擦干了眼泪,还令人给他拿了甜甜的糕点。
她甚至同丰讲起了她的儿子,一个同丰一般大的孩子,是当时卫国王室中被百般娇宠的小公子,但小公子总是板着一张脸,明明脸上圆润有肉,但总是不苟言笑,日日里一板一眼的行礼请安,从来不贪图安逸。
甚至还勤于功课,明明两只小手上都还有整整齐齐的五个小肉窝子,就已经抱着毛笔,做先生布下的功课。哪怕王后心疼小公子,偷偷将小公子的笔墨纸砚藏起来,小公子即便是用树枝划地,也会一丝不苟的将功课做完。
当时是冬日,小公子还因此受了寒。
直到王后应付完诸位夫人,回到宫室内才发觉此事,后来她便再也不敢阻拦小公子了。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宫中女子而言,又一个勤奋上进的小公子,是如何也求不得的幸事,偏偏王后只愿小公子平安顺遂。因而怜惜小公子如此年幼,却不能如寻常的孩子一般嬉闹闯祸。
后来,王后就将他送到了小公子身边。
小公子身份尊贵,丰这样的粗鄙之人,如何能近身伺候,不过是在内室做些杂活,但作为小公子殿内的人,不必受风吹雨淋之苦,较从前不知安逸舒坦了多少。
而丰一直至见到小公子之后,才发觉王后娘娘所言,其实并不全。
因为小公子虽然如同传说中不苟言笑,时常勤勉的约束自己,小小的身体却学着成人的礼数,但丰能瞧出来,小公子是欢欣而愉悦的,十分的快乐,王后娘娘其实压根不必担忧。
至于后来……
小公子的神情越来越冷,他渐渐长大,反而有了诸事淡漠的意味。
王后娘娘的担忧成真了,可惜她却再也看不见。
就连素日里将母子二人宠上天的卫王,也在王后死后,彻底冷淡小公子,就好像从前的情谊皆是假的一般。
丰是从王后故去之后,才得以近身伺候的,当时人人都知晓桓珩无母,卫王又兴致勃勃的准备娶齐国的公主,待来日齐国公主来了,定然没有桓珩这位先王后嫡子的地位,若是一个不好,或许连性命都不能抱住。
昔日热闹鼎盛的宫室,瞬间颓败,宫婢寺人们各寻出路。
所以才轮到丰这样年幼不知事的小寺人伺候桓珩。
丰曾亲眼见证桓珩有多受宠爱,温柔美丽的母亲,疼爱顺从的父亲,最为鼎盛喧嚣的一切,桓珩都曾拥有过。
又在一夕间消散。
此后,沉寂落寞十余年,不得不尽力自保,勉强在这肮脏的王宫中活下去。
所以丰对桓珩的衷心,不仅仅是因为丰想要抱住地位,更是因为丰是陪着桓珩,一同见过他人生最为高光与微末的时刻。
也是因为先王后在冬日里暖和的双手和甜滋滋的点心。
丰从来都期盼桓珩能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权势、地位,以及亲情。而丰亲眼目睹桓珩是如何努力,如何十年如一日的寂静用功,世间再没有谁比桓珩更有资格拥有这一切。
丰一边挑拣宫中庖厨呈递上来的食材,一边如是想到。
而桓珩在嘱咐过丰之后,便继续研究起了舆图。
城内街市繁华,若是工坊,实在不易在此,难以圈出足够宽敞的地是一回事,更为重要的是人多眼杂,恐怕容易鱼目混珠,混进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桓珩的目光落在了城外,其实城外地势宽阔,也无甚屋宇,离城中亦不算远,难得的是僻静,若是有人绕过城门的方向,往此而行,便瞩目得紧,很难不被发觉。
他举起毛笔,将自己看中的地方用乌黑的墨圈了起来,不过,最终是否在此,还要等其他几人到了,一同商议一番。他一人思索,免不了有思虑不周之处。
桓珩在等着几个倚重的臣子入内,而诸萦却有些坐不住。
她刚刚在桓珩和桓尔萤面前,分别吩咐的两件事,恐怕会令整个卫国都热闹起来。但她如今尚且端坐在摘星台中,不免无趣,也不知二人开始定下规程了没有。
诸萦悠悠长叹了一声,只希望自己做的这些,能令这个时代愈来愈好,也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模样,若是千年后,尚且不及现代,那她恐怕……
应是不会的,诸萦又安慰起了自己,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以她如今拥有的游戏技能,还有游戏背包中的那些东西,应该也能阻止。
她就等着这些都做完,若是没有出什么乱子,再将自己准备好的一些如何制出更纯粹的糖、盐等物的法子悉数这下,而后交由桓珩,她遍准备去寻高产易种植的粮食种子了。
而且不仅是为了这些庶民的温饱,也是为了诸萦自己,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未真正的游览过这个时代的风景,至多不过是去过宋国与陈国,其余的时间大多是在扮神女,亦或是在为了庶民们的温饱生计奔波,还有不断地救人。
其实诸萦十分艳羡廉思老先生的弟子们,可以同他一起游历列国,能见识最繁盛的都城,也曾攀登险峻陡峭的高山,步入一望无际的平原。
对于上辈子因为工作熬夜而猝死的诸萦而言,这样的日子,是她内心深处也极为期盼的。
她向往这样的日子。
而最初出现在这个时代,着实是因缘际会,她当时亦不知自己会有全能的游戏背包。更何况,作为神女,的的确确是能享受到世间最为优渥的一切,不必担心权势压迫,直至现在,诸萦也从不曾后悔过自己当初顺势扮作神女。
而之后,立志使民生安泰,庶民得以温饱,也是诸萦心甘情愿的,哪怕有诸多受累,还要四处奔波,但在见过这个时代庶民们苦痛煎熬的日子之后,她觉得自己些微的辛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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