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卷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浮生若骄狂,何以安流年。
——《世说新语》
神界月池的莲花开了。
一抹孤魂进入其中,借莲花一歇。
墨紫翎本人间帝王作派,生的孤傲无双,受尽宠爱,却终至绝路。
百年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星辰斗转,山河琐碎人间路,她梦里的情景亦有三四百年。
每当想不出故事的时候,她就醒转,或出去走走阅尽山河景色,或留在宫中与小辈们斗智斗勇,凡间痴儿恒河沙数,包括她不知第几代的蠢才侄儿。
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论权谋,她比不过他。
那侄儿墨寻最不受宠,时常被皇帝忘在一边,有段时间扔到她这里,明面是受她教导,实则皇帝已经厌烦说不清楚话吞吞吐吐的小儿子。
祖姑姑的住处莫不是冷宫?
小侄儿做的非常好,未经阁楼主人允许擅动私物,损坏后尚且不承认,她对他的第一印象着实不好。
几百年来,侄儿多了去,哪能个个见得上面,个个都有感情。其中一个她最为喜爱,不爱滔天权势爱逍遥,修成神仙后估计是烦闷得很,神界规矩比人间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就差管你表情几何。
她路子野修神不成已至走火入魔,好在福大命大,遇人不淑却仍有家人相持,苟存于世成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灰飞烟灭依旧顽强在人间的半神。
醒转片刻后发觉语气过于生硬吓到小侄子了,结果趁她愣神之际,奶乎乎的小孩子跑掉。
走过去收拾碎片,点滴血迹留在上面,啊,这孩子,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追上去,躲在被窝里的孩子不肯出来,耐心地哄着,不准哭了,世上可没这样的道理,她的物件被毁了还得安慰不小心做错事不肯说明事实的小朋友。
心中记挂着觉睡不安稳,人间已过二十多年,小朋友长成了大朋友,没以前乖,没以前可爱,细数着这些变化,恍惚间发觉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墨寻不够豁达,细枝末节的情绪长年累月地寄放在心中的角落里,一朝爆发势不可挡。
孤僻乖戾,荒淫无度,残暴不仁,是他的朝臣、百姓及属下看到的;酷爱干净整洁,爱好扭扭捏捏,与人不亲近,是她看到的。
在她不知道那些年里,勾心斗角、血雨腥风,和平的景象碎的清楚明白,这一届侄子太难带,眼里只容得下小小的一个皇座,为此不惜任何代价,你放火,我劫掠,盛世景象败坏至斯。
想到这难免心生不满,前一个侄儿墨锦微怎么这么能生,娃多管理学的还不好,乌烟瘴气的前朝后宫是真的待不下去,扰她清梦,坏她心情。
蠢侄儿不懂爱,纠结来纠结去,杀伐果断化为绕指柔,直到那人找上门,她才知道原来侄儿也是可以嫁出去的。
人生还是不够长,意料之外,多姿多彩的经历啊。
那人天资卓越,早早就登临别人穷其一生都碰不到的门槛,比如说她,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也没堆砌出一个完整的神来。
他们一同去了神界,呵,人间的烂摊子留给她,是不是就以为无事了?抱歉哈,神界世家称道,想想墨家人口众多,成神成仙的亦不在少数,观之小侄儿墨寻平生所造杀孽,怕是难以融入,虽说他也未必看重。
不过她不是故意不说的,而是忘记了。
唉,家族庞大,可是属于他们这一支的血脉到底是气数已尽,从旁系中挑选出两个孩子,她再次兢兢业业地担任可能是未来的皇帝的成长导师。
只给她送过来一个孩子,真当她这是冷宫,送过来的总是不受宠被欺负的那个!
很生气便冲朝臣发火,没用,酸腐的老夫子坚决不让步,扯那劳什子天文地理四处断章取义论证此事不可行、不可为。
还敢痛批她曾经教导出一个闲散到只当了三天皇帝的编内人员墨行,怪她?分明是他们不够具有诱惑力!
协商的结果还算在接受范围内,不至于让朝堂的暗涌毁了两个孩子的心性。
重新掌权,起初有些飘忽,宫人来催早朝的时候,墨紫翎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为何时间如此之早,不符合天理,想改被劝阻,当个摄政王都这么憋屈,果然爱一行干一行,古人诚不欺她。
有人不安好心鬼鬼祟祟地跟着小孩儿,光明正大行不轨之事被她及时制止,她可以不管皇位之争却不能忍受庇护在自身羽翼下的人受到莫须有的伤害。
真当她是病猫?
边疆以南的国家几百年来再怎么虎视眈眈,也得收好了爪牙敬她七分,自家宫宇内外的人倒好,是忘了本分还是忘了教训?
神魔一念间,她从不心慈手软。
转眼间又是二十多年,风烟俱净。
皇位之争落幕,以行事中正中庸的皇子墨静言胜出,她扶持的那位跌落悬崖死生不知。
没什么大的感慨,或许有,少年时的经历当真影响一生,如不遇良缘扭转乾坤,执念难消。
他与她那蠢侄儿墨寻一样不受家里人待见,但也不一样,蠢侄儿值心性变化之际遇上了她留下一丝善念,他不一样,终归遇见太迟,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道道天堑。
和新任皇帝做了约定,她带着他隐匿于阁楼中疗伤不再过问世事。
消息是怎么传到中宫皇后的耳朵里的?暂且不说,眼前危机四伏,禁卫军围成了一个圈,她第一次知道新任皇帝放了这么大的权给他的爱妻,朝臣不管的吗?
好一个斩草除根!她不喜这奇女子久也,见之第一面便知两人日后不对付,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的访客这么放肆真的好嘛,做事之绝她望其项背。
普通人杀不了她,他们手中的武器可以。
是天道要亡她!
收回长剑,他渐渐苏醒,她给他说,早来迟来,我都赔你一条命,何必呢!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墨紫翎的真实写照。
天地规则放过她一次,世间本没有半神之说,从她始从她终,挺好的,可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是她第三次到神界。
第一次,初为神的喜悦尚未与心爱的人分享便要见证他与别人的婚礼。于是乎,她抽出自己的神格一寸寸捏碎,疼吗,有多疼?没多疼。没有什么比被背叛更疼的了,从那以后天地间多了一位长眠梦中的半神。
第二次,调皮捣蛋的侄子墨行缠着她非得去神界一日游,她答应了。两人偷渡到神界,去看的便是月池的莲花,那会儿月池周围还甚是荒芜,神族仙家选址颇爱主城附近,一座座亭台高楼风景各异。侄子说,他成神之后就把地盘划在这里,他知道她喜静,他抛出不会被应许的邀请。
第三次,神魂破灭之时突然灵光一闪,挣出身体随着即将回神界的神皇夕晨而去,如今附在月池中的一朵莲花里养养神。神界灵气聚集,要不是门槛高,门槛会被踏破。
墨行路过,她疯狂地向他招手,眼盲心瞎的人不配看见她!
路过又回来,他惊奇地看着她,不是说此生绝不会再踏入神界吗,姑姑?
她说的时候又没预料到绝处逢生的路子在神界。
墨行指尖一滴血汇入莲花中,接着墨紫翎幻化出人形,从池子里走出,活动新获得的筋骨。
“你的不知道多少代的侄子去哪了?”她随口问道。
墨行扇子一合。
“如今跪在家族的大门前请求那帮老头子原谅呢?我是谁面前都劝过,直接被无视。”
“过去瞅瞅。”
“我的好姑姑,您是编外人员,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她停下来盯着他瞧,直到人家扇子遮住红彤彤的脸才说道:“你何时守规矩了?”
“说的也是。”
“祖姑姑?”
“快起,快起!”
“我……”
双手扶着墨寻起身,将他交给他爱人后径自走入禁制中。
“为什么拒之门外,他也没做错什么。”
“兄弟相残算不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算不算?如果你也是前来相劝的大可不必。”
“确实没有必要。”
说完便走,她的哥哥墨不弃对她失望至极她是知道的,残破的身躯用灵药堆砌出的修为本就虚浮,她好不容易渡过雷劫成神,结果一气之下碎了神格半死不活地摔下人间,如果不是父亲以命相救她早就魂消身陨。
她该后悔的。
回到墨行的府邸后她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摆手表示拦不住神皇大人,墨行跑路了。
“对不起。”
“嗯。”
错开路向另一边走去。
“神皇大人,人间岁月短暂,前后相加不过五十十多载,不必记挂心中,此一次得您的默许又活了一次,谢过!往后岁月无事勿扰!”
“你要见你的父亲吗?他现在在灵界修养!”
墨紫翎问道:“我怎么不知?”
为什么没有人给她说?
“是我没告诉墨家。”
好得很!不见,见了也是徒增伤悲。
一个刚好,一个又出事,莲花所铸的身体能用几时,碎成几瓣的灵魂她懒得拼了,不想被别人迫害而死,却期待时间自然停止,见过她父亲后还能云淡风轻地挥手作别吗?
“人间的事我去处理,破坏规则的人会受到惩处。”
“破坏规则的人,那我岂不是首当其冲?若嫌我占地方?过几天我就离开,你老人家管天管地莫要急于一时。”
“我没……”
“你没什么?神皇大人,夕晨公子,墨静诀,不该先解释一下堂堂神界主子为何出现在凡间,还附在一个凡人身上。”
“我想见你。”
“呵,一千多年了,你跟我说你想见我,这话谁听了不发笑。况且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让您一直跟我过不去的,对吧!”
“你别这样,你先听我说。”
“我哪样,我的爱人和我吵架,负气出走,走的挺远跑神界去了,三年五载消息全无。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我得去找他,结果呢,没被雷劫劈死倒是快被一场盛大婚礼给吓死,我有错?我错在不该去,对不对?所以我把神格抽出来,一寸又一寸地捏碎。”
墨紫翎离夕晨很近,呼吸打在他的耳畔,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沉痛的回忆。
“没有婚礼,是他们,我不知道你不可以成神,我以为你会来的,我……”
她不想听。
“没有?不知道?你以为?你问过我吗?你相信过我吗?夕晨!”
“那么之后呢!你来找过我吗?”
“没有是吧,如果不是天道灭杀半神,你也不会借此机会怀念旧人对不对?哇,原来在我漫长的人生里还有一个蠢货,她多可怜又可憎,老缠着我,所以她活该遭到报应,是不是你的心里话?”
“不是。”
“夕晨。”
“我在。”
“我累了。”
她真的累了,追逐月光太久,模糊掉曾经的自己,骨头一节一节地碎掉,她好不容易养好心上的伤,怕极了过去重演。
夕晨轻拍怀中的人儿,“我去神界那会儿刚巧赶上神皇的任命,创世神印飞到我的手里,我便不得不留在神界,哪里都去不了,受各方神灵的监督,受天道法则的监督。”
“他们为了留住我,要将前任神皇的女儿嫁于我,我拒绝后,他们便想霸王硬上弓,背着我准备了婚礼,也是可笑,一群高高在上的神灵用着人间早就过时的法子逼我娶她。”
“听到神召后,我就去找你,你走的真快啊,我没赶上,想你许是直接过去我的神殿了,还是迟一步,我只看到地上摔碎的凤钗。”
“我知道你父亲的死是你心中的结,可是命运就是很淘气,你父亲救了你,我救了他。”
“往后将近一千年,我都困在神界寸步难行,况且我不是梦里天天与你见面嘛。再后来,天道捕捉到有其他世界的规则侵入这方世界,借此机会,我不就去找你了。”
“梦里?”她突然直起身撞到夕晨的下巴,神思一岔问了句,“神会感到疼痛吗?”
“不太会。”
“那我可以揍你一顿吗?”
“不可以。”
“那我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
“那我走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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